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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骋少年》TXT全集下载_8(1 / 2)

七皇子心中那点微渺的疯狂被浇下一盆冷水,他缓缓冷静下来,心绪渐静时,昨夜的一两眼模糊回忆却还是缠住他不放。

他困惑地揉着头发,重新坐回床边,眉头紧蹙,抬头问道:“章先生,昨晚您一直在照顾我?”

章先生点头,“老奴不敢怠慢。”

七皇子叹口气,没了力气,躺回床上。

“是您配的解药?”

章先生脸上闪过很短暂的悲恸,“是老奴。”

仰天看着房梁,七皇子没再说话,心中是那个十六岁的黄昏,不知已是第几次回想。

呆看房梁许久,他问道:“章先生,王府收拾好了吗?”

大半月前,圣上看七皇子这几年颇有建树,允许七皇子重开景王府。

章先生回道:“已着人打扫,三五日后就可重新入住。”

“在这北苑住久了,和羽林卫的诸位也有了情谊。就和先生当初说的一样,父皇这是在保我。”七皇子叹口气。

他想到什么,犹豫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后院那条船还在吗?”

“旧的已经烂穿了底,这两天布置了一条新的船,依然是至多四人乘坐的小船。”

“好……”七皇子撑着从床上坐起身,“我要去看一看。”

章先生没有说什么,退下去备马。章先生知道景王是要去看什么,这样的时候,景王殿下都是单骑独行。

北苑到景王府,路有些长。七皇子心中渐渐升起一股焦躁。越近,越好像会有什么变化出现。

好像,会有谁出现。尽管他也不知道,这可笑的好像,是从何而来。

待到在王府大门落马,不待守卫推开大门,他就从侧门入府,急急行去,看都没有多看旧王府一眼,径直奔向后花园那个小门,撑船,如同要去追赶什么行将离开的,直直驶向湖心岛。

近了湖心岛,他坐在船上看去,果然已经荒芜。杂草丛生、蛛网钩挂,厚厚的灰映在他眼里,好像并非落在他和江寻曾手牵手坐着的地方,而是一层层积压在他的心里。

忽然,草丛一动,他两眼放光,片刻后,伴着两声鸟叫,寒鸦飞离。

他方才回过神来。心中荒唐,不知道自己期待着什么,匆匆赶来,一身寒凉。

他没有下船,直接在岸边一撑,掉头离了湖心岛回岸,头也不回地离船,人影消失在花园后门。

☆、二八·礼佛

今年余下时候都无甚重大安排,唯一的重头戏,是开国百年的祭祀大典。

从前的祭祀大典,是圣上亲自去尚元山崇礼寺礼佛,如今圣上年迈,需要指派一名皇子代自己前去。

人人都知道,以现在情况,圣上已到风烛残年,随时可能驾鹤西去,变天的时候,在都城者更有利。

但如果这个风险没有成真,那能代表圣上去行如此大典,则意味着即便将来继承大统,也是名正言顺。

各自打着算盘博弈,最终结果,是太子留在都城,七皇子被派遣礼佛。

圣谕既下,从朝会回到东宫后,太子不悦的神色已经无法掩盖。他刚才提议让八皇子代为礼佛,却被圣上亲口驳回。

太子一拳捶在东宫大殿宝座扶手,“这老不死,到现在都不肯让我喘口气!偏要派老七去,还不是不肯放过我?!”刚端上来的琉璃茶盏被掀到地上,五彩流光,碎在一地。

殿中侧立的几个谋士吓得跪下,“殿下,这是东宫不是行宫,隔墙有耳啊!”

其中一个门客却不惊慌,站出来建议道:“殿下,小人听闻,这次七皇子身边那个老狐狸章管家并不跟随,如此,我们不正好?那颗埋了许久的棋子,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用,再合适不过,如有闪失,就派一武艺高强的门客做个保障,事成则灭口,事败也可,添把火。”

最后三个字,那门客说的一字一顿,清楚明白。

太子听罢,神色稍微转晴,想了想,“派一人去监视督办即可,事成最好,事败就把烂摊子收拾干净。”

他疲惫地用指节抵着下颌,斜靠在扶手上,“处置七弟不可过激,老头毕竟还有几个儿子,我若明目张胆杀了老七,他未必不敢真废了我,到时候刀兵相见,我还没有绝对胜算。”

门客们看太子已经冷静下来,都松口气,“那不如,就派那个方茧去,此人武艺高强,上次斗剑,也证明其可用。”

太子思忖片刻,点头,“好,就他吧。”

这边厢,七皇子派章先生留在景王府,名义是打理重建,实则时刻关注宫中动向,一旦圣上身体情况恶化,就拍快马知会他。

小半月后,七皇子到达崇礼寺,被安排在德望塔上层厢房入住,此塔在霞栖谷边层峦最高处,周围风景秀丽,一览无遗,轻易不开放给寺外来的访客。

夜间,凭栏看了会儿月色,七皇子躺下,睡梦中,他又梦见那场火,江寻在火中找不到出口,他跨过一截截燃烧坠落的房梁木脊要去救他,可无论如何总有一段距离赶不到。

渐渐,他感到自己无法呼吸,数年来的第一次,他看到江寻向自己走过来,反过来要来搭救自己。

他惊喜地伸出手,不顾火势越来越烈,只想留在梦中,看着江寻离自己越来越近。

江寻走过来,张了张嘴,可七皇子在烟火的缝隙中听不到那是什么话。

“……景王?……七皇子!”

