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听上去就好厉害。棠觅露出敬佩的目光。
楚芸微微一笑,“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棠觅下意识站直了些,朝她挥挥手,却发现手里是满满当当的糕点。她羞赧地笑了笑,“楚大夫叫我小棠就好。”
楚芸应道:“好。”
“言听,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楚芸道。
陆无离颔首。
棠觅跟着陆无离回了屋子,将糕点放在一边,她直觉陆无离有话同她说。
果不其然,刚坐下,陆无离便道:“明日过后,我便要同高将军启程前往九云关,此次战事紧迫延续到关外,地方偏僻贫苦,不适宜带着你。”
一想到这一分别又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棠觅虽失落,可也不想成为他的累赘,故作镇定道:“我无碍的,大人此去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陆无离定定地看着她,轻笑了声:“别太失落,最迟不过半年。”
她没什么底气:“我没有……”
“若是实在太想我,”陆无离将她拉到身边来,把玩着她的手指:“可命人送去书信。”
不知怎么的,听他这样说,棠觅心悸了下,一阵疼痛的感觉。
好像本来没有特别大的感觉,一听他的低低的,带着笑意,显得有些温柔的声音落在耳边,尤让人觉得不舍。
于是原本没想说出口的,也脱口而出:“早知如此,还不如在京城等着大人,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大又走了,我也不知道该去做甚打发些时间。”
陆无离倒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闻言一笑道:“我们虽人在九云关,但前线伤残较重人士会运回来,楚姑娘就是负责医治他们的。包括研究一些便捷的药膏送往前线解决一些燃眉之急。”
棠觅眨眨眼:“大人的意思是让我跟着楚姑娘学医?”
在军中商议了一整天的事务,陆无离似是觉得疲惫。他坐在椅子上,将棠觅拉在身前,双手游蛇般圈着她的腰肢,头靠在她腹部,轻轻吸了口她身上的清香。
而后,他像是低叹了声:“随你心意,你若不想就随便找些事打发时间。”
半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但在一个人生地不熟,随时都可以爆发战争城防失守的地方,时间就会显得尤为漫长。
“我愿意的,”她咬唇迟疑道:“只是大人真的一次也不能回来吗?”
陆无离轻笑了声,忽而抬眸看她,眼眸点点笑意微闪:“这还没走就开始不舍了?”
至此,棠觅也没半分想要藏匿少女娇羞的心思了。明明白白地点头承认了:“我就是现在就舍不得了。”
顿了顿,她眼角微微下压着:“可是舍不得又能怎么样呢……”
明知她有几分故作之疑,陆无离还是微有触动。他圈在她腰间的胳膊稍稍收紧,随后他似叹非叹道:“知道你如此喜欢大人我,倒也不必说得如此明显。”
棠觅:你才是不必说得这般明显吧。
好好的不舍情绪愣是被他这话说得散了大半,惹得她耳根一红。
陆无离笑了声,从衣袖中拿出一根红绳给她手腕系上。
棠觅盯着好奇问道:“这是什么呀?”
陆无离眼眸幽深:“这是我娘在我幼时给我戴着的,如今将它交给你暂为保管。”
棠觅瞬间觉得整只手都重了起来。
陆无离见她表情倏地肃穆,调笑道:“不必如此紧张,只是为了让你睹物思人。”
棠觅:“……”
——
陆无离离开的那天,天色阴沉,举目不见暖阳。天空虽无乌云,却沉闷的叫人心头发慌。
他一身红衣,骑着骏马,身后是浩浩荡荡的万千兵马。
城门外,他忽地拉马回眸。
棠觅眼眶发热,眼圈周围红通通的,似有酸涩的水涌向心脏处,令她窒息难受。
她忽地抬手,朝那红衣清风男子挥了挥手。
大人,请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
大约是陆无离提前同楚芸打过招呼,棠觅从城门口回来后,楚芸便将药材交给她,并且嘱咐道,让她在一天之内将所有药材的摆放位置记清楚,三天之内,将所有药材的外形和功效牢记于心。
战时紧急,伤患不断,棠觅由起初的生涩到渐入佳境。慢慢上手之后,每每跟在楚芸身后见到每一个伤患伤势好转后,便是从未有过的成就感。
至于思念之情……
起初陆无离才走的时候,她当真有茶不思饭不想,可很快,楚芸交给她的任务逐渐加重,她只能投身其中,分不出过多的心思去想念远在九云关的陆无离。之后她又研究出不少简易食谱供士兵们食用,既方便又能够补充营养。
一天的时间里,似乎也只有夜晚,拖着疲惫的身体躺在床榻上,在脑子里面一次又一次过一遍楚芸交代的事情是否已经办妥,今日又学了哪些东西,哪个伤患的伤势可有好转,明日该给他用什么药。
这些一个个的问题想完以后,已经步入了深夜。
只有这个时候,大脑放空下来,她才不可控地想起远在他方的人。可她已经很累了,总是在脑子里描绘他的样子,想象他的长相,每次还没描绘完便睡着了。然后一觉睡醒,又开始新的一天。
长此以往,日复一日。树叶绿了又黄,天气渐冷,早晨起来时看着外面的寒霜。棠觅恍然发现,转瞬之间已经过去了半载。
她转身回去加了件衣裳,穿衣时坐在榻上微微发着呆。
半年过去了……
他还不回来吗?
