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觉得，他好像是有光一样。
渐渐地，雨声和鸣笛声都已经听不见了。
他低下头，将侧脸贴在了这个人的肩上，细细感受着他的温度。
第4章 留下
门在急切的不断敲打下终于开了。
“小升？！你头发怎么都湿了？”
许湘往儿子身后一看，更是惊讶不已，道：“这是小畅？快快，快进来！”
沈煜升把易畅背到房间里，想让他下来时却发现他已经没什么意识了。他紧蹙着眉头，嘴唇微微张着，呼吸的节奏有些混乱。
许湘用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皱眉道：“他发烧了，怎么回事？你们淋了很久的雨吗？”
沈煜升摇摇头，说：“我们刚刚也就是从公交站顶着雨跑过来。我怀疑是……”
他顿了顿，在母亲更加疑惑的目光里道：“有些说来话长。”
许湘也不想管这么多了，等两人把易畅安置好，就坐下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完他磕绊的叙述，她沉默了。
“妈，我觉得我们需要叫他姐姐过来一趟。”
许湘点了点头，也觉得这样考虑比较妥当。她去接了盆热水，到床前给易畅慢慢擦拭。
看着这张与她的大儿子有六七分相似的脸，她的心就软得不行。
其实她也明白，这是别人家的孩子，是另外一个人，她不能愚蠢和自私到这种地步，但她总是控制不住自己去关心他。
也许是因为有缘，让这孩子一而再地出现在她面前，但为何每次都是这样伤痕累累的样子……
她用毛巾沾了些水点在男孩有些干裂的唇上，慢慢地，泪水就这么落了下来。
“妈……”
沈煜升听见母亲微微的抽泣声，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许湘抹去眼泪，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沈煜升见她还是拼命克制的样子，虽不忍但也没说什么。
第二天周六，许湘去学校开会办事，沈煜升留在家里照顾易畅。
易畅吃了药已经恢复了一些，但意识还是偶尔出于游离状态。沈煜升给易欣打去了电话，简单地说了一下易畅的现况，对方在电话里有些怔愣，说今天晚一点会赶到。
易畅睁开眼时，发现他姐正一脸愁容地看着他，原本利落的过肩直发此时凌乱非常，漂亮的柳叶眉紧紧蹙着，脸上挂着泪痕，眼底还有些青色。
“姐，你来啦。”
他正想坐起来，头上却劈下来一记手刀。
“你还好意思叫我姐！你什么都不跟我说！什么都不跟我说，你为什么……”
易欣看见他这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情绪一下子就冲了上来。
挂了电话后，她没有请假就从打工的地方溜了出来，一路上她一直在胡思乱想，听完整个来龙去脉后，她想现实怎么会比她想象的更加残酷。
沈煜升赶紧拦住她的动作，道：“欣姐，你冷静一下……”
易畅只是垂着眼没有说话。
易欣抹了抹眼泪，对沈煜升道：“这次我们又欠了你们家那么大一个人情……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别这么说，我们也是举手之劳。”
易欣伸出手，试探性地触了触易畅的右腿，他疼得发出嘶的一声。
“还这么疼……肯定是加重了，一会姐姐带你去医院。”
这时许湘回来了，易欣赶忙起身向她道谢。
“这些都不是什么事。小欣你出来一下吧，我想跟你聊一聊。”
在两人出去后，沈煜升就琢磨着怎么处理易畅身上的伤口。
他身上的伤口并不多，就是腿部和脸上有些擦伤，昨天简单包扎后又渗出了一些血。
他决定帮他换一下纱布。
他的医疗知识仅限于教科书和电视里也不知是对是错的信息，所以看到易畅狰狞的忍痛的表情时，他不禁觉得有些羞愧。
“煜升哥，可以帮我把腿动一下吗？好像有点麻痹了。”
沈煜升听罢将他的腿扶了起来，稍微按摩了几下。
突然，他想到好像腿不舒服的人会把腿架高来放松。但是房间里的枕头不太够用，他想到房间里应该有绳子，他可以把易畅的腿固定在床边的衣架上。
他让易畅等一下，开始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忙了十分钟后，他终于从一个抽屉里掏出了一捆绳子。绳子也算是精工细作，表面十分光滑，绑着应该也不会感觉疼。
