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种种,是下意识的行为。
可是,她是哪里错了呢?
棠觅醉酒,反应本就比平时慢些许,迟钝想着。陆无离垂眸,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乌黑的发顶,像顺着小猫毛般,摸了摸:“嗯?”
尾音上扬,带着几分疑惑、催促。
棠觅半是迟疑道:“是……我出来的太久了?”
陆无离喉中滚出一声轻笑,却也没说究竟是与不是。
棠觅听见他似乎是笑了声,胸膛微微震动,以为他这是不生气了,紧绷的神经松缓下来。
他怀中温热,带着股檀香,很淡,不凑这么近时,她并未闻到过。鼻尖萦绕着,酒水的后劲也上来了,她觉得身体暖烘烘的,心跳有些快,意识渐渐朦胧。
眼睫颤了几下,她缓缓闭上眼睛。睡意朦胧间,她听到耳边声音忽远忽近。
这声音很好听,像清泉,她听不清说了什么,可就是觉得这样的声音,让她很舒适,很温暖。
陆无离声音落下,半晌无回应,他微偏头低下。
这个角度恰好能看见她闭着的双眼,睫毛浓密卷翘。一旁的烛光照着,将那眼睫光影投在眼下。微风拂过,烛光晃动,那光影像把小扇子,忽闪忽闪的。
十分灵动,像她本人。
陆无离心中莫名的郁结本就散去了大半,此刻他目光似有所怔,抬手指尖轻拨了下少女卷翘的睫毛。见她蹙了蹙眉,靠在他怀中蹭了蹭,陆无离溢出一声轻笑。
约莫真的睡熟了,她靠在他怀里,渐渐瘫软了身子,贴着他的,缓缓向下滑去。
陆无离抬手搂住她的腰肢,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怕她栽倒。
四周的烛火忽明忽暗,将走廊上的两人投在宫中赤红的宫墙上,人影交融,像对极其亲密的情人。
只见那身形高的影子动了动,随后微微弯下,将怀中打横抱起。
陆无离垂眼,她睡时很恬静,唇瓣微张,小口小口的呼吸。酒劲上来后,将她两边脸颊醺的通红,身上也热乎乎的,像抱着个暖炉。
她这副样子,宴席是回不去了,不过恰好,他也不喜欢那样的场合。
陆无离原本打算先将她送回马车安置好,再差人去同圣上说一声。谁知半路便遇到了个宫女,提着灯笼,行色匆匆。
那宫女见到他时,显然一愣,神情惶恐福礼,“世…世子爷。”
陆无离脚步停下,冷眼睥睨:“我不是让你陪着她?”
宫女忙道:“世子爷恕罪,奴婢本是在外面候着的,可太子殿下突然命我去看看太子妃娘娘在不在附近,奴婢本想着快去快回,谁知,谁知……”
“罢了,”陆无离声调微冷:“你回去,同圣上说一声我身体不适,先回去了。”
宫女暗暗松气:“是。”
除夕夜,离宫宴之地相近处,灯火通明。
朗逸一直侯在原地,靠在马车外面,半闭着眼睛假寐,耳边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有平缓的脚步声传来,朗逸微一偏头,似有所疑惑,随后倏地睁眼。
朗逸跳下马车,迎上前去,“公子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按照以往,应当还有一个时辰才会结束。
陆无离垂眼,小姑娘还睡得很香,因为他的步伐,她还将头埋进他怀里,寻了一个舒适的位置。
他抬眼,唇角微勾:“不大舒服,回去吧。”
朗逸狐疑,忽而见自家公子将怀中女子紧了紧,动作轻缓地抱上车,他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宫城中,唯有这一辆马车缓缓逆行,是往出宫的方向。
宫门口侍卫微有诧异,核实好身份,准备放行时,侍卫统领没忍住追问了句,“朗兄,世子爷这是怎么了?”
朗逸面不改色:“公子身体不适。”
“哦哦。”
出了宫,外面道路、视野广阔起来。
外面寒风阵阵,朗逸避免将里头睡着那位吵醒,驱车缓慢,车辆平稳。即便是这样,刺骨的寒风刮在人脸上,也跟刀子死的,吹得脸生疼。
车内,陆无离原本正闭眸休息,忽闻耳边窸窣声响。
他轻微偏头,眉心蹙了蹙,掀了掀眼皮。
小姑娘不知何时醒了,盘腿坐在他的对面,杏眼微睁,眼中一片迷蒙,像是醒了,又像是没醒。
陆无离眉梢轻挑,唇瓣轻抿,一动不动地,目光落在她脸上。
突然间,原本平缓前行的马车剧烈地晃动了下,车身猛地震动,内里的东西被摔落在地。小姑娘本就喝醉了,这样突来的意外,将她整个人往一旁栽去。
陆无离眼睛一眯,见她歪着头直直地向桌角撞去,迅速伸手扯住她的手腕,见她拉近怀中。
同时,马车恢复平稳,外面传来朗逸的声音:“公子,是路边的野猫突然撞过来了。”
陆无离声音微沉:“猫呢?”