……
加好衣裳,棠觅去了药房。
楚芸起得比她还在,已将炉上的药熬制得差不多了。
棠觅走到她身边,打开药材柜开始配药。
“小棠?小棠!”
“嗯?”棠觅思绪回笼,下意识回头,却因动作幅度过大,将手中的药材抖落了几片。
她连忙弯身捡起来,满脸歉意道:“方才在想事情没仔细听,楚姐姐再说一遍吧。”
楚芸弯唇笑了,一眼看穿她:“你近来可是经常失神发呆呢,让我猜猜是什么事?”
棠觅:“……”
楚芸神色饱含深意,棠觅低眉垂眼面红耳赤,手里拨弄着药片:“楚姐姐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今日好不容易悠闲了些,有功夫闲聊,楚芸自是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她:“我猜呀,如今半年已至,言听怎么还不回来,也不想想这儿有人茶不思饭不想了呢!”
棠觅羞恼地跺了跺脚,别过头去:“楚姐姐呀~!”
楚芸摇头笑了笑,没再逗她。
过了半晌,楚芸搅动着煮滚的药汁,没了声音。
棠觅眼神飘了飘,忍不住喃喃道:“都半年没见了……”
“半年?”楚芸停顿了下,回头疑惑问道:“我记着上次不是还见过?”
这话倒是让棠觅迷糊了,两眼懵懵的:“啊?什么见过?”
楚芸一边手上动作不停,一边扭着头道:“就是上次你染上流感啊,言听不是回来看你了”
棠觅不明所以,什么时候大人回来看他了,但是她却不知道?
楚芸回忆起那晚的事情,她睡得并不安稳,迷糊醒来时有些担心,便提着灯笼打算再去看一眼。
那时夜幕漆黑,撞见那人身穿冷甲,正在将面具的系带绑紧。
她瞥见他的动作,意识到他方才在里面,是没有面具遮面的,握着灯笼的手指微微蜷缩。
他们对视了眼,他朝她点点头。
之后他离开,她也没再进去。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倏然一笑,几分苦涩混在热意腾腾的暑热夜晚,顺着微风轻轻散去。半息过后,她转身回去。
楚芸弯唇:“那天晚上,我想着再去瞧瞧你,恰好便碰上了。”
棠觅微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陷入沉思。
这半年来,她跟着楚芸学得了医术,已经可以独自医治伤患,为他们开药,调理身体。为楚芸分担了不少。
过程是艰辛的。
她记得正是暑热之时,边境忽然爆发流感,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早已是人满为患。她和楚芸戴着棉布覆着面,穿梭在病患周围。不仅要为前线的伤残士兵医治,还要时刻关注着流感的病情。
然而很不幸的,她也得了流感。
那一天,楚芸见她面色通红,咳嗽不止,知道她也是被传染了流感,为她开了一副药后,却也不能不管其他人,只能让她暂时睡在屋内,待她忙完再回来看她。
白天病情还好,平平安安的过去了。到了晚上,楚芸一直守在她的床边,棠觅知道她累了一天,于是强忍着胸腔与喉咙的不适催促着楚芸回房休息。
楚芸推辞几次,耐不住她也确实疲累,还是回了房,临走前嘱咐她若是病情加重太过不适一定要出声唤她。
棠觅微笑着应了。
陆无离不在的这段时间,她和楚芸相携着,起初楚芸对她还生分得很,不大爱同她讲话,可随着时间的慢慢推移,楚芸也对她慢慢热络起来。有时候,她觉得,她们现在这样也像是亲人一般,在忙碌中,孤寂中相互取暖。
楚芸走后,屋内只余棠觅一人,她终于抑制不住地疯狂咳嗽起来。
咳嗽过程中,那种强烈的呕吐感占据着她。她精疲力竭,瘫软地躺在榻上,拉过被褥盖过头顶,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默默地,控制不住地思念起一个人。
在这样无助的时刻,在她觉得太累觉得自己难以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想起远在他方的,那个只要出现在眼前就可以带给她安全感的人。
她给他写过书信,可前方战事紧急,书信送过去要七八日,回信她收到手又是七八日,实在耗费时间。久而久之,双方都将此事给忘了,不再书信来往,反正……他们都是报喜不报忧。
反正每次看到他的笔迹,她总是会失神好久,之后后劲太大,只会更加思念他,需要好几日她才能够将情绪调理好。
她一日日在忙碌中,盼望着见面。
她将自己闷在被子里,泪水滚滚,骤一破闸便再难以关上。
不知哭了多久,枕下湿了一大片;不知咳了多久,浑身滚烫,呼吸渐渐变得困难。
她睡了过去。大约是太过思念某人,她在一阵急促的咳嗽后,好似被环在温暖的怀抱中。没有熟悉的味道,只有血腥和汗水的刺鼻气息。却意外地让她感到安心。还有一只温热的手掌在她背后轻轻拍打着,似乎想要靠这样的方式减轻她的痛苦。
好像对方很心疼她。
那一瞬间,她恍恍惚惚地掀开了眼皮,迷蒙中人影在眼前重叠。
她好像看到了一张极其好看的,朗月清风般的男子面庞。
不等她仔细看清,她的身体已经不允许她再保持清醒了。
后来在不断尝试各种药物后,她病情好转,她将那当作是一场梦。
而如今,楚芸说那天晚上她碰见了大人,所以那晚出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梦境,是真的?