他将衣架推得离床再近一些，仔细在衣架的一角把绳子打了个结。
做这一串动作时，他没有发现床上的人异样的神色。
“这个绳子是我哥之前买的，应该很结实，绑着不容易掉下来，”他边说边调整衣架的角度，“如果不舒服的话，我再给你拿几条我妈的围巾垫垫。”
他说完就想抬起易畅的脚踝往绳圈上套，却发现他猛地折起了平放的两条腿，浑身不停抖着，眼里满是惊惧。
“易畅？”
沈煜升不明白什么让他那么恐惧，只道：“你把脚放上去就行了。”
他又把绳子牵得近了一些，易畅却一步步地往床头的角落退。他断断续续地摇着头，额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嘴里在重复着念着什么。
沈煜升额上都渗出了冷汗，他缓缓靠近，又叫了一声：“易畅，你……”
“我没有要走！我没有要走……你不要绑我！你不要绑我！”
男孩缩在角落里，别过脸闭紧了眼躲避着。
他的话像是针一样刺到沈煜升的心里。他忙放下绳子去安抚他，谁知他反应更加剧烈了。
“我不走，我不走！爸你不要打我，不要打我……”
他拼命扑腾着，仿佛处于一个无法摆脱的梦魇之中。
在梦里，他的腿和手都被绑了起来，有人用皮带抽打着他……
沈煜升好不容易用力将他抱紧，轻拍着他的后背试着让他平静下来。
这时，他的目光落到了易畅的手腕上。
因为处于比较凉的季节，易畅之前都是穿着长袖，没有人注意到他手腕上的异常。他抓起了他的手腕，发现上面有很显眼的勒痕。
在客厅里的许湘和易欣听到了房内的尖叫声，急忙冲了进来后，被眼前的一幕吓得不轻。
“我弟怎么了？！”
沈煜升还是抱着人，道：“欣姐，你来看看吧。”
易欣紧张又忐忑地握起她弟的手腕，上面触目惊心的痕迹让她一时无法接受。
这时，易畅也看向她，眼神里还是充满惊惧与恳求。
她放下他的手，瘫坐在了地上。
她知道，他们的父亲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也没有给过他们足够的体贴和关爱。但是没想到的是，他的状况会恶劣到这种地步。
易畅承受这样的苦有多久，她不敢去想。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所受的伤害，多少都有她的一份。
“对不起，畅畅……”
她将他拥进怀里，抚着他被冷汗浸湿的背脊泣不成声：“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一旁的许湘默然流着泪，沈煜升别过眼不忍再看。
等易畅清醒过来之后，屋里的三个人整齐地坐在他面前。他有些恍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易欣坐在他身旁，见他醒了就扶他坐了起来，道：“畅畅，我刚刚和许阿姨和煜升聊了聊，有件事想征求你的意见。”
他点了点头，道：“姐说吧。”
“姐想，你从今天开始就住在阿姨家里，不要回去了，学校那边的手续我帮你去办好。”
“这……这样不好吧？”
他看了看面前帮了他两次的人，感到有些惊讶。
“没什么不好的，他们都同意你留在这里。不是白吃白住的，姐给你付每个月的费用。那个家，你就别回去了。”
她猜到他弟在想什么，安抚道：“爸那边我来搞定，你不用操心。”
一边的许湘也柔声说：“你不用有负担。我和小升已经考虑好了，你就留在这里吧。”
“许阿姨，我……”
他感动得不知道怎么说话了，只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报你们。”
许湘笑了，说：“孩子你别这么想，你也快成年了，和我们小升一样听话，在我们家不麻烦的，”
她看了看她儿子，道：“煜升有个伴也好，不会那么大了还每天粘着我。”
沈煜升感到一丝尴尬，对易畅笑了笑。
第5章 哥哥
第二天，易欣带易畅去看了医生。
拍片后确定是右腿骨折，情况有点严重，必须要用石膏固定一个多月。
走出了诊疗室后，易欣拨了几次她爸的电话，但都一直没能接通。她叹了口气，决定那边还是顺其自然地来，先把易畅照顾好比较重要。
她去买了一些她弟需要用到的东西，回到医院时正好等到他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姐，是不是很傻。”
易畅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了。
