而就在此时,那伞下的男人抬眸,澄澈的目光望入他的眼底,唇角放松,极轻地笑了一下。
“你好,我叫顾念寒。”
那一瞬间阳光普照,万物复苏。
茹恩从最初拼了命的挣扎渐渐的不再动了,她被掐到近乎昏死,连挣动的气力都没有,如同一条垂死的鱼,奄奄一息地被男人提在掌心里。
她脑后的束发的皮筋终于断裂了,黑发垂下,扫过裴鹤之的手。
裴鹤之宛如触电,梦中惊醒般的,他五指送开,茹恩便从手心中掉出。
她一口气尚存,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
裴鹤之捂住唇,弓起腰身,浑身都开始剧颤。
他眼底铺天盖地的血色慢慢褪下,再度归于那片沉静的墨色。
“念寒…”
他听见自己轻轻的声音。
刚刚所有的记忆蜂拥而至,他是如何拿起枪,对准顾念寒的。
他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痛恨自己。
裴鹤之慢慢地朝着顾念寒的方向靠过去,然后也咚地一声,跪在了顾念寒的面前。
“对不起,别哭,别哭……”
泪水不断的从顾念寒满是灰尘的脸上滑落,裴鹤之微微蹙眉,伸手替他将眼泪擦掉,然后将他大力拥入怀中,用力到几乎要将顾念寒融入骨髓。
裴鹤之捧起他的脸,亲吻怜惜地落在顾念寒的唇边,干燥而滚烫,带着要将人灼化的温度。
“念寒,抱歉。”
他一遍一遍贴着他的耳说。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裴鹤之说的无比用力,到最后甚至隐含了一丝绝望。
吐息是滚烫,眼神是滚烫,泪水是滚烫。
顾念寒抬起头,他神情脆弱得令人动容。
他捧住裴鹤之的脸,用力地回吻他。
他们像是野兽一样互相撕咬着,又像是两块炙热的铁。
亲吻带着血的铁锈味,口中含着泪水苦涩的湿咸,他们浑然不觉,恨不得将对方的所有都吞咽下腹。
顾念寒率先察觉到了裴鹤之低的不正常的体温。
他惊慌的抬头,裴鹤之正微微睁着眼睛看向他。
纤长的眼睫垂下,男人眼底神韵早已不在,像是一片被人生生拔秃的荒凉沙漠,空洞无物,一片死寂。
裴鹤之身上有什么正在慢慢消逝。
顾念寒瞬间慌张起来:“你怎么了?!”
裴鹤之眨了眨眼睛,他就像是被抽干灵魂一般,慢慢地倾身,将头倚靠在顾念寒的肩膀上,把他禁锢在自己的怀里。
刚刚的热度再缓慢的消散,他整个人冷的像一块冰。
顾念寒由于恐惧而不受控制地哆嗦着,将裴鹤之拼命地拥进怀里,试图用自己的体温带给他一丝暖意。
“我好困,好冷。”
裴鹤之轻轻地拥住他,埋头在顾念寒的肩膀上,贪婪又小心翼翼的感受着对方的体温。
顾念寒牙齿发抖,他站起身来,尝试将裴鹤之往楼下拖,可对方全身的重量压下,加上他腿上负伤,一时间竟是难拖动分毫。
顾念寒吸了一口气,干脆坐下来,用力抱住他,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攥紧裴鹤之的手:“没事的,不会出事的。你跟我讲讲话好不好,我想听你的声音了…”
“嘘。”
裴鹤之打断了他的话。
他声音极轻,鼻息虚弱又冰冷。
“给我一点时间,我想睡一会。”
第78章 梦里都是你
“401号vip病房的人怎么样了?”