七皇子焦急地也在梦中大叫回应:“小八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刘忱凛!!!”

七皇子在梦中一惊,忽然感到脸颊一阵挨打后的灼痛,睁眼醒过来,还有点愣神,却见床前坐着一个陌生人,正俯首看自己。再定睛一看,便认出是方茧。

“你怎么这么多汗?”七皇子自己也没想到,第一句话竟是这个。

方茧整张脸都是汗,胸前的夜行衣也分明湿了一大片,明明两人斗剑数十回合那晚都未曾见他出汗。

不耐烦地摆摆手后,方茧扯松自己的衣襟,松动几分,让汗湿散出去,一边道:“你闻到烟味了吗?塔底起火,正往上蔓过来。”

七皇子这才把目光从方茧脸上挪开,起身下床,他到窗边一看,塔底周围映着一圈橘色火光。周围异常安静,远处有嘈杂声,看过去,是月色下山路间有一群光头正风风火火往这里赶。

七皇子转头看方茧,张口想说话,忽然后知后觉,自己怎么就没把他当敌人?

是直觉,还是那种陌生的相识感觉?但似乎从初见起,他就没有把方茧作为危险的人来面对。

“你为什么会在这?”他问方茧。

方茧也不避讳,“太子派我来监视。”

“哦……”七皇子看着方茧的脸,感到从塔底下熏上来的烟气渐渐浓了,便问:“下面的路怕是不通了吧?”

方茧摇头,“没时间了,放火的人也等在唯一出口,你就算强行突破,浑身是火跑了出去,他也会给你一刀。”

“呵,”七皇子不由笑出声,眼神中掺杂几分荒唐与不屑,“二哥的人做事都跟他一个风格,绝得很。”

七皇子走到塔中间的螺旋楼梯,果然已经火光冲天,烧断的木板条接二连三掉落。

转身走回窗边,抬起一脚踩在阑干上,“啧”了一下,一手叉着腰,往塔下面望望,一脸土匪头子正在做重大决定的架势。

方茧坐在床边,看着七皇子这个侧影,眼神中波澜不惊,但目光定定落在七皇子身上,一刻没有离开。

“那看来,只能跳下去了?”

方茧点头,“只能跳。”

“那就别等了。”说着,七皇子便手撑阑干,向外一跃,踩在塔身外围一圈飞檐上,两块瓦被踩落,往下下坠十几层后,在地面摔得粉碎。

“嚯……这,”七皇子愣住了,“就算我功夫这么好也没法跳啊。”

忽然,腰间环上一只手,一拽,七皇子发现自己已经在方茧怀里,他试着挣脱,却发现这人臂力无穷,自己竟被牢牢固定住,而方茧稳稳当当,跳到飞檐上,没有一块瓦移动分毫。

“是你武功不够好。”方茧说道,毫无情绪,七皇子却被气到噎住,刚要开口,风灌进嘴里,方茧已经开始下落,七皇子下意识地紧紧攥住方茧豁开的衣襟,闭嘴不说话。

方茧如同壁虎一般,在塔身周遭层层叠叠的飞檐间腾挪跳跃,有些木头分明已经被蛀到中空,方茧上去时未断,借力时脚尖一点、飞至下一处,七皇子回头看时,那些木头纷纷裂开掉落,在空中坠落许久,直至迎头被地面击碎。

“喂,”下了八层,不见方茧喘气,七皇子也轻松起来,“恩公,你这么好功夫哪里学的?”

方茧不理他,专心观察下一个落脚位置。

“喂,”七皇子不死心,“恩人,刚才在塔里坐着就流了那么多汗,还是冷汗,到了外面这么大动作,怎么一点汗都不流?”

方茧又抱着七皇子下三层,转眼已过一半路。

“喂?喂!交流一下,恩人!”七皇子伸手在方茧眼前晃晃,被方茧一把挡开,索性把七皇子扛起来,顶在肩上。

七皇子这下傻眼,“我还想和你说不想跟太子混你可以跟我混呢?你现在是打算绑架本王爷?”

