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人便是他们现在的总经理,脸上挂着伪装起的笑,正端着酒杯面对周围的人。
其他人的装束十分朴素,像是一般的村民。沈煜升觉得其中一个人的长相有些眼熟,靠近屏幕仔细看着,过了半晌才反应了过来。
如果他没有认错的话,这个人就是当时在他家楼下袭击他的岛民,当时易畅还帮他挡下了那一刀。而其他几个人,很可能也都是南岛的居民。
其实在那桩性侵案之前,南岛的火灾就已经让盛业遭受了一次重创。当时的社会舆论一片骂声,皆是斥责企业毫无社会责任感,为了逐利不惜牺牲人命和大自然,盛业股票大跌,之后动用了极大的老本才及时止损。
这个过程里,他哥的各种赔偿善后措施也受到了董事会的质疑,但受追责质问最厉害的,还是当时提出度假村方案的盛家人。
黄迅为什么会和这群人坐在一起,目的再清楚不过。
当时因为救援还算及时,包括叶黎父亲在内的被困的人都被救出,但同时不幸在火灾中丧生的也大有人在。几个主犯都已经被抓住,供称是出于自己私人的意图,单纯想用这样激烈的手段表达对盛业和政府的控诉。
而几乎没有人会看得到,这起悲剧背后掩藏着的暗流。
挖掘得越深,黄迅此人的可怖就越发显现。他拔出了那个U盘,盯着它安静地看着,不禁慢慢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严延此时也大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一时震惊到说不出话,过了半天才道:“张妍怎么会有这些照片?”
沈煜升看了一眼这两张相片的拍摄日期,正好是火灾发生的三天前。
看来一切都是谋划好的了。至于为什么证据压到现在都没有曝光,以及为何会封存在这个女人的手中,只有当面问她才能知道了。
过了一会,沈煜升扭头问:“黄迅的人打发得怎么样了,现在安全吗?”
“花了些钱也做了一些思想工作,目前看没有问题,都是聪明人。”
明眼人都能看出,在前任总经理离职之后,公司的权力斗争已经主要集中在法务部部长和元老黄迅之间,而优先掌握关键情报的人,往往就能迅猛地扭转局势。
用计谋胜出原不在沈煜升的计划内,他本只想逐步取得董事的信任,用他一向熟悉的方式争取应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次的线索是一次意外收获,但同时也会是一次胜败莫测的赌局,至于会引向怎样的结果,只能看他接下来如何应对了。
“好,那就按原计划来。我已经留存好了,东西你帮我处理干净吧,”他起来拍了拍严延的肩,\"谢谢,辛苦了。\"
“乐意效劳——”严延撇了撇嘴,看了看他明显憔悴了的脸色,道:“煜升,你还是找时间休息一下吧,好好一部长怎么当那么苦啊。”
他摘下眼镜,捏了捏穴位,问:“对了,盛家姐弟的资料你派人去查了吗?”
严延点头,道:“说这周会给结果。不过干嘛你让我查这个?这件事还牵涉到他俩?”
“还记得昨天张妍说的话吗?”他将U盘放进了那个盒子,声音低沉了下来,“关于她说的那个孩子,我很好奇。”
严延想了一想,恍悟到他的意思时瞪大了眼:“你不会是怀疑……”
当时那个情景下,他完全没有把女人的话放在眼里,觉得不过是一个精神失常了的人发疯时的胡言乱语罢了,没想到沈煜升会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他不禁觉得有些荒谬,“老大,你会不会想得太多了,这种事怎么可能?”
沈煜升将盒子递给他,道:“你只管查就行了,赶一下进度,我明天就要。”
第81章 冰点
从母亲那里回来后的第二天,易畅就飞往南边的城市拍摄电影最后的戏份。
那盒东西他终究是没有拿走,因为他知道它对于他妈的重要性。要是她发现他偷偷拿走了那个盒子,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激烈的事情来。
他再不想看到她用那把锋利的刀抵住脖子的样子,那让他心痛又心惊的画面。
但若是不让她拿出证据,跟他解释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又该用什么方法去面对这次的威胁?
