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觅看了眼下方摇摇欲坠只剩下小半截的藤蔓,松了一口气,她的两颊挂着清泪,眼眶含着眼泪,月光下水波盈盈的,若是叫人看见这副模样真令人怜惜。
棠觅不敢懈怠,正要继续往前走,耳边忽然又响起那道怪异的声响。这声响方才她坠落时便听到过一次,只是当时她身处险境,内心慌张顾不得其他,听见了却也没多大在意。此刻冷静下来,耳边的声响比方才似乎更近了些,也更令人胆寒。
棠觅下意识吞咽了下,手心仅仅揪着身侧的衣衫,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又是一声异响,棠觅心绪一紧,绷住了身体,一动也不动。她屏住了呼吸,呼呼的风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她连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都能听得清。
终于,她看见了那道声音的源来。从树林中钻出来的物体,窸窸窣窣之声,那几双泛着绿光的眼睛。
直到渐渐接近。
那分明是一群狼!
棠觅下意识后退一步,脚后跟踩到了一根枯树枝,树枝折断的声响在这山林中尤其清晰入耳。
兴许是她这突然的声响,那本来慢悠悠的狼群忽然像是见到了美味的食物,兴奋地冲向了棠觅的方向。
棠觅迅速转身,却在抬脚的那一刻犹豫了。前面就是几丈高的崖壁,后方是凶猛的狼群,退无可退。方才她坠落时手间有藤蔓减速,况且是突如其来的意外。而现在,既没有藤蔓,亦不是失足意外……
棠觅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狼群,脸上的清泪一滴接着一滴,齿关咬住嘴唇,狠下心来,闭上眼睛纵身一跃。
摔落下的那一刻,棠觅听见了脑子里嗡嗡的声响,感受到石子穿破皮肉的痛感。
可即便是跳了下来,那狼群好似饿了许久见到久违的食物一般,不要命似的紧追而上。
她强咬着齿关,撑着余下不多的力气站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似乎凝固了般,她手脚冰凉僵硬感受不到体温,就连脑子也越来越飘忽混沌,仅剩的意识里,只知道逃离求生,趔趄地往前跑。
身后的狼群紧追不舍,棠觅仓皇地奔跑在陡峭不平的山间,跨过一个又一个凹凸的山坡,终于体力不支,不知被什么草木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迎面扑向满地的碎石。
情急之下,人保护自我的本能。她依靠手肘为着力点,胳膊却酸软的毫无办法支撑。折腾前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如果不跑,那便是葬身在狼群之口。此刻她耳膜内嗡嗡的,周遭的声响都被罩上了一层薄膜。徒然生出彷徨与无力。
无论怎样,即便她意图奋力反抗,等待她的结局,都是死吗?
踌躇间,方才山间停下的微风再次幽幽吹拂而来,伴随着愈来愈接近的狼嚎声。棠觅再次体会到了绝望。
她力竭地趴倒在地上,石子上沾满了她温热的淋淋血迹,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薄纱,迷雾朦胧,模糊不清。有什么好绝望的,前世她体会过更加绝望的时刻,比之此刻,起码还有一线生机,那她就不能放弃。
哪怕是力竭致死,也不能任由自己放弃生命葬身在泱泱狼群之口。
陆无离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视力极好,哪怕是在微弱的月光下,也能清晰地瞧见。
少女披着银白的月光,用尽力气想要甩掉狼群。跨过一个个阻碍,破釜沉舟般跳下要不了小命的悬崖。
问他担心吗?
答案自是否定的,眼前这一幕就是他想要看见的。
这座山上布满了凶猛的野物,白天还算不上什么,尤其到了夜间,该出现的,不该出现的都会蜂拥而至。通常他们就会将那些不听话的,擅闯卫楼的人扔进这里,让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当他半倚在枝干上,看见小姑娘再一次跌倒,却许久都不见爬起来的模样,也不过是微微一挑眉罢了。他衣袖轻拂,颇有几分漫不经心,正欲现身,下一刻又见她磨磨蹭蹭爬起来,步伐明显比之前虚浮。
陆无离一顿,继续冷眼旁观。还挺有毅力。想来也是,谁不怕死呢?