朗逸道:“属下避开了。”
“嗯。”
朗逸提心半晌,见里面没再传来声音,这才松了口气。
棠觅迷迷糊糊的,似醉似醒,耳边明明能听见声音,却像是笼了隔层似的,瓮瓮的。
她清楚的知道自己这是喝醉了,也知道她被人抱上了马车,睡在毛绒绒的地毯上,软软的很舒适,鼻尖还萦绕着熟悉的淡淡的檀香。明明是晕晕的,还有些困,可身体里像是有一团燃烧着的火,烘得她遍身都是燥意,怎么也睡不着,甚至还想再喝一杯那桃花酿,去去热。
原本是想爬起来,掀开窗幔,吹吹凉风的。谁知刚坐起来,便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耳边嗡嗡,面前坐着的紫衣男子,在她眼前甚至变成了两个人。
紧接着,像是被人推了一下般,她连坐都坐不稳了呢。只能随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剧烈晃动东倒西歪。
最后栽倒的那一刻,她还是庆幸的。心道摔就摔吧,总比一直晃来晃去好,她能感觉到胃里渐渐腾升出一股憋闷感。
随后,她并没有体会到摔倒的疼痛,而是落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棠觅遍身无力,却还是下意识地扯住他胸前的衣襟。
但她分明没有用什么力,也不知怎的,居然将他衣襟扯开了些。衣襟微敞,露出里面白皙细腻的肌肤,和那块精致的,引人遐想的锁骨。
不知怎的,棠觅倏地心生一股怪异感,只觉得心中的那团火烧到了喉咙里。
她黑亮的瞳孔颜色愈深,像是一片深渊,稍有不慎,便能将人吞噬进去。
陆无离察觉到她的异样时,为时已晚。
小姑娘醉酒了,方才还一副恹恹的样子,此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拉着他的衣襟,伏在他身上,突地埋头下来。
陆无离身体一僵,不禁轻“嘶”了声,锁骨处被她的齿关咬的发痛。
“……棠觅。”他声音变得几分沙哑。
埋首在他颈窝处的人,丝毫不予理会,专心致志地啃着他的锁骨,毫无章法。
陆无离眉间轻蹙,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从她的背脊处缓缓上滑,按在她的脑后,摩挲了下她柔软的发丝,正欲不顾及怜香惜玉,揪住将她往后拉时,他一顿,彻底怔住。
锁骨上本就被她咬的渐渐濡湿,此刻,那一抹温热柔软灵活地滑过他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感。
棠觅的意识依旧是朦胧的,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渴,很想再喝一杯桃花酒,可是这里没有。
鬼使神差的,看着那块被自己无意中举动,露出来的如玉肌肤,她忽然很想咬一口尝一尝。
这么想的,也就这么做了。
没什么味道,可是闻起来却香香的,触感凉凉的,似乎恰好缓解了热烘烘的她。
小姑娘内心没什么多余的想法,陆无离却不同。
如果此刻能将男子的帷帽撩开,窥视一二,便能看到那双清浅如琉璃的眸子,此刻晦暗不明,像是深了一个层色般。
陆无离喉咙微滚,按在她脑后的手掌缓缓下滑,落在她的后颈间。
少女的脖颈细细软软的,肌肤像块细腻柔软的豆腐,他一只手就能掐过来。
陆无离垂眸,她还埋首不停作乱,身上的酥麻感传遍全身。
他不是柳下惠,正常男人该有的反应,他自然也有。
可是……
他目光渐冷,手上用了些力道。其实他随时可以杀了她,比如现在,他一只手可以掐住她的脖子,只要再稍稍用一些力,少女的脖子便会从他手中折断。
他亦能让她一声不发的死去。
不知不觉,他的力道逐渐攀升,小姑娘停顿了下,含糊地发出一道不满的呜咽声。
与此同时,齿关也下意识地咬重了些。
陆无离闷哼了声,认命地闭了闭眼,松了力道,改为指腹缓缓摩挲她颈后的肌肤。
而她似乎也听到了他喉咙中溢出的声腔,放缓了动作,一下又一下,将那股湿热感,带着酥麻传进他的四肢百骸。
……
不知过了多久,在夜色中独行的马车终于缓缓停下。
朗逸跳下马车,守在下方。
静候片刻,里头声音微沉:“你先回去。”
朗逸微顿,过了几秒,颔首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一更……二更晚点,具体几点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正在写……
☆、第三十六章
马车内气氛静谧,方才不停作乱的人儿,也终于停下,迷迷糊糊地倚在他怀里,像只慵懒的小猫咪。脸颊红扑扑的,长而卷的眼睫在眼下方投出羽扇一样的剪影,唇瓣泛着淡淡的水光,睡得香甜。
陆无离按了按眉心,正欲起身将她抱起,小姑娘的眼睛又忽然睁开。
陆无离眉心一跳,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但这回,小姑娘乖乖的眨着眼睛,巴巴地望着他,黑黑的眸子里像是覆了一层极浅的水光,一旁的烛火映在她眼睛里,像是有两团火焰在跳跃。
陆无离看着她,忽道:“醒了?”
