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更迭,看不到底的悬崖忽然变作一条漆黑无比的江水,波涛汹涌间,红影跌落其中,惊起漫天水花,眨眼便将人生生吞没。
不!
绝望的嘶吼响彻天地,万事万物之动静重归耳际。
听到自己的声音,绮桑猛地睁开了双眼。
胸口剧烈起伏,呼吸异常急促,她神情犹在惊恐,久久不能回神。
哗哗水声充斥着四周,她受惊般地自地面坐了起来。
四面环水,荡漾着零星波光,室内稍显昏暗,只有头顶的天窗投下来一道光束,正好将她笼在其中。
像是湖水中央的独心亭,她一个人待在这亭中,茫然四顾。
这里是?
这是水牢。
身后,有年轻公子的声音凭空响起。
绮桑呆呆地坐了许久,末了才回过头去。
玄英大门边,裴陆遥遥看着她,挤出一丝笑意:做噩梦了?
梦中的画面仍在眼前闪现,心中那股伤痛也还未能平息,绮桑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片濡湿。
她抬起袖子将眼泪擦干,点了点头。
裴陆极轻地叹了口气:正巧路过,听到你在梦里惨叫,我便过来看一看。
失去力气,绮桑复又倒回地面,看着头顶的天窗。
水牢?
面上闪过一丝不忍,裴陆柔声道:五日前攻打紫金关遭遇埋伏的事已经人尽皆知,不只是庄里,别的大派也都认为你可疑,加之杀害越伯伯的事也不胫而走,是以商讨之下,便暂时将你送来了水牢。
他说完,又立即解释道:并非是要将你看做犯人囚禁起来,而是眼下情况不妙,众口难平,若是将你安然无恙地放在外头,少不了会引来流言蜚语,还会被别的人排挤针对,如此也是为了保护你,明白么?
绮桑面无表情地躺着,闻言没有回话。
过了一阵她才问道:我昏迷了五天?
裴陆道:你不会功夫,也没有根基,伤得有些重,所幸这些天来你虽昏迷不醒但治疗得及时,不过还是注意一下,勿要情绪太过波动,以免影响伤势好转。
紫金关呢?
已被庄内弟子占领,情况不错。
好。
明亮光束中,昔日活泼开朗的少女过分沉静,她明明有很多心事,却又表现得十分安定。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有了不小的变化。
裴陆打量着她,问道:你就不想问点别的?
问什么?
比如初寒?
哦,她在干什么?
见那张血色浅淡的小脸上表露着无动于衷,裴陆皱了皱眉,也不知是在叹息什么:她已经闭关修习封神决了。
绮桑应了一声。
室内再无交谈,只有那水声始终萦绕耳畔。
无言一阵,裴陆转身道:那你好好休息,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绮桑没反应。
又是一声沉重的叹息,裴陆无话可说,抬腿朝门边行去。
就在他即将出门时,忽听绮桑问道:七星阁呢?
声音平平静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裴陆侧首望去,还未回答便听绮桑又道:无缘无故撤兵让城,七星阁没有后续的举动?
裴陆道:没有,他静了静,又道,不过有件事,你想听么?
绮桑移动目光看着他:什么事?
便听裴陆道: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是孟青弃城后返回七星阁的途中,不慎溺江,到现在也没找到人,可能凶多吉少。
绮桑怔住。
溺江?
脑海中飞速浮现起梦里那道被无边江水吞噬的红影。
她不慎溺江?
绮桑暗暗捏紧了手心,尽量装作语气平静道:知道了。
犹豫再三,裴陆终是忍不住问她:你之前追求初寒,是孟青吩咐你的?
绮桑摇头:与她无关。
那是?
别问了,我给不出回答,你就当我是鬼迷心窍,往后我也不会再缠着她了。
引水的事,也是孟青叫你提出来的?
绮桑顿了顿:不是,不过引水貌似并不是坏事,怎么了?
裴陆道:毕竟决定开始引水后,到如今发生了许多意外,我们难免会怀疑会否此事也是孟青的诡计,南地引水关乎着诸多子民的性命,不问个清楚大家都不能安心。
绮桑一动不动地躺着:是我提出来的,孟青不是派鬼手捣乱了吗?也跟她没关系。
裴陆面色沉重:绮桑妹妹,你
发觉他欲言又止,绮桑静静道:我怎么?
裴陆支吾半晌,突地问道:你是不是对孟青产生了感情?
听他此言,绮桑一愣:什么?
这五日,我每日都会来看你,裴陆眼神复杂,你虽未醒转,但日日都会做噩梦,且梦里始终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他既问了前话,后话则无需多说,是谁的名字已经不言而喻。
绮桑不可置信:我喊了谁?
裴陆不答反问:那你现在心里想着的是谁?
下意识冷笑一声,绮桑嗤道:不可能,我恨她都来不及。
裴陆却是露出了然之色。
被他那好似看透一切的眼神瞧得不适,绮桑翻了个身,下逐客令:要没别的话问,你走吧。
裴陆看着她的背影:姑且在这水牢待着,你自己也好好养伤,别多想,越伯伯的死若与你无关,我们自然不会冤枉你,等初寒出关后,我再带你去个地方。
绮桑盯着那起伏不定的水面:什么地方?
到时你会知道的,裴陆道,封神决虽绝密,但并不难学,初寒天资聪颖应该费不了什么时日,一切等她出来后再说,你注意休息。
他说罢,迈过门槛行了出去,两扇大门也随即被看护弟子及时关上。
双眼轻轻闭拢,闪过一丝酸涩,地面透着一阵一阵的凉气,漫在心间,这水牢有些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