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望地一屁股坐在盘根错节的大树底下,忧思着母亲的苦境,泪水不断涌出,哭声越来越大,寒风和鸣着疾吹,吹得她肝肠寸断。她啊啊地叫起来,朝着天空怒吼,呜咽。她脖子上青莹莹的鳞片也撕扯地发生疼痛。那山坡下,绿莹莹的眼珠子也越来越多。
苏小难在寒冷中度过了最悲伤的一夜,她哭得昏阙了过去,脑子里漂浮着刘三宝憨厚的笑容,母亲慈爱的脸庞,泪水沿着她的脸颊爬遍,滑过的地方好像被刀子切割。
第二天,阳光从宝塔一样的大树盖上投下,那茂密的叶子中暗藏金光,苏小难在泪水中醒过来,她惺忪的双眼望着枝叶相交的树顶,树顶背后的天空,她心情平静了一些。
可她发现了一件奇异的事情,树顶丛里竟然停满了五颜六色的飞禽,天空中无数的鸟儿在安闲徘徊,她想,我来到了什么地方,这里怎么这么美。
她拿软绵绵的手臂将自己支起来,可不得了了,这眼前的景象,简直太壮观了,像一幅蓬莱画卷一般,苏小难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半天也没缓过来。原来这世间的飞禽走兽,竟然在辽阔的山坡下,长长的天空中,漫漫无际地飞翔逡行,遥望着她,最常见的猛兽如狮豹虎狼鹰,小动物就更数不过来,还有从未见过的野兽,好似只在神话传说中才出现的獬豸、重明鸟、九尾狐、螣蛇,说不清道不明啊。
苏小难就好像出现在神仙世界,天空和大地被这些飞禽走兽点缀得璀璨美丽,苏小难起初有些害怕,甚至想死到临头了,额头上几乎渗出汗,幸好有一只斑斓的鸟雀,如黄蜂那么大个,飞到她鼻子前,旋转地跳起舞来,苏小难闪着泪花笑了,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而那些猛兽和神物的神情却并无恶意,反而像羊羔一般瞅着她,她坐在那,开心地笑了大半天。各种闪亮的昆虫也在她身旁飞舞着,在她周身形成了一副光彩夺目的光钟罩。
苏小难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咯咯地笑,飞禽走兽也回应她,发出各种各样的叫声,声震长天和山峰。苏小难好像想起了什么,是啊,她想起了母亲,还要去找蓝珏伯伯救母亲了。
她眼神里闪着忧郁,她站起来说:“谢谢你们,可我要去南京城了,我要去找蓝伯伯。”
神兽仿佛听懂了苏小难的话,一只五彩鸟径直飞了过来,在她身前停下,只见这五彩鸟浑身斑斓,紫羽冠红面颊,黄玉般的鸟喙,璞石般的睛目,盛锦般的翅膀,五色点注,华羽参差,长尾如五彩垂蕤,束成一团,也好似五色花蕾,当鸣叫时,便绽放开来,真是美丽无匹。它用黄口啄她的头发,苏小难惊讶中带着喜悦说:“你是说带我去南京城吗?”
五彩鸟鸣叫了几声,低下脑袋,脖子向前曲伸。
苏小难竟然不相信这眼前发生的事情,有点受宠若惊地问:“是不是要我骑在你背上?”