棠觅当真是筋疲力尽,可她不敢倒下,那便是再也起不来了。血液通过浑身的伤口不停地朝外流淌,从她身体中流失。那场雨后,气温本就降至微凉,夜里更甚,血液的流失更让她浑身冰凉。
可老天爷又和她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仿佛是觉得仅仅是身后的狼群不够般。她逃进
一片树林,心下一动,手脚并用,被树枝划伤手心腿侧肌肤也丝毫不知疼痛感。望着树底下打转的狼群,棠觅强迫自己的目光不要去看那些发着绿光的眼珠子。微微闭眼,终于松了一口气。
大约是真的要到极限了吧,此刻好不容易放松了些,她才觉得这副身体是真的不行了。这棵树不算粗壮,但她身型纤瘦,卸了力气倚靠在上面也不成问题。
她枕着树干,呼吸轻喘着,忽地咧嘴笑了笑,嘴角因为长时间不进水,这一动作直接咧开了唇瓣冒出血丝她也不知所痛。她声音轻轻地,却意外的坚定:“我不能死啊,我一定要活着,我不能死,不能死……”
大仇还没报呢,她怎么能死?
棠觅唇齿间断断续续地冒出只字片语,意图保持清醒莫让自己失去了意识。
树下的狼群还在执着地嚎叫,混着四周沙沙的树叶摩挲声响。这时,棠觅忽觉手腕间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起初棠觅并未察觉不对,以为这大抵是夜间树叶上的露水滴了上来,可下一刻,她眉间轻蹙,腕间清晰地传来冰凉物体游走的感觉。
她唇瓣轻颤,心底祈祷着不是自己想得那样,掀起沉重的眼皮。
目光微倾,月光下,光影斑驳的树间,她血迹灼灼的手臂上,一条黑红交错的长蛇从她的手腕上一寸寸朝上盘住。
蛇大约有两指粗,在她胳膊上饶成了三四道圈。棠觅一眼瞧过去,它恰好仰着头,吐出蛇信子。棠觅遍身是伤,反应不及,猛然间蛇口大张,露出那口锋利的尖齿,猝然地朝她脖颈处袭了过来。棠觅一直撑到现在也不过是不肯认命,争着那一口气罢了,可事实上她知道自己早已是强弩之末。当那条蛇张口咬过来时身体本能的反应当然是猛颤一下,但也仅此而已。棠觅自知再怎么反抗也斗不过天意,最后也不过是冷嘲般勾了勾唇角。
前世虽死,好歹全尸。而今复活,前有豺狼后有猛蛇,得到的结局竟是这般,老天爷当真是待她不薄。
要是大人在就好了……闭上眼睛无奈认命的刹那间,棠觅酸涩心想。
然而事情似乎并非她所预料那般,脖颈上并未传来意想中尖齿穿破皮肉的疼痛。她还清醒着,底下的狼群还在嗷嗷可怕地叫唤。她不仅还活着,就连缠在胳膊上的力道也在一瞬间松懈。
……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我鸽了好久啊……因为一些私人的事情,不多说了,从今天开始恢复日更,每晚九点左右更新。日更到完结。
☆、第十九章
陆无离是真的没想到这丫头这般能忍,原以为她还能爬起来却也坚持不了多久,不曾想,她倒好,不仅还能跑一段,甚至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料之外。
还能爬树?这是陆无离万万没想到的,眼看着那狼群便要扑上来,陆无离将力道收回来,继续倚着枝干,状态懒散,好整以暇地瞧了起来。
他看见小姑娘吭哧吭哧地爬上树,瞧了眼树底下壮观的一幕,似是心有余悸地松了一口气。而后便收回目光,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下来。陆无离看她很明显的状态骤减,上下眼皮打起架来,明明昏昏欲睡,嘴里却还一直喃喃着什么。
陆无离微微蹙眉,凝神听了一会,不耐地瞧了眼底下狂嚎的狼群。这叫他还听什么?