他这话也没什么问题,语调平淡,却还带着方才未来得及褪散的沙哑。
但不知怎的,像是按下了开关一样,倚在她怀里的少女,突然一撇嘴,眼里的那层水光迅速集聚,化为一泡泡眼泪。随着第一滴滑落下来,就如洪水滔天,再也止不住,泛滥成灾。
陆无离短暂的怔愣,随后蹙了蹙眉,声音不自觉放缓了些:“哭什么?”
哪知这话不仅没起作用,反倒让她哭得更加厉害了。顷刻间,他胸前的衣襟便湿了一大块。
可她哭时,没有任何声音,只是睁着又圆又黑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就这样默默地掉眼泪。这种无声的哭泣,模样最是可怜,委屈巴巴的。
陆无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可他有种异样的感觉,好像,事情在朝着他预期的逆向发展,似乎有些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明明,对于她,他可以是毫不在乎,全当逗趣打发时间而已。她要玩,他就陪她玩。如若最后他还玩不过一个小姑娘,那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自认倒霉。
譬如这个时候,她在无声地掉眼泪,他依旧可以熟视无睹,以最冷冰冰的态度去漠视她。
可她的断线似的泪水却让他心底涌起一股不可控的烦躁,这种烦躁不是他可以杀了她,让她停下的烦躁,而是,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的烦躁。
杀了她?
不得不承认,他不太想,至少目前是。她没有触及他的底线,就像是笼中之物,甚至十分的乖巧。即便是偶尔恼了露出爪牙,以此抗议,那也是……小奶猫似的爪牙。
伤不到人,却让人心生一种奇妙的感觉。
大萧国,战场上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战无不胜的世子爷。曾一度被圣上赐封为萧国战神,安王。拥有这般军功,即便是留在王府吃喝享乐度过余生,也无不可。但这位低调行事,不仅不要赐封,归还圣旨。不在乎功与名,一心奔赴边境,投身战场。
陆无离的名号,在萧国,有定民心的作用。百姓敬仰崇拜,虽窥探不见其真容,虽坊间传闻其面容丑陋,青面獠牙,是人见人畏的可怕容貌,可依旧不影响人们对他的喜爱崇敬。
他的故事,甚至被写成话本子,被说书人流传于世。
然而他们只知道这位世子是战场的常胜将军,却忘记了,这位“将军”,当年初入战场,拥有不世之略时,其实还未及弱冠。
可谁又能知道,就是这样一个出类拔萃,足智多谋的男子,竟然也会被一个姑娘的眼泪所困扰?
陆无离平生第一次骂出了一声不雅的市井脏话。
他也不知道这小姑娘究竟要哭多久,反正也就破罐子破摔了,任她倚在自己怀中,任她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衫,任她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抽噎。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响起了阵阵烟花爆竹声,响彻天际。
似乎这一声巨响来得恰到好处,也或许是她被惊吓到,将她的开关再次按下,骤然间停止了哭泣。
陆无离:“……”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松了一口气,有点感谢这及时雨一样的烟花。
第一次觉得除夕夜的烟花,是值得期待的。
小姑娘哭久了,眼睛有些许红肿,本就大的眼睛此刻像两只核桃。她缓缓起身坐直,愣愣地发着呆,小小的脑子里也不知再想些什么。
陆无离望着她,无奈地低叹了声:“回去吧。”
与此同时,耳边再度响起爆破声,正好与他的声音同时响起,见他的话语掩盖下去。
呆坐着的棠觅终于有了一丝反应,方才还灰蒙蒙的目光,此刻像是迅速染上色彩,顷刻间精神奕奕地看着他。因为刚哭过,声音软软的,似半是委屈半是撒娇:“大人,我想看烟花。”
陆无离掀掀眼皮,不疾不徐道:“哦,那去看啊。”
此话一出,棠觅眼角耷下,唇角也顺势下压,配着那双红肿的眼睛,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
他扶了扶额,生平以来最难以置信的头疼,全是因为她。陆无离轻叹了声,喃喃道:“真是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