五彩鸟抬头又复低头,低声鸣叫,苏小难说:“那,那我恭敬不如从命了。”她小心翼翼地跨过它细长的脖子,慢慢将屁股往后挪,怕坐疼它,她用手摸了摸羽毛,柔滑似锦,温润如泉,太美了。
五彩鸟抬起脖子,轻轻走向山坡外,苏小难想起了骑牛的感觉,不过骑牛可比这个差得太远了,这屁股下可是纯天然的玉锦啊。
她高兴地想了想,喜气满面,忽然身子颠簸后仰,吓得她啊啊叫起来。五彩鸟飞了起来。她吓得脸色卡白,一直叫个不停,只能闭合眼睛死死环抱五彩鸟的脖子,匍匐在它身上,双腿夹持不敢动。风声从耳边擦过,像万箭滑过一般发出尖锐的响声。
不过过了一会,她感觉平稳了许多,耳朵也没那么难受了,她睁开眼睛,这是她从来没看过的景象,云霞好像伸手能触,彩色的光芒笼罩在她的周围,她好像踏在云雾里,她再往下面一望,差点吓出魂来,这好像是在万丈高空之上,眼底下是辽阔无边茫茫莽莽的群山峻岭山河大江,气势磅礴,壮观仙奇。
她满足地伏在五彩鸟的脖子上,用手抚摸它。她想起来一件事情,急着说:“飞了老半天,到南京城了没。”
五彩鸟隐隐听懂,竟然折转身子往回飞,苏小难说:“你带我去哪了?我还要救人呢?南京城外放我下去吧。”
五彩鸟翻腾着翅膀,很快就向下直冲,苏小难再次尖叫起来,直到风声变小,脸颊的冲击变小,她才睁开眼,原来五彩鸟已经缓缓落地了,她隐隐看到远远地有人点在走动。
苏小难脸面还在发烫,浑身软绵绵,好似站不稳,不一会,她就在附近的草丛里吐得唏哩哗啦,这时候五彩鸟好似难过地站在身旁低吟,苏小难用袖子擦拭了嘴上的污迹,眼睛通红地安慰五彩鸟说:“没事啊,你别担心我。”
五彩鸟低鸣了一声,苏小难说:“我要走了,好朋友,再会了。”
五彩鸟垂下头,又低声鸣叫了几声。苏小难说:“你走吧,我看着你飞,我喜欢你张开美丽的翅膀。”
五彩鸟会意,轻轻抖动了翅膀,往蓝天飞去,苏小难好像想起了什么,朝天空喊:“我怎么才能找到你。”天空中只有五彩鸟的嘎嘎鸣叫,没有任何回信。
第7章 南京城
苏小难在五彩鸟的护送下,第一次来到南京城,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繁华的景象,行人如织,商贾云集,和她以前在山村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她东看看,西瞧瞧,遍眼的是绿瓦红墙,满目的是旗帜飞扬,充耳的是吆喝连声,那些新奇的物品或是玲珑,或是巧思,或是鲜丽,总之叫不上名字,说不上名目。
苏小难沉浸在漫漫的热闹当中,仿佛比那山中的五彩仙兽还要新奇,也忘记了救母的事情。
不知道逛了多久,只听见嘈杂的人群当中有骑马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一端传来,可就几下功夫,苏小难被人群挤开了,撞向了一个胭脂水粉的摊子,那满摊的胭脂水粉有的是打开着盖子的,一下倾倒,胭脂水粉全部洒到苏小难头上脸上,她呸呸地吐粉末,她自己是看不出来,她可成了名副其实的花脸儿,她爬起来,有一些生气,一边抹脸蛋子,一边往人少的街心退。
只这一刹那,骑马的人大声呵斥:“让开,让开。”
街上的人群纷纷往路旁退去,这退去的人当中有怨恨的,有不满的,有慌乱的,总之没有开心的。
那几匹烈马已然冲了过来,可是活生生的在街心上,竟然有个瘦弱的身子忙着抹脸蛋儿,顷刻间烈马就撞上了苏小难。
这刹那,只见那几匹马像着了魔一样,疾疾地停住蹄子,由于冲力太大,马儿似乎失去平衡,纷纷后仰,马上的人也纷纷掉了下来。
那掉在地上的一个将军说:“妈的,谁勒了马蹄子?”
其他的军人说:“没啊,没啊。”
几个军人齐呼:“皇孙殿下没事吧?”
几个军人去扶一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那少年摔得仰面大叉,口中责备说:“叫你们骑慢点,又不是去投胎。”
有个军人说:“殿下可不能说不吉利的话。”
那将军一手抓着苏小难的臂膀,一边和少年说:“皇孙殿下,你看怎么处置,这死丫头站在街上碍事。”
少年抬头一望,看见苏小难满脸的模样像一个花脸谱,像犯了错误一样垂头耷脑,不禁噗嗤笑了出来,说:“这花脸儿可吓坏马儿了,放了吧。”
“放了?”
“是啊,你还想怎样?将她抓回去喂马?”