那条黑红交错的长蛇他自然也看见了,当棠觅爬上来时陆无离便早有预料。无他,这片树林盛产蛇群,有时不小心踩到的坑内,也许都是蛇窝,随处可见的蛇褪下的皮。意料之中的事情,陆无离更加不会有多余的反应。
然而当危险的那一刻,其实就这样看着她丧命于此也不错,然陆无离眉间轻蹙,终是收起那副懒散的姿态,下意识出手了。
棠觅眼皮微颤,缓缓地睁开眼睛,目光茫然了一瞬,随即有些迟钝地慢吞吞地望下去。她呼吸一停,头皮发麻。
只见那剩下一半血淋淋的蛇身依然在她胳膊上轻轻颤抖着,另一半已经不见了。棠觅心惊肉跳,竟也没顾上底下还有觊觎着她的狼,被这画面吓得浑身一颤,身体失衡,就这般从树上滑了下来。
没有预料中的落入狼口,没有摔落或撕裂的疼痛,落入微凉的怀中,棠觅惊讶地睁开眼。
月色朦胧,像一层薄薄的白纱笼罩下来。树影摇曳,身处在无边的危险中,棠觅心中的那盏灯原已经被熄灭,可就在这一刻,被这样一身黑色衣衫再次点燃。灯火灼热,烫得她心口一痛,眼眶蕴水,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得到了彻底的放松。棠觅终于放心地闭上眼睛,喃喃道:“是你吗?是你吧……师傅。”
语气中是遥遥无际的庆幸与信任。
陆无离眉间轻蹙,手中的力道不自觉地紧了一分,耳边是她的喃语,心脏处好似被根根丝线缠住,紧了紧,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
陆无离抱着她轻松落地,只见那原来气势汹汹的狼群一瞬间散去,留下一只小的不知所云依旧在原地伸着脖子嗷嗷叫着。陆无离一个淡淡的眼神瞥过去,跑远的大狼立刻返回,叼着小狼的皮肉仓皇离去。好似与狼群比起来,这个男人才是最可怕的。
棠觅晕了过去,如若她还醒着,瞧见这一幕怕是真的要怀疑人生了。
卫三自打陆无离傍晚离去时便一直守在卫楼附近,一直到月上眉梢,深更半夜才等到人。只是还未能见到人前,他最先嗅到了血腥气。他们这些人早就被训练的五感比之常人都要敏感十之五六,所以即便是有些距离,他们依然能够率先察觉出异样。
卫三几乎是一瞬间打起十分的警惕,握紧了腰间的配件,运着轻功快速地赶过去。
卫三眼尖地瞧见远处是自家主子的身影,待离得近了些,发现并不是陆无离受了伤心口大石材落了地,目光落向陆无离怀中,上前一步:“公子,交给属下吧。”
陆无离下意识就要将怀里血迹斑斑的人递过去,可刚脱离怀中不到半拳距离,他胸前衣襟便被轻扯了扯。陆无离垂眼看去,见她眉眼蹙起,似是十分不安。
卫三等了半刻手中还是空空如也,疑惑地抬眼,却见陆无离脚步一转,竟就这么绕过他去,走了几步飘来一句:“我身上已经脏了,不必再弄脏你衣裳。”
卫三微微一愣,随即紧跟上去。
烛火通明的寝室内,棠觅指尖轻动了动,缓缓掀开眼皮。她其实并没有受重伤,如此虚弱只不过几分力竭几分惊吓罢了。身上的那些伤口只是看着触目惊心,其实都没有伤到要害,伤口也不深。
棠觅醒来,入目的烛火有些晃眼,她眯了眯眼,侧头瞧过去。待看到那抹身影时才暗暗放松,看来他确实没死,还得救了。
“桌上有上好的金疮药,你已内服过,稍后你自己涂抹在伤口上。”话落,还不待棠觅接话,他又道:“你看到了。”
棠觅:“什么?”
