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兰闭了闭眼,狐疑地瞧她:“你今个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洛琴犹豫了下,抬头小心翼翼道:“娘娘,昨个儿殿下……”
“又歇在书房是吗?”叶笙兰摆摆手:“随他去吧,有那个人在他总是比平时忙许多。”
话落,她讥讽地勾了勾唇,“非要同他比个高下。”
谁知洛琴还是面露难色,摇摇头道:“娘娘,不止如此。”
叶笙兰抬眼,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洛琴咬咬牙,“昨个儿书房叫水了。”
“两次。“她又补充。
啪嗒一声,梳妆台上的桂花油不知怎的掉了下来。随着清脆的一声响,瓷片粉碎四分五裂,桂花油洒的满地都是。
洛琴肉眼可见地抖了两下,狠狠地低下头去,连呼吸声都近乎没有。
许久过后,死一般的寂静终于被打破。
“是谁?”
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平静,可没人知道,处于平静之后的,那是怎样的暴风雨。
洛琴声音极低,生怕哪个字音重了惊扰了面前的女人。“这几日一直在书房伺候的彩塘。”
洛琴很聪明,将“这几日”、“一直在”、“彩塘”这几个重点说出来。
侍女爬床并不是件稀罕事,可偏偏,爬的是萧慎的床。
萧慎从前有过通房侍妾,可那都是在叶笙兰嫁进来前。自打迎娶叶笙兰后,他是做足了情深义重的模样,独独宠爱叶笙兰一人。那些个人早就不知被打发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时间久了,连叶笙兰都以为萧慎是真的很爱她。毕竟都为她做到了这个地步不是吗?
直到除夕宫宴那晚……
说不在意太过虚假,说很在意倒也没有。她是矛盾的,她不喜欢萧慎,不代表她愿意萧慎抛下她转头去迎合别的女人。
所以年关过后,她本就因陆无离的话暗自伤神,又因萧慎心里堵着一口闷气。连着几日将自己关在屋里,萧慎不来,她也不去。
洛琴前几日劝她,问她难道不急吗?
她当然不急,萧慎能憋个几天?以往哪次不是他来找她?
许久都没听到声,洛琴悄悄抬眼偷瞥。
女人面色似有所怔,随后闭上眼睛:“那寻个时间将人带来看看。”
洛琴捏了把汗,“是。”
——
卫楼。
今日天色大好,许久不见的晴空。
陆无离将带血的刀刃掷在一旁,靠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头:“想好了吗?”
“图,图太大了,你给我几个月时间,我要想一想再画下来。”
“行,”陆无离起身,立在他面前,一副好说话的样子:“最迟三个月,三月后,迟一天我便断你妻儿一根手指,削一块肉。你尝过的,也让他们尝尝。”
男子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咽下喉咙里即将涌出的东西,哑声应道:“好,我答应你。三月后,你准时来取。”
出了暗牢,陆无离沐浴一番,洗去身上的血腥味,坐在桌案前。
面前朗逸道:“昨夜她去了太子府。”
半晌后,陆无离抬眼,眼眸里含着阴寒,声音像是淬了冰:“她去太子府做什么?”
朗逸继续道:“她穿着夜行衣,看方向……是去了府中书房的方向。”
“我们的人怕打草惊蛇,没跟进去。在外头盯着,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人出来。”
半个时辰?
陆无离冷笑了声,“继续盯着。”
顿了顿,朗逸又问:“公子何时离开?”
陆无离目光落在书上,淡淡道:“不急,再晾她几日。”
朗逸:“……”
他的意思是,还不启程去边境吗?
朗逸出去后,陆无离缓缓放下手上的书,往后倚靠,抬手按了按眉心。
男子眉眼冷冽,唇角牵起的那抹弧度像是自地狱而来,带着前所未有的诡异。
“棠觅……给过你机会了,为什么要挑战我的底线呢?”
另一头,棠觅忽地惊醒。
她躺在床上,睁着葡萄大眼,大口地呼吸。抬手抹了把额头,一手的冷汗。
好容易呼吸平静下来,那颗心脏还是比平时跳得快了许多。
无他,只是刚刚又梦到从前所受的那些折磨。后怕还是有的,只是她更奇怪,为何许久都不曾梦到过的,今天又到她梦里来了?