那将军无奈地点了点头,苏小难开始吓得寒颤,这时见那少年没有追究,心下感激起来,但想到眼前这一切被自己弄得这么糟,不免自责,慌忙作揖说:“谢谢叔叔哥哥们的大仁大慈。”
那将军正有些怨恨她,见她说了这番话,忍不住呵斥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谁是你哥哥。”他显然是想说你连皇孙殿下都不敬畏么。
苏小难为难地说:“比我小是不是?”
那将军愤怒地挥起鞭子,被少年喝住了,那少年说:“人家不认识我,又怎么懂你的意思。你走吧,下次别一个人在街上乱逛了。”
苏小难被那个将军恶狠狠的眼睛吓住了,慌忙点头往后面退,直到退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这一出意外可让苏小难收起了膨胀的好奇心,她问了一个担着山果卖的中年老伯:“老伯伯,蓝将军府在哪?”
那中年人见不是买山果的,冷冷回她:“哪个蓝将军?”
苏小难被他问住了,她还从来没问过蓝将军的名讳,便问:“有几个蓝将军?”
中年人说:“多了去了。”那中年人见她花着脸,一副可怜样儿,竟有些怜惜,主动问他:“官至几品知道吗?”
苏小难张开嘴疑问,说:“什么是几品?”
那中年人直觉无语,叹了口气走了,吆喝着卖山果,苏小难追上去说:“他去过云南。”
中年人说:“是不是蓝珏将军府。”
苏小难说:“可能是吧,去云南也好几个吗?”
中年人说:“这就不知道了,他是最有名的一个。”
苏小难心想,那蓝将军应该是有大名气吧,不然村长和村里老辈的人怎么老提起他呢。
中年人给她指点了道路和行走的方向,她谢过他的指点,急匆匆往那边跑去,一路上又问了一些行人,只觉路太繁复了,地方太宽敞了,走得脚都疼了。
所幸她在众人的指点下,终于找到了蓝珏将军府,只见这府邸坐落在人潮涌动的集市外,掩映在幽静安逸的绿荫中,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朱漆门巍然雄伟,那门头上正有“蓝”的字样。
朱漆门打开时,苏小难就迫不及待地问:“是蓝将军府吗?救救我娘亲?”
那肥头大耳的管家懒懒地将门关上,苏小难又拼命地敲门,门再次打开,那管家破口大骂:“你这死丫头,再闹事打断你的腿。”
苏小难被吓住了,声音有些嘶哑说:“救救我娘亲,蓝将军认识我啊,我是小难,叫他出来见我吧。”
管家气愤地直摇头,招手唤了两个打手说:“轰出去,打一顿。”
两个打手拿着短棍朝苏小难身上就打,苏小难用臂膀扛着短棍,嘤咛地后退疼叫。不一会就打得趴在地上,这时候门口一个沉沉的声音说:“发生什么事了。”
管家笑脸相迎说:“樊爷,那个丫头口无遮拦,正要打死她呢。”
那叫樊爷的人衣服鲜丽,红光满面,手持金折扇,腰挂蟠螭璧,说话一腔一势,他说:“问清了没?”
管家说:“问清了。”他怕说不明白,转头又问了苏小难:“问你呢,来干吗的?”
苏小难见有人来相助了,当然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又说:“我娘在梅花村糟罪了,只有蓝将军能救她,他在哪,怎么不出来,就说小难来了。”
那樊爷疑问说:“梅花村?你们将她安置下,我去问下夫人的意思。”
管家的脸面一热一冷说:“是,是。叫两个丫鬟给她梳理下,那脸像个鬼,不吓着夫人才怪。”
苏小难在丫鬟的带领下,绕过了一庭庭的院子,转过一株株的柏树,穿过一阵阵的庭廊,最后进了在一个小小的偏房,这屋里光线暗潮,好似一百年也不住人似的阴暗。
丫鬟给她打水,她洗了脸,梳洗了一番,对着铜镜照照,也干净了。苏小难问丫鬟:“要多久蓝将军才出来?”
丫鬟说:“这话要走到老爷的耳中,怕是要到晚上。”
苏小难说:“这个可不行,我娘怎么办?”