她掐了掐他的脸蛋，笑道：“臭小子！你一直很傻。”
在车上等红灯的时候，易欣看向身边的人，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畅畅，你还记得你昨晚发生了什么吗？”
易畅想了想。
他昨天的记忆里有一节断层，好像是做了一场噩梦，但是想不起具体的情节。
看他努力回忆的样子，易欣忍不住打断了他：“算了别想了，不要紧。”
既然已经搬走，以后就不会再发生这样恶劣的事。只要不再遭遇，一切都会慢慢忘记。
回到家时，沈煜升在写作业，许湘在准备晚餐。顶不住许湘的热情，易欣也留下来吃了顿饭。
到她离开的时候，许湘还坚持让她带上一些新鲜的水果。
“许阿姨，您真是……”
昨天许湘告诉她，她觉得跟易畅很有缘分，她愿意他就留在他家，不需要支付任何报酬。
易欣当然不可能接受，在她强硬的态度下对方才接受了她的提议。她虽然还没有从大学毕业，但也算是半个社会人，从来没见过这样单纯炽热的善意，也感恩上天能让弟弟遇到这样的一家人。
“叫我湘姨就好。”许湘微笑道。
“那湘姨，我弟弟就拜托您关照了，真的谢谢你们！”
在易欣走后，易畅回到了房间，开始整理起他的东西。
地上堆起的大袋小袋的东西，都是易欣给他一次性买好的。外套长裤，手套袜子，小袋子里还装着水杯和文具，和一些杂七杂八的小零食，每一件都是他喜欢的款式，他姐竟然都还记得。
他一件件地取出，在合适的地方安置好，渐渐地鼻子就有些酸。
其实，他的生活没有那么苦，有这样一个时时惦着念着他的姐姐，他已经很幸福了。
当他整理完打算出去洗个手时，有人敲了敲门后进来了，是沈煜升。
他环视了一下房间，问：“小畅，这个房间你感觉还习惯吗？”
“都很好！就是……”
沈煜升坐在了床沿，看他有些犹豫的样子，道：“怎么了？你直说没事。”
“我一直想知道，这个房间是谁的？如果不方便说的话也没关系。”
沈煜升倒没有不开心的样子，坦然道：“是我哥的。他叫沈煜成，大我五岁。”
“那他现在在哪？”
“他三年前失踪了，那会他在非洲一个灾区做志愿者，在回来前的一周不见了，”他垂下眼，撇了一下嘴角，“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虽然他语气平静，但易畅看得出他心里很难受。
“……那边有没有消息？”
“搜寻持续了一个多月，那时候跟我们一直有联系，但是后来没有收获，慢慢也就放弃了，”他顿了顿，“跟他一起的人里，已经有几个被发现尸体了。”
易畅心里抖了抖，道：“找不到就一定有希望的。”
他想到湘姨，当时她肯定很着急。
要忍受自己的家人杳无音讯生死不明，实在是一种残忍的煎熬。
“我住在这房间……是不是不太合适？”他心里直觉有些冒犯，“要不我在客厅或是哪里打个地铺吧？”
沈煜升摇头，随后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撑在膝盖上，认真地对他道：“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清了清嗓子，说：“其实你跟我哥长得有点像，我妈她看见你的时候……可能想到我哥了。”
易畅有些惊讶，听他继续道：“她原来就是个对不认识的人很心软的人，但是从来没有这样过。我觉得，她可能是把你当成她孩子看待了。我讲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不应该被瞒着。”
这时，他回想起许湘将昏迷的他喊醒时的情景。
那张柔和的面容上充满着关切，还有一丝让他捉摸不透的焦急和期待。
他早该想到，她给他递来的热水和柔软的毛巾，不顾他的推辞夹到他碗里的菜……
“希望你别介意。我妈她……自从我哥不见之后，我一直很担心她。”
沈煜升揉了揉眉心，觉得有些头疼。
他其实不是个擅长表达的人，不知道易畅能不能理解这一件事，对它释怀。
“不会的，我完全能理解。湘姨她也很不容易。”
易畅将手搭上他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
他曾得到过的母爱少得可怜。因为机缘巧合，他竟能从陌生人那里“偷”来这样一份爱，对他来说是一种幸运。
沈煜升站了起来舒了口气，道：“叫我哥就行了，不要见外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