不知怎的,她心口处慌慌的。
棠觅抬手按在心口,弓着身子揉了揉。
待驱散心底的慌乱,棠觅匆匆用完早膳,换了身自己不常穿的衣裳,戴上帷帽出了府。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
“公子,今日她去了城中各家药房,分别买了多种药材。”朗逸将单子呈上去,“这些药材看似没什么问题,若是合在一起……”
“公子,今夜她又去了太子府。”
“今日又去了各家药房。”
“今日在房中待了一整天,听下面的人说似乎在将那些药材磨成粉末……”
“今夜去太子府待得时间最久,足足有两个时辰。”
“公子,今日她去庙里上香,碰到……太子妃了。”
……
棠觅也没想到今日能碰到自己最不想碰到的人。
这几日她把太子府的地形都了解了个透彻,又将路形尽数画了下来。她赌一赌,若是大仇得报固然最好,若是失败,以她现下也可以成功逃离。
而眼下,只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时机未来,她也不急,来日方长。
可今日她算算日子,大人多日未归又杳无音讯,她这心就跟揪着吊起来一样,上不去下不来。
思量来去,便想着去寺庙上个香求佛保佑。主意一下,二话不说便去了‘觅糖’取了不少香火钱。
不曾想,刚上完香正欲离开寺庙,便遇到了令她恨之入骨的人。
叶笙兰还是那副无害的模样,朝她友好地笑笑:“姑娘怎也在此?”
棠觅看着她端庄的笑容,压下心底的异样,低眉顺眼道:“来这里上香,替人祈福。”
叶笙兰勾唇,“巧了,本宫也是。”
叶笙兰的目光看得她极为不舒服,“姑娘这是要回去了?”
棠觅颔首。
叶笙兰微笑道:“正好,我们也要回去了,不如一起吧。”
棠觅面上几分遗憾:“我乘坐马车来的,此刻正在外头候着呢。”
叶笙兰笑意不减:“让你的人在后头跟着便是,这路途不短,咱们一起作个伴”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棠觅再推脱便是不识抬举了。
光天化日之下,量她也不会对她做什么。自然,这也不是对方任何一个人下手的好时机。
叶笙兰这回带出来的是普通的马车,但太子府的普通,与寻常人的普通自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棠觅感叹了下皇家奢华,便坐在一旁低头降低存在感,恨不得化作空气。
她实在不想与叶笙兰多费口舌。
然叶笙兰怎可让她如愿?
她今日邀她通乘一辆马车,可不是为了互相沉默一路的。
叶笙兰饮了口茶水,目光落在对面女子的脸上,忽出声道:“棠觅姑娘。”
棠觅寻声抬头。
叶笙兰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睛,握着杯盏的手指愈发用力。
她可不傻,那日召见彩塘后,她当机就发现了彩塘和一个人很像。
也不是特别像,五分中有三四分。倒是那双眼睛,一样的又黑又亮,看上去就水灵灵的十分干净。
那一刻,叶笙兰突然明白了。
可赝品就是赝品,若真论起来,彩塘和面前这个人怎么能比呢?像也只是像罢了。
面前这样的女子,细腻的皮肤,精致的五官,那样一双水洗葡萄样的眼睛,明艳却不俗气,那才叫动人。
叶笙兰从不爱嫉妒旁人,因为她从小到大,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即便是萧慎,那也是京城多少大家闺秀心目中的最佳夫婿。
有多少人眼巴巴的,羡慕她,嫉妒她。
她根本不需要那些无用的情绪。
可如今,她不得不承认,现在有了。无论是陆无离还是萧慎,皆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
就因为年轻的面貌,那样一张肤浅的表皮,魅惑人心。
棠觅目光从她发白的指尖上若无其事地掠过,又落向那张娥眉粉黛的面容上。
叶笙兰将情绪掩饰得很好,她放下杯盏道:“早对姑娘有所耳闻,听说言听从边境救回一位姑娘,只是本宫没亲眼见过,那日才误生了冲突,姑娘不介意吧?”
棠觅摇头道:“既是误会,便不会在意。”
叶笙兰笑笑,将这话题揭了过去。沉默半晌,她忽地抬眼,“言听过几日便要走了,姑娘可都准备好了?”
??!
要走?走去哪里?!
叶笙兰将她错愕的神情收入眼底,终于感觉心情舒畅了那么些,唇角的弧度扩大,“怎么,姑娘此次不同言听一起去边境?”