丫鬟说:“老爷很忙,是朝中重臣,不是轻易见人的。”
那樊爷带着一丝疑问往夫人的厢房走去,在门口将扇子交给门旁侍立的丫鬟,刚进门就说:“姐姐,我可给你查出来了,姐夫去的是梅花村。”
厢房檀香缭绕,装饰朴素,竟没有一丝华贵夫人的摆设,那夫人正坐在檀木椅中,手持一串绛纹佛珠,那身素色的大袄,幸好有金色花纹点缀,不然就显得太老气了,看年纪也不过四十年纪左右,只是脸色显得有些老沉,听了弟弟的话,竟然不动声色,而是抬头使了个眼色,屋里的丫鬟全部会意,往屋外散去。夫人用平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诧异的话:“梅花村?那个女人?”
“正是,此刻好像有劫难,她女儿倒是过来了,恐怕就是一个野种。”
“阿弥陀佛,我已经不问这些尘事了。”
“姐,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年你是怎么熬过来的,他有一点爱惜你吗,你这样子,我这个做弟弟的怎么和父母交代。”
“交代?何必交代。”
“其实你心中一直耿耿于怀,要不然你也不至于礼佛参禅,整天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这种生活和不过有什么区别。”
“那你想怎么样?”
“既然知道了她的来路,我带一班人去取了她性命来,叫姐姐高枕无忧。”
“你姐夫知道了,定拿你兴师问罪,他的脾气你也知道。”
“我这一条小命算得什么,只叫姐姐今后收获他的心意便是。”
“你这样做,拿腚去想想,你姐夫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这倒也是,只是你看怎么办才好。”
夫人合起眼睛,拨弄着佛珠不再言语,樊爷似是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做了一个劈杀的手势说:“不然这样,一不做二不休,将那女人偷偷毒死,将她女儿投进井里去。”
夫人拨动佛珠的手猛然停住,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平静,口中兀自喃喃念起佛经来。
樊爷会意,兴奋地向门外走去,夫人低低沉沉地嘱咐了一声:“干净。”
樊爷名叫樊禺,既是这夫人的亲弟弟,也是蓝府的总管家,立即呼叫王副管家和心腹下人说:“将那野丫头,弄到后院的深井去,切忌,不要弄出一丝痕迹,闹出一丁点动静,否则要你们的脑袋。”
王副管家和心腹下人连连点头,拿起绳索,往那后院的小偏房去。
第8章 观止阁
苏小难在阴暗的房间左等右等等不到消息,心里着急,便问丫鬟:“怎么还没有消息呢,小姐姐。”
丫鬟也很和气地说:“夫人心慈向佛,宅心仁厚,你放心,一定会救你娘亲的。”
苏小难问:“蓝将军在哪?”
丫鬟说:“我并不知道。”丫鬟不知道也是真的,府里下人是不能打问主子的一行一动的。丫鬟怕连累,又警告她说:“你在这老实呆着吧,等消息便是,千万别乱跑。”
苏小难着急死了,眼看天要黑下来了,急得团团打转,她看丫鬟坐在那打着瞌睡虫,竟似要睡着了,就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大喊“蓝将军出来啊”。
丫鬟吓死了,在后面穷追猛赶,苏小难怕她追上来要押回房间,所以拼命地跑,也不忘呼喊,丫鬟们平时不敢疾步,可哪里跑得过山村里出来的孩子。
这时候过路的家丁,也听见喊声,纷纷吓得丢魂失胆,他们可一辈子也没听见有人这么喊老爷的,竟然都加入了追赶的队伍,欲抓了苏小难,缝上她的臭嘴巴。整个蓝府呼喊震天,抓苏小难的人也越来越多,闹成一团。
坐在厢房念佛的夫人睁开眼睛,说:“那个女人的女儿?”
侍奉的丫鬟说:“不知道啊,好生热闹。”
夫人阴下脸:“放肆,无规无矩,成何体统。真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主儿。”她前一句骂的是苏小难,后一句骂的是樊禺,丫鬟误意,吓得直哆嗦,扑通一下跪倒,连声哀求饶罪。
在大院里,苏小难跑着跑着望见一幢气派的房子,是一个高高的木楼,八卦飞檐,雕花漆云,与别处竟有些不同,远远在府邸最深处,心想蓝将军一定在那边吧,她拼命往那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