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那个表演捞面的小哥有可能会把面甩到顾客的脸上吗?”顾郁突然问。
简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艰难地说出口:“我……怎么知道?”
走过来一个服务生,看见他笑了起来:“小哥哥,油溅衣服上了吧?走,我带您去洗一下。”
嗯?还有这种服务?顾郁抬眼看向简桥,新奇地笑了,简桥也笑了,不知道他到底在笑什么,反正跟着笑就对了。
帮他洗油渍的阿姨可能大概四五十岁,头发盘起来,笑起来很和蔼,一直在跟他聊天,问他是不是学生、几年级了、有没有谈女朋友、读什么专业,还说起自己的儿子,说是读农业科技的,万一以后种田怎么办,祖祖辈辈都种田,怎么供了个大学生还是种田。
顾郁笑起来,跟她解释农业科技跟种田有什么区别,说着说着有点儿恍惚,在阿姨用吹风机帮他把衣服吹干的时候彻底出了神。
她说话的时候又焦心又忧愁,语气口吻真像妈妈。哦对了,盘着头发笑起来的样子又像奶奶。
顾郁去这一趟估计得有十几二十分钟,回到桌旁的时候,简桥已经吃完放下筷子,顾郁碗里有一些刚煮熟的菜。
他坐下来低头看了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了。他本来想拿起筷子的手垂了下去,乖巧地放在腿上:“咱们走吧,耽误你时间了,对不起啊。”
简桥低头看着手机,其实也没什么好玩的,他手机里一个游戏也没有,只能装模作样地把每个分组都打开又关上:“没什么对不起的,反正是你买单。吃完再走吧,本来忙一周已经累了,今天下午不想画了。”
顾郁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吃吧,”简桥把每个分组来来回回地开了又关关了又开之后终于无聊得撑不住了,关掉手机放在一旁,想了想,又拿起来打开了微博,漫不经心地说道,“待会儿出去转转吧?”
“嗯?”顾郁咬着丸子看向他,“去哪儿?”
“清河,散散步,行吗?”简桥问。
顾郁点头:“行啊。”
简桥也点头,低头看着手机,搜索“画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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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7日 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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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2日 1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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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5日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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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桥翻着翻着,没忍住笑了起来。看看……妈妈?这是什么鬼??
顾郁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简桥支支吾吾地回答。
他们吃完之后没有打车,在路边等公交坐到清河站,顾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揉着肚子满意地靠在椅子上。
简桥坐在他身旁,偏头看着窗外。
公交车开动了起来,在一条又一条街道当中穿梭,顾郁突然凑到窗子玻璃前面,盯着一个店面看着,直到完全路过再也看不到一丝影子。
那家店曾经也是海底捞,只是现在……已经改成服装店了。
他靠着窗,默然,出了神。
“小宝,爸爸就是在吃海底捞的时候向妈妈求婚的,”顾爸坐在桌对面,从番茄汤锅里面挑了一个牛肉丸子,放进了顾郁碗里,“你知道求婚是什么意思吗?就是爸爸妈妈要永远在一起。”
顾妈坐在旁边,给顾郁系上了小围裙,低着头,脸红了起来:“你跟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这些话就是要经常说,”顾爸笑道,“爱就要表达嘛。”
“哎,老顾,我刚刚接小宝放学,看见咱们老去的那家海底捞居然要关门了。”顾妈忧愁地说道。
“关门?”顾爸有点儿不可思议,“不是开了好多年了吗?”
顾妈拿起围裙穿上,顾爸走到她身后,在腰上系了个蝴蝶结,说道:“那以后去北大街那一家,味道也可以,咱们谈恋爱那会儿是不是去过一回?”
“你还记得呢,”顾妈笑了起来,“那会儿还没谈好不好。”
顾爸把顾郁抱了起来,哄道:“没事儿,爸爸妈妈带小宝去一个新地方,以后那儿就是咱们一家三口的根据地,好不好?”
“你去哪儿了?”顾妈坐在沙发上,屋里没有开灯,深夜的灯火一盏一盏地熄灭下去。
“你能不能成天不要东想西想?”顾爸关上门,脱掉了外套。
“我东想西想?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顾妈问道。
顾郁小朋友躺在卧室的空荡荡的大床上,静静地听着屋外面的争执,失眠了。
“顾天柏,离婚就离婚!这样的日子我反正已经受够了!”顾妈把桌上的碗碟摔在了地上,清脆的破碎声在屋子里飘荡,歇斯底里地喊道,“我什么都不要,孩子也可以不要,什么都给你,你满意了?”
“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顾爸扯着顾郁的衣领,把他推了一把,“你现在有脸跟我提孩子?你无理取闹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孩子!”
小小的顾郁叫了起来,泪痕爬了满脸,哭闹得嗓子沙哑,也终究没有换来怜悯。
敲门声响了一会儿,走出来一个面善的老太太。顾爸把顾郁往前牵了些:“妈,以后小宝就给你们带了,我和小田都忙,有空的时候过来看看。小宝,快叫奶奶。”
顾郁往后面躲了躲,看着老太太没敢吱声。
“小宝这么乖呀,”老太太蹲下身把他抱了起来,带着和缓的节奏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小宝是奶奶的心肝宝贝儿哟。”
老太太牵着顾郁走过街道,顾郁背着书包,望着路边的店铺,停下了脚步,一动也不动。
“哎哟,我就知道咱们小宝是馋坏了,”老太太牵着他的肉乎乎的小手说,“走,奶奶带你去吃海底捞,不要告诉你那个古板爷爷,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你给我学!”顾千凡说,“男子汉要坚强,不准哭!再委屈该做的都要做!”