棠觅不答反问:“娘娘怎么知道?”
叶笙兰扬眉道:“往年他都是这个时候离京的。”
棠觅松下一口气,正要说今年不一定时,叶笙兰抿了口茶,似是刚想起:“前两日言听送了书信给陛下,谈论离京之日,恰好殿下在场,回来同本宫提起,如今算算约莫就是这几天时间了。”
棠觅:“……”
一口气不上不下。
叶笙兰目光在她脸上肆无忌惮打转,面露诧异:“姑娘竟是不知?实在抱歉,见你同他……本宫以为你知道的。”
作者有话要说:算算,这文也不长,接下来两个人就要慢慢交心啦~
☆、第四十四章
尽管棠觅知晓叶笙兰今日的一番话,不过是蓄意为之。
可事实摆在面前,她确实不知晓陆无离即将离开的事情……而陆无离多半也没有带着她一同离开的打算。
说不心慌怎么可能?
棠觅一路上魂不守舍的,叶笙兰也像是善心大发,竟没有再找她多说一句话。也或许,她想要好好欣赏棠觅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
精神奕奕地出去,心不在焉地回来。陆府众人皆看出了棠觅的异常。午膳时分,岑大娘忍不住问了。
“姑娘今日可是碰上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棠觅放下碗筷,恍然回神,对上几人探寻的目光,沉默地摇摇头。
见她这副样子也不好再问些什么。
须臾过后,棠觅忽地出声道:“大娘,听说大人不日便要启程前往边境了。”
听闻此事,岑大娘见怪不怪,往年也都是这几日离京的啊。
对上棠觅眼巴巴的模样,岑大娘很快恍悟,笑出声:“姑娘可是舍不得?”
岂止是舍不得,根据上次她做的梦,以及临死前叶笙兰说的那句话来看。陆无离这次离开,不光是她要遭殃,就连他自己都要被暗害。
不过这些话她是不可能对外说的,棠觅只好点点头,应了下来。
岑大娘深有体会,主人一离开,府中只余他们寥寥几个下人在,顿时冷清不少,没个人烟味。
说起来,他们也舍不得世子离开啊,可世子的决定,哪里是他们能左右的?
岑大娘看了看棠觅,欲言又止。
棠觅心急:“大娘有话便说是了。”
岑大娘叹了声:“其实要想爷留下来也不难,相反方法甚是简单。”
棠觅眨眨眼,含着期许:“什么什么?”
岑大娘轻笑了声:“成家立业啊。”
“你们想想,爷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头,分毫不恋家是因为什么?那是因为没有可恋的地方啊!如今……驸马爷不在了,长公主也……这个家还有什么可以让世子留下来的?那难不成世子会因为我们这些人留在京城?”
饭席上沉默下来,良久后,一旁的崔绿忽道:“其实,姑娘何不去劝劝,我觉得咱们爷会听姑娘的话呢。”
棠觅愣了愣:“我……”
崔红连忙点点头,附和:“爷待姑娘可是不同的,姑娘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棠觅尴尬。她怎么劝啊……岑大娘说的话她自然懂,也一直想要这么将陆无离留下来。可事到如今,虽说她也觉着陆无离对她是有几分不同的,可是……他们好像也仅仅是“几分不同”,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进展……
岑大娘目光打量一眼就明白了棠觅的困扰,她凑上前压低声音道:“我倒是有一法子,或许能帮帮姑娘。”
说着,岑大娘又往前拉近了几分距离,寻到棠觅的耳朵,近乎气音说了一句话。
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
棠觅听闻后,脖子和脸都染上粉粉的颜色,低下头轻声道:“大娘说的我知道了,我先自个儿试试,不行再按大娘说的来。”
岑大娘笑笑:“姑娘有法子自然是最好的,若是不行,我这法子也是极好的。”
崔红崔绿二人面面相觑。
——
太子府。
夜里,叶笙兰盥洗过后,随意披了件外衫倚在贵妃榻上半眯着眼。
烛火摇曳,许久过后,叶笙兰身子软了下来,像是睡熟了。
洛琴上前来,声音极轻地唤了声:“娘娘。”
叶笙兰缓缓睁眼,眼里并无半分迷蒙:“说。”
洛琴面露难色,只含糊道:“夜深了,娘娘就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