“已经昏迷接近半月了,没有清醒迹象。”
连修身上的枪伤已经基本上恢复,好在没有伤及重要器官,他今早刚拆完线,身体已经近乎无碍了。
他推开401号病房的门,这个角度只能看见顾念寒的背影,他正拿着温热的毛巾帮床上的人清理身体。
“念寒。”连修唤了他一声。
顾念寒转过头来,冲着连修礼貌地一点头。
病床上的男人俊美无双,可此时此刻却像是毫无生气,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自从裴鹤之昏迷不醒送往医院,顾念寒几乎是午休无眠地陪在他身侧,即便是睡也睡不安稳,怕错过了裴鹤之片刻的反应。
他原本就皮肤苍白,更衬得此刻眼下淤青鲜明。
连修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暴殄天物,他蹙眉道:“你去休息会吧,我找人代班看着裴哥,你没必要一直守在这儿。”
顾念寒沉默地摇了摇头,又重新坐了回去。
顾念寒脾性固执,一旦认定的事情绝不放弃,连修自觉无论自己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会离开病床半步,只能叹口气。
那日曲安南带着市局的伙伴赶到之时,茹恩已经率先被人接走了,不仅如此,现场的尸体完全被清空,在场除了裴鹤之与顾念寒,以及几乎由于失血过多的昏厥的连修以外,找不到第三个人。
谁都没想到特意带人跑来处理后续的竟然是二小姐裴晚晴。
她接走了只剩下一口气,彻底疯掉的母亲,就像是曾经同裴鹤之约定过的那样,没有为难二人分毫。
上周茹恩正式辞去了Omega协会会长之位,电视里女人第一次素颜在媒体前露面,双眼呆滞无神。由于被裴鹤之打伤腿的缘故,只能坐在轮椅上。
茹恩交代完所有,站在她身后的裴晚晴冲着镜头鞠了一躬,径直推着茹恩走出了房间。
茹恩这下子是真的什么都不剩了。
唯一庆幸的就是她已经疯了,不然再经历过如此大的变动以后以茹恩的自尊,她应该会毅然决然地终结自己的生命。
顾念寒在裴鹤之床边一呆就是几天几夜,除去吃饭洗漱等必要的事情,困了就趴在床边睡会,醒来便继续守护着裴鹤之。
医生讲过,一般完全陷入“狂癫”症状的Alpha非疯即死,精神被彻底压断后很难恢复,向裴鹤之这样在爆发以后还能自行压下的更是少之又少。
“之前我院有一个症状相似的Alpha,昏迷了半年,后来确实是醒了,只不过因为精神冲击过大,精神状态出了问题,变成了两岁小孩的心智,连一跟二都不认识。”
医生话语一顿,看向顾念寒的目光里包含怜悯:“所以即便是病人有苏醒的可能,劝您也别抱有太大的希望。”
顾念寒心里又冷又沉,但转念一想即便是真的傻了又能怎样,他可以一点点教会他,慢慢的帮他把记忆恢复。
可如果裴鹤之什么都记不得呢?
连带着他们之间或好或坏的回忆,那些关于顾念寒的过往,一切都忘的一干二净呢?
顾念寒一想到此,心脏便抽痛异常,似有荆棘从内而外戳了个千疮百孔。
裴鹤之是在第二天夜里醒来的。
顾念寒晚上枕在床边,感觉脸颊被人轻轻触碰了一下,这感觉熟悉非常,他骤然便彻底清醒。
昏暗的光线下裴鹤之慢慢张开了眼,视线在虚空中缓慢地游移,最后焦距在了顾念寒的面容上。
这一刹那顾念寒甚至忘记了按响护士铃,裴鹤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什么都没有,说是看他,那目光却像是要透过顾念寒的身体望向更遥远的地方。顾念寒脚底发凉,突然就想起医生对他讲的话。
他微微颤抖着伸出两根手指,摆在裴鹤之的面前,轻声问道:“这是几?”
裴鹤之静静地盯着他纤长的手指。
正当顾念寒觉得天都塌下的瞬间,他突然伸出手,慢慢地握住顾念寒的手,拉到唇边,轻轻地吻了一下。
裴鹤之开口,声音带着低沉的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始终有你。”
顾念寒嘴唇哆嗦着,泪水夺眶而出。
裴鹤之的状态已经能算得上是奇迹了。
医生们鱼贯而入,将他包围的水泄不通,然后走了一溜的检查,这才颇为欣慰地笃定道:“病人各方面显示正常。”
顾念寒跟着一趟下来,听见这句话以后,用力的呼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了解了一块心病,突然膝盖一软,毫无预兆的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把刚刚那些兴高采烈的医生护士都吓了一跳,赶过来一看,才发现顾念寒鼻息平稳深幽,显然是陷入了深眠。
顾念寒已经整整两周没有正儿八经睡过觉了,体力透支,精神也撑到了极致。裴鹤之醒来的好消息无异于给他打了一针强而有力的定心剂,最后的包袱也消失不见,心底的顽石坠落,当场便毫无顾虑地睡了过去。
顾念寒的床位安排在裴鹤之的床边,这一睡便是整整两天两夜,醒来的时候天地都在旋转,不知今夕何夕。
裴鹤之前段时间睡得太多,此时正倚靠在床头看书,听见顾念寒的响动,浅笑着回眸:“醒了?”