方茧只是不理,终于到了只剩下五层,方茧才把七皇子放下来,“到这你可以自己走了。”

可话说完,两人却都没动作。

对视了一眼,七皇子知道方茧在和自己想一样的事情。

七皇子先讲出策略:“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我到了地上,你就喊‘七皇子坠塔了’,可好?”

方茧点点头,先飞下去,隐在灌木丛中。

七皇子绕到德望塔正门的反方向,正面向下,摆出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

只听灌木丛中响起一句高喊:“景王坠塔了!!!”

远处传来慌乱模糊的喊叫声,但最近处,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什么东西出鞘,凉凉地架到七皇子后颈。

却听得方茧的声音响起,低沉厚实,“把匕首放下。”

匕首落在地上,一声脆响,七皇子从地上爬起来,看向手中还拿着匕首刀鞘的人,竟是从他出宫立府那年起就跟着他的张马夫。

七皇子把匕首捡起来,架在张马夫脖子上,“你明明是我从市集挑的,我这些年也待你不薄,你怎么就和太子勾搭上了?”

张马夫面色平静,“我弟弟荒年时加入匪盗,抢劫杀人,被抓后,是太子殿下疏通,保住了我弟弟的性命。”

“哦。”七皇子看着张马夫,“你也跟了我许多年了,遇到这样的事,也不提一提?”

张马夫苦笑,“就是跟了殿下您这许多年,才知道您不会玩法外开恩这套,提也没用。”

七皇子看着张马夫,然后微微点了点头,“好。当年诬告我和江旷星结党的书信,是不是也是你偷出给太子的?只要有我二人书信原件,他手下绝不缺仿写刻印的人。”

马夫不置可否,只是回答道:“小人也为江大人惋惜,但小人欠着太子殿下一条命。”

七皇子沉默片刻,转头对方茧道:“我们要避开那群来救火的僧人,把他带到马棚。”

两人绑住张马夫,绕进林间迂回,架着马夫到了马棚。

放下张马夫,七皇子一刀柄砸下去,马夫晕在地上。七皇子看着地上的马夫,一动不动,思虑着。

方茧道:“若留他,日后也可作为对抗太子的证据。”

七皇子看向方茧,好像方茧脸上有什么,端详了一会儿,做出决定,单膝跪地,一刀割开了马夫的喉咙。

方茧神色微露惊讶,看着七皇子在一边的粮草上擦干净匕首,然后放回刀鞘中,站起身来。

“不能留。”七皇子道,“他不死,二哥就不会再信你。”

方茧当下明了,谁知七皇子又接着做了一连串事:把匕首放回张马夫怀中,给这具尸体松绑,拿出其腰间火镰,点燃此人平时用的烟袋,烟杆放到他嘴边,然后又用剩下的火镰,把马棚的粮草给烧着了。

他和方茧躲到远处,粮草密集,两人没走多远,马棚就火光冲天。远处,从崇礼寺赶来的僧众也到了,德望塔已经半身都是火,时不时有烧飞的焦黑木条飞下来,重重摔开,地上也已经是一片黑灰余烬。

七皇子在地上抓了两手炭灰,然后示意方茧一起躲在旁边林中灌木间。

摊开手中炭灰,七皇子道:“给我在脸上抹开,抹得像点,不然他们还以为我怎么逃的,搞不好就要怀疑我。”

看着那两捧灰,月色下,火光映来,方茧没有动。

七皇子脚尖踹了方茧脚边一下,又像劝降又像抱怨,口若悬河,“你难道还不算我的人?不听我的?那你帮我干嘛?有太子就没我,有我没他,我们水火不容!你想清楚没?赶紧的!我这不是自己看不到么,万一就一半脸是黑的也太假了。”

方茧暗暗深吸一口气,掌心合在七皇子十指,把灰抹到七皇子脸上。塔中的火烧得更旺了,热浪阵阵奔涌,包裹着两人。

“还有背后。”七皇子站起来,往自己身上拍了几把,又把方茧拉起来,把方茧的手拉到他背后。

咬着牙关,方茧手掌抚过七皇子脊背,一道,又一道。

“好了,”七皇子很满意,“对了,你还要踢我一脚,就小腿这里。我得告诉他们我逃到差不多五六层就自己跳下来了,摔伤了腿。”

方茧皱眉,终于开口道:“我的一脚可是会把你骨头踢断的。”

七皇子露出急躁神情,那种地痞模样又出现了,一脚踩在旁边斜斜的树干上,不耐烦道:“你这种武林高手不会控制力道的吗?就踢到淤紫半个月但是骨头不要断不行吗?你——我!”

骂人话被剧烈的痛淹没,七皇子一掌摁在方茧肩上,死死攥着,方茧也不喊疼,解释道:“出其不意的话疼得少些。”

“老子半条命都要被你这一脚踢没了……”七皇子咬着牙,在牙缝中泄露这几个字,恶狠狠瞪着方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