大约是许久未进水的原因,她嗓音十分沙哑。
陆无离拎起水壶,徐徐倒了半杯水,清水还氤氲着热气,他走近:“今日若不是我救了你,你早已命丧黄泉。”
棠觅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哑声道:“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见她扶着床框困难地靠起来,陆无离将水杯伸手递予她。
棠觅轻声道了句“多谢”便一饮而尽。
待她饮完,视线才从她白得几乎透明的脸上移开,接过那盏空茶杯,淡淡道:“你明知我为何意。”
棠觅指尖轻颤,她是笨了些,可又不是傻瓜,听懂是能听懂,可她不想啊。
这么想着,棠觅顺着力道慢慢往被窝里蹭,一手还悄悄将被子拉高了些,最后只余一只小巧的鼻子和湿乎乎的眼睛露在外面。她嘴巴也被掩在被子里,说起话来声音瓮瓮的,“师傅,我好累呀……”
潜台词是:师傅你能别说了吗?师傅你能放我一马吗?还有师傅你可以出去吗?
一句话蕴含的意思可多了,可陆无离就像是听不懂般,反倒又踱回床前,“嗯?你说什么?”
陆无离戴着帷帽,棠觅看不见他的神情,只当他是真的没听清楚,只得乖乖又说了一遍,这一次咬字特别清晰。
陆无离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点点头,站在她床前一动不动,似是若有所思。
棠觅提着一口气,就等着他的反应呢,等了半晌不见他有所动作或回应,倒是真把自己的瞌睡给躺过来了。
累是真的累,疼是真的疼。身上虽多数是一些小伤口,但积少成多这个道理用在哪里都很合适,大大小小的伤口合在一起,像是被一群密密麻麻的蝼蚁啃噬一般,难受至极。
陆无离瞥见她愈渐细小的眼缝,冷笑了声,言语间不动声色:“嗯,累了就睡吧,我也不是那般不讲情义之人,待你何时休息好再离开也不迟。”
棠觅:“……”
她蹭地一下睁开了眼,圆溜溜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他,与其说是盯不如用瞪来形容更好。
陆无离清楚地接收到她不加掩饰的恼意却依旧不为所动,目光在她脸上打量了一圈,最终落回气鼓鼓的脸颊上,那里看起来软乎乎的。“怎么?不累了?”
棠觅眼里的两团小火苗蹭一下就被灭了,刚燃起的一点气势荡然无存,两边脸颊也偃旗息鼓,可怜巴巴地轻唤:“师傅……”
陆无离轻“嗯”了声:“不累了也先歇着吧,好歹你叫我一声师傅,身上还带着伤,屋外更深露重还是明日启程吧。”
说罢,陆无离抬脚转身,衣袂飘飘,身后的赤黑发带被这突来的动作带起飘在半空,一时没跟上主人的身形。
棠觅没来得及拉住陆无离干净利落的衣袖衣摆,只得扯住那飘飘然的发带,嘴里焦急地喊道:“师傅!”
便见他顿住身形,微微侧身瞧了过来。
棠觅今日大约是累极了,脑子也抽了,见状也没想起来松手,一直拉着他的发带。思量片刻,眼睛亮晶晶的,迟疑道:“今日劳烦师傅相救,师傅累不累,要不我给您捶捶背?”
陆无离没动,淡淡道:“倒不是那么不懂人情世故之人,你身上有伤,还是赶紧歇了吧,莫耽误了明日章程。”
话落,陆无离再次抬脚离开。可棠觅仍在苦恼中,恍然间手上的力道未松,与他的动作反行之,竟就这样将他的发带顺势扯下。
一室都安静了……
一头乌黑的头发随着发带松散倾泻而下,发尖顺滑柔软,在他腰间轻轻摇曳。
棠觅手抖了一下,心也跟着。手心里握着的那根发带虚虚的像握不住,还有些烫手。棠觅下意识喉咙哽咽,声音发颤:“师,师傅……呜呜呜我错了……”
陆无离无声地笑了下,转过身,仗着戴着帷帽她瞧不见,沉声道:“哦?何错之有?”
棠觅将手往前伸了伸,发带缠在指间,弱弱道:“我今日未能及时赶回来,耽误了时辰不说,还劳烦师傅相救。”
陆无离脚步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