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从街头吹到了街尾,吹得灯笼乱晃,可街上的游客却不见少。
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不少人见到了祝深总是要多看几眼的。尤其是年轻的小女孩们,与祝深擦肩而过时,总少不得互相拉扯着小声尖叫,好像谁能挣得他半分目光谁便算是赢。
钟衡穿着一身黑色,不紧不慢地跟在祝深后面,就像是祝深的一道沉默的影子。灯影斜照,祝深自己的影子渐渐被拉长,钟衡那擦得锃亮的手工皮鞋踩在了青石板铺成的马路上,却独独避开了祝深的影子。
再后来,风变大了,吹得行人仓皇乱窜,钟衡才走上前去,站在了小路外面,将祝深隔在了他和青灰色的墙壁之间。
又走了不长不短的一段路,钟衡带祝深来到了他最熟悉的地方。祝深抬头一看,左右两个红色灯笼中间挂着张匾额,方正的字体写着阿张鱼店。钟衡拨开了门帘,带着祝深走了进去。
祝深以前还从来没有什么机会在国内造访过这样不起眼的街角小店,他拿眼新奇地打量着四周。这鱼店不大,确很干净。里面摆了几张方桌,三三两两地坐着人。祝深环顾着墙边的菜单,手写的字体与匾额一样,不过有些斑驳了,看样子已经有些年头了。
老板三四十岁,皮肤有些黝黑,见到钟衡来了,眼睛弯弯,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着对他说了什么方言。祝深没听大懂,听着像是有日子没见的寒暄。
钟衡则客气地叫他一声阿张哥。
两人坐到了小店的最里面,钟衡熟练地拿起一壶热茶给祝深烫碗筷。
青芽茶的清香就萦绕在碗碟之间,祝深笑着与钟衡说了一句谢谢。祝深见他对这个店这么熟,不由得起了疑惑:你经常来这儿?
我阿婆家住在附近。
祝深点头:难怪了。
钟衡十岁以前是和他外婆一起生活的,没想到祝深阴差阳错居然来到了这里。
于是他更是认真地将这小店打量了起来。这感觉很奇特,仿佛走过钟衡从前生活过的地方,就能与从前的钟衡重逢一样。
小时候的钟衡
祝深抿了口茶,不知道是不是和现在一样沉冷,整天板着一张冰块脸,不爱说话呢。
环顾完四周,祝深突然问钟衡:你以前见过我吗?
钟衡拿茶壶冲筷子的手一顿,水流沿着筷子汇聚到了汤碗里,钟衡缓缓抬眼看向祝深。
又有谁没有见过你呢。他说。
水溢而出,好在钟衡及时收了手,才不至于弄湿衣服。
祝深一愣,刚要再问,却见阿张已经端着鱼汤上菜了。
奶白色的汤中含着半个鱼头,旁边露出豆腐的几个角,上面漂浮着几点葱花。热气氤氲着鱼汤的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
阿张送来了汤,人却还没有走,好奇地看着祝深,说了一句霓城话。
钟衡点头,阿张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倒是眼睛越来越弯了,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暧昧地逡巡着。
钟衡又与他说了一句霓城话,阿张哈哈大笑,这才收起八卦的眼神,走去前桌收拾残羹。
阿张走后,祝深忙问:他和你说什么了?
他隐约觉得两人提到了自己。
钟衡在给祝深舀汤,他一手托着了碗,一手握勺轻轻撇去了汤中浮着的葱花,沉勺舀出了奶白色的鱼汤倒进了碗里,闻言轻道:没什么。
祝深极讨厌钟衡这副什么都藏在心里的闷葫芦的样子,干脆也懒得去接那碗汤了,扬起下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告诉你,我迟早会知道的。
活脱脱一副小霸王的样子,算是久违了。
钟衡将碗放在了他的面前,嘴一勾,是真笑了。
他迟早会知道的么?
钟衡不信。
他若是不说,那么就算日后两人分开了,他也有本事把那些深藏了一整个青春的秘密带进黄土里,不至使祝深为难。
迟早,于他而言不知是迟还是早。
见钟衡发笑,祝深微微有些生气,将碗一推,一副拒不合作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祝深这几年对外物都不再那么上心了,可他见到钟衡却总是不经意之间会破功。
他不喜欢钟衡云淡风轻,也不喜欢钟衡沉默寡言。
可这回,钟衡却开口了:喝下去。
是说这碗汤。
祝深头一偏,脾气上来了:我不喝。
喝。
不喝。
两人如角力一般僵持良久,却听钟衡轻问:在闹脾气?
祝深气笑了,放下筷子:我闹什么脾气?我只是不喜欢喝鱼汤。
这话说得就很违心了,祝深从前还是很爱吃鱼的。在中学食堂吃饭时,最常光顾的就是鱼肉的窗口了。
小拾。钟衡这样叫他,深邃的眼底似乎汹涌着莫名的海浪,祝深迷茫地看着他,还以为这是滟城。
说好了,只有在滟城,做戏的时候才能叫这个名字。
瞎叫。祝深瞥他一眼,却没有制止。
小拾。钟衡却没改口,将碗慢慢推到了他的面前:尝尝吧。
鬼使神差,祝深低下头捧着碗喝了一口。
鱼汤鲜美,肉质鲜嫩,确实很好喝。
钟衡顺势给他添了半勺饭:吃完。
祝小少爷近几年还没被人强压着吃过饭,刚要反抗,对上钟衡沉沉的目光,心里莫名起了一阵心虚,却道不出原因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吃汤泡饭了。
唔,味道还不错。但祝深胃口实在太差了,只得一小口一小口往下咽。
吃完才八点不到,阿张已经准备提前打烊了。他拨开门帘,大风立刻扑面而来,外头的雨倾盆直下。
钟衡抬头看了眼天,问阿张借了一把伞,手机就响了。
是酒店的私人管家询问他们在哪里,是否需要派车来接。可霓城却不比别地,这里城区狭小,水道密密麻麻,多的是车开不进来的地方。而且一旦下雨,城市交通就会瘫上好一阵,水路陆路皆是堵不堪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