“老头儿啊,不准逼小宝,人家都说了不想画画了,”老太太站了出来,挡在顾郁前面,“小宝,没关系啊,奶奶说了不让你学,爷爷就不敢逼你。”
老太太躺在床上,模样看上去就像没睡醒似的。
“小宝长大了,要上高中了,以后就没办法天天回来陪着奶奶了。你要答应奶奶,每个月回来陪奶奶吃一次海底捞,你爷爷才不吃那东西呢。”
顾郁点点头:“奶奶,你快点儿好起来,过年了我给您买一件红衣服。”
顾郁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越看越模糊,渐渐地,眼里蒙上一层厚重的水雾。
大人真爱说谎啊。
说好爸爸妈妈要永远在一起的。
说好即使忙也会常常来看他的。
说好每个月一起去吃海底捞的。
怎么转眼间,谁都走散了呢。
就连当年那家海底捞,也关上门了。
他为什么就不能,从头到尾,安安心心地被宠爱一次呢。
窗外的景色迅速倒退着、远离着,把他越推越远。顾郁的脑袋靠在车窗上,呆滞地望着外面的街道,眼睛红了起来,在眼眶越来越湿润之前闭上了眼睛。
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地呼出来,呼吸中有抑制不住的轻微颤抖,细小的声音像一只冰凉的手,猛地攥住了简桥的心脏。
他掏出耳机,打开手机的音乐播放器,放了一首轻缓温暖的古典吉他曲,他自己戴上了一只,把另一只轻轻地放进顾郁耳朵里。
顾郁轻悄悄地偏了偏脑袋,指尖交叉,相互绕着。他吸了吸鼻子,清了清嗓子,睁开了眼睛,笑了笑:“挺好听的。”
简桥想了想,拿起手机,换了一首崔健经典摇滚曲目《一块红布》。
顾郁听到前奏乐了,腿往旁边靠碰了碰简桥的腿:“你大爷啊。”
简桥也笑了起来,和他安静地听完了这首摇滚。
顾郁突然朝他伸过了自己的手,简桥没太明白。
他只好解释道:“手机。”
“哦。”简桥解了锁递给他。
顾郁在音乐播放器里面搜索了他最喜欢的柳拜乐队,俄语民谣开始播放,轻缓的吉他前奏在他们耳边响起来。
这是一首俄罗斯人都会唱的歌,一首学俄语的人也都会喜欢的歌,一首顾郁最为之动心的歌。
“我小时候就是听了这个乐队,才想要学俄语的。这种对祖国和故乡的赞歌,在那个年代更加真切,”顾郁轻声说,“好听吗?”
简桥点点头,转头看着顾郁的侧脸,他垂着眼眸,轻轻跟着曲调哼唱起来:“Позовименяназакатедня-а(在日落时呼唤我吧). Позовименя,грусть-печальмоя(呼唤吧,我忧愁又悲伤)……”
他不得不承认,顾郁的魅力在他说出俄语的时刻,格外撩人心弦。仿佛在这一片天空下,他站在阳光下方,全身披着一整个夏天的灿烂。
简桥回过头,仰头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听着耳机里深沉的歌声,轻轻呼了口气。
Позовименятихопоимени
轻声呼唤我的名字吧
Ключевойводойнапоименя
用泉水把我饮饱吧
Отзоветсялисердцебезбрежное
你那无垠的、难言的、痴痴的、温柔的心
Несказанное,глупое,нежное?
是否会回应呢?
☆、16
清河岸边的风吹得清新又凉爽,刮在身上恣意畅快,就是有点儿冷,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看那个,”顾郁抬起手指了指前面一个正在画画的人,“那人在写生。”
简桥站住脚,仔细远望。一个看上去可能二十来岁的青年坐在河边,拿着画笔上色,在无人的河岸安静无言。
他往旁边走了一点儿,向那个人的画板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看上去色彩画得挺好的。”
“认识他的人很多,但是认识他本人的人很少,”顾郁说,“那个就是国内青年画家的标杆。”
简桥有些疑惑:“什么?”
“老陈啊,你不会不知道吧?”顾郁问道。
……老陈?
那个他心中孤独至极的白月光,那个在他心里完全不输给莫奈的追寻的偶像。
“怎么可能,”简桥又往那人的画板上看了一眼,“老陈主要画油画,但这个……应该是水彩吧?”
“他什么都会,”顾郁说,“他跟爷爷是忘年交,偶尔聚一聚,聊会儿我听不懂的东西,我不会认错。他怎么样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他特厉害,你要是想赶上他,任重道远咯。”
简桥皱眉:“我不想赶上他,谁也没办法赶上他。”
老陈从没有公开过自己的模样,也几乎不怎么发表言论和评价,连真实的名字也鲜为人知,他就是一个只靠作品撑起一片天空的艺术家。
“你想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顾郁问。
“我要是知道了,就是打探他的私生活了。”简桥说。
“别人我不敢乱说,但是你可以啊。”顾郁无比自然顺畅地说,好像这话说出来就是理所当然。
简桥看向他,愣了愣:“……嗯?”
“因为现在的年轻一代画油画的,他唯一看得上的就是明月了,”顾郁想了想说道,“不过你现在画国画,可能在他心里还要排在许漫衣后面——对了,许漫衣是他唯一的学生。”
“许漫衣竟然是他的学生?怪不得手法那么像,”简桥回过头,盯着那个身影一动不动,仍旧难以置信,“他真的是老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