那个俊美的男子是大人!
棠觅短暂的错愕,其实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不太记得清当时出现在眼前的模样。
那时她本就因感染流感意识涣散,看得不清,只隐隐预约能辨出个轮廓,但仅仅只是个轮廓,也能瞧得出来是多么俊朗的一张脸。
棠觅深吸了口气,苦着脸没忍住原地跺了几脚。
她居然错过了大人回来!还错过他摘下面具的时刻!
楚芸不明白其中,莞尔一笑道:“放心,你没瞧着最近运送回来的伤患都比以前少了许多吗?”
楚芸敛去眼底的神色,垂眸提醒她:“快回来了。”
但愿吧……
话题打开后,棠觅注视着楚芸的笑脸,迟疑不定,末了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却迟迟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楚姐姐,你和大人很……相熟吗?”
楚芸微顿,半息后才轻声道:“我也是京城人士……我母亲是长公主手下的医女。”
棠觅点了点头。
楚芸以为她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我和……言听从前并不相熟,以我的身份也同他说不上话。是后来长公主……之后我母亲去世以后,我才追随着言听来了这边境。”
棠觅不知道她要表达的意思,只抓住了几个关键点,“姐姐,其实我一直疑惑的是长公主……到底怎么了?”
长公主的事情在京城好像成了一件“不可说”,世人只提陆无离陆世子,却从不提长公主与其驸马爷。
不像是不提,更像是不敢提。
长公主在陆府,也同样是众人的不可提。
楚芸略略惊诧,她竟然不知道?他没和她说?
棠觅像是瞧出了她的疑惑,憨笑道:“我和大人相识并没多久……”
楚芸却只想苦笑,相识没多久就已经可以看出对待她同旁人的差别了。她还以为陆无离今生都不一定能碰到他愿意与之温柔的女子,可见这样的事情还是看缘分。
楚芸回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萧国倾国倾城的女子,那时若是有人提及,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当今长公主。
世人却只是闻名不见其人,听说长公主喜欢聪明才子,不少读书人暗搓较比,想要争得功名,娶得佳人。
可是没过多久,朝中便传出长公主已有心上人。且那心上人还是长公主前往寺庙上香时,在途中偶遇的贫苦书生。
传闻书生相貌极佳,谈吐不似本土人士,说话幽默风趣。会做许多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小玩意哄长公主开心。还听闻他的一双眼睛,不似常人或棕或黑,他的瞳孔是蓝色的。
后来这样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民间那些男子口中便变了味,说他是妖物转世,怪物投胎。
然书生名声再不好,只要长公主喜欢。纵然当今的圣上,那时的年轻皇帝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在唯一的姐姐长公主的执拗下,书生还是成了驸马爷。
长公主成亲以后,搬往公主府,并为书生特地建了一座以书生为姓的陆府。二人很快有了孩子,给孩子取名无离,寓意一家人永远一起,没有别离。不论外界声音多般嘈杂,日子过得依旧幸福美满。
然好景不长,当时的萧国根基不稳,边境战事屡战屡败,萧国军队节节败退,丢了好几座城池后,萧国举了白旗,主动同荆国示好。
本以为要几番周折,谁知那荆国皇帝似是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一口应下后,派使臣前往萧国。在大殿之上,一口咬定要萧国长公主和亲,便可退兵歇战,两国以后便是友国。
此番要求引起轩然大波,皇帝说明长公主已经成亲并育有一子后,使臣依然坚持己见,绝不换人。
使臣给了皇帝一日时间考虑,可就在那一日当晚,长公主府惨遭祸事。
书生驸马死于刀剑之下,原本尚在幼童的陆无离险些也惨遭毒手,是长公主以肉身阻挡,才救下幼子一命。
之后,皇帝再没有理由拒绝,长公主也自愿和亲。只有这样,才能保全她的孩子。
一夕之间,一个完整美好的家庭支离破碎。年纪轻轻的陆无离搬去陆府,由宫人照看。
皇帝对他愧疚,无论什么都给他最好的。可等陆无离长大后,却选择了远离高官名利朝堂,只身前往战场,在边境同其他任意一个跃跃欲试的冒犯者厮杀。成了一个冷漠寡情,刀口舔血,于名利不屑一顾的陆世子。
了解了前因后果,棠觅指间掐着药片的手指不自觉用力,生生将药片一分为二。
她一直觉得自己丧父丧母,孤苦无依,可是陆无离又比她好在哪里呢?她没了父母,他也没了父亲,和母亲两国相隔;她上一世惨死,他遭受万箭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