天光洋洋洒洒地洒落下来,B市入春,满街的花都盛开,姹紫嫣红,极为漂亮。
此时裴鹤之便身处这番景象之中,顾念寒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他挣扎着从床上跳下去,脚步虚弱,往前一扑,差点儿砸在裴鹤之身上。
顾念寒神情严肃,伸手捏捏裴鹤之的脸,软的,探探鼻息,热的。
裴鹤之被顾念寒的举动弄的啼笑皆非,他抓着顾念寒乱动的手一路下移,经过紧实的胸膛与腹肌,一路来到某个位置,笑着打趣:“是不是还要探探这里是真的假的?”
顾念寒先是一怔,随即整张脸肉眼可见的泛起红来,像是瞬间消融的冰雪,冰晶下透入清浅的、天地都为之倾倒的艳色。他从裴鹤之的手中挣出来,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骂道:“胡闹。”
裴鹤之身上的伤还未痊愈,虽然顾念寒并未用太大的气力,他却还是微微蹙眉,闷哼了一声。
顾念寒被他吓得够呛,慌忙移开裴鹤之的被褥:“哪里疼?”
还未等多看两眼,腰上便落下一只大手,裴鹤之揽住顾念寒的腰肢,轻而易举地把人带进自己的怀里。
他的唇擦过顾念寒的耳:“骗你的。”
顾念寒挣扎了一下,未果,脸上浮红一片,只能抿着唇,一声不吭的被裴鹤之搂在怀里。
裴鹤之的鼻息打在耳侧,顾念寒耳根敏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的龙舌兰的酒香与百合的芬芳,裴鹤之垫在顾念寒乌黑的发上,微微阂目,好久后才低声道:“都结束了。”
都结束了。
裴尚泽,茹恩,Adrian,那些困扰着彼此的噩梦,过往不好的种种都被这片崭新的春所笼罩覆盖。
顾念寒目光落在窗外一片生机勃勃的春景上,伸手与裴鹤之十指相握,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二人静静地躺在床上,享受着劫后余生般的久违宁静。
进病房的小护士看见这一幕,脸瞬间就红了。
她用文件夹挡着脸,磕磕绊绊道:“那,那个裴先生,麻烦您…再去做一次体检!”
裴鹤之应了一声。
那小护士僵硬地转过身子,同手同脚的出了病房门。
顾念寒的脸烧的比她更厉害,他性子矜持自重,哪里有被人这样看过,当即有些窘迫,慌慌张张地从裴鹤之身边翻身坐起,正想要跳下床,却又被扯着手腕拉了回去。
“想逃去哪里?”裴鹤之慵懒的声音响在耳侧,手掌压在顾念寒腰侧,“你是我夫人,没什么可害羞的。”
顾念寒这头衔来得猝不及防,他愣了愣,忍不住反驳:“谁是你夫人了?”
裴鹤之一挑眉梢。
他生的好看,挑眉时眼角吊起,弯出一个诱人的弧度,衬着那颗血色的朱砂痣,像是一只蛊惑众生的妖。
此时这只妖继续在顾念寒耳畔蛊惑:“那这是什么?”
他举起顾念寒的手,中指上正有一枚闪闪发光的戒指——正是裴鹤之之前送给他的那枚。
顾念寒被噎了一口,当场哑然,什么话都讲不出来了。
裴鹤之抬起他的下巴,顾念寒难得满面潮红,以往清隽寡淡的漂亮面容满是羞耻之意,就连那满是寒冰的眼眸也尽数融化,软成一滩水,纤长的眼睫微微一颤,便像是在人心尖儿扫过似的。
这个角度看下去,能看见他软薄衣物下精致的锁骨和白皙的皮肤。
裴鹤之喉结一动,若非是还在医院,真想把人马上就地正法。
但一想到这样的顾念寒只有自己一个人见过,便又忍不住兴奋不已,恨不得将人如获珍宝般捧在手心,用尽全力去珍惜他。
这样想着,裴鹤之轻揉着顾念寒的指骨,问:“念寒,等我出院,你想不想去见见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