这件事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绪,夹杂着对母亲安危的担忧,让他在拍摄的过程里经常无法集中精神,有几段重来了好几回,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大概是看在盛越泽的面子上,钟鸣虽然脸色已经很臭,但倒没怎么批他,只反复提示他要专心,即使是没有难度的戏也要全力以赴来演。
好在最后剩的戏份已经很少,他在一天之内通宵拍完后,第二天一早就迫不及待飞了回去。
机场距离市郊的公墓很近,他带着提前准备好的东西开车前往。
路上他打了几次他妈的电话都没有人接,心里开始有些不踏实,但又想到这个时间应该是她睡得正香的时候,只能自我安慰是自己多想了。
到了陵园后,他在街边一家惯常去的店里挑了一些他姐和他爸爱吃的水果。
作为全市规模最大的陵园,这里有着相当好的空气和绿化条件,让他每次来的时候心情都不至于太沉重。
当时他姐用高价买了风水比较好的地给他们父亲,后来在她过世后,他本想将他们一起带回老家,但盛越泽强硬地将易欣葬在了这里,就在父亲旁边的位置。
当时易畅无法忍受他这样插手他们家的事,现在想来,他也许只是想离她更近一点罢了。
地方不高,他没花多少久就来到了两块墓碑面前。
他将两个果篮放好,又拿出了昨天他妈做的几个包子摆了上去,道:“包子是妈做的,她说什么馅的都有,有青菜香菇的,有肉的,还有笋干的。她手艺很好,还说记得你喜欢吃什么口味,小时候她爱喂你吃青菜的,你还记得吗?”
“我已经不记得了,”墓碑上的“欣”字夹了些尘土进去,他伸手将它清了清,笑道:“她硬是要全部塞给我,我一个人哪吃得了那么多……你应该尝尝的,姐。”
石碑安安静静立着,像是有回应一般,让他的心又慢慢沉静下来。
他在他们墓前上了香,又拜了拜,保持着跪坐的姿势看向他姐那张恬静微笑着的面容。
他伸手抚了抚,道:“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但是我觉得应该要告诉你。盛越泽……”
“他其实很在乎你,他很爱你。”
那个晚上对他冲击很大,他远没想到自己走入了另外一个禁区。幸而他及时发现,挽救了自己进一步的陷落,不再继续辜负已经离去的人。
他想她若是知道盛越泽的心意,应该也会欣慰吧。因为她曾经的付出不再是毫无意义,她至少能像一个沉重的烙印,永远印刻在她最爱的男人心里。
他走上前,侧身靠在了那张相片旁,闭上了眼。
“还有,我和妈现在都很好。我会保护她的,你放心。”
他已经想好了,既然他妈不愿意搬走,那他就搬进去与她同住。无论有什么意外发生,他都可以帮她承担,时刻陪在她身边,至少不会让她再一个人担惊受怕。
等这一部电影过去,他就彻底退出演艺圈,然后找一个不用和很多人打交道的工作,母子俩一起过平淡安稳的生活。
等到太阳已经升到头顶,阳光扑洒在了整个陵园,他也终于收拾好心情,下定了决心。
在回家的路上,他打电话准备告诉他妈自己正要往那里去,他可以顺路买菜,她就不用再准备了,但对方的手机依旧处于关机状态。
怎么会这样?他走之前已经提醒过她手机要开着,他的电话一定要接,按理说现在不该联系不上。
他隐隐有了些不祥的预感,不禁提高了车速,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家。
停好车后,他几乎是冲进了家里,接着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
里面没有人,原本收拾好的屋子又恢复了先前的混乱,遍布着被人翻找过的痕迹。他猛地将那个衣柜打开翻了一遍,发现那个盒子已经不见了。
果然……
他知道那些人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只是没想到会那么快。而且直接将人带走,他妈甚至没能给他留下任何的讯息。
是他太轻敌了吗?……
他抓着头发只觉一团乱,低下头却看到地上散落的纸屑。
他蹲下来将那些纸片捡起,然后放在桌上摆了开来。纸撕得并不细碎,很快就大概地拼成了原型,是一张支票。
签发人是盛业,金额亦是触目惊心,但这些都不重要……
这个笔迹,他永远都不会认错。
手开始剧烈地发抖。他努力捏紧了拳头,用力咬着手指,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前天那辆黑色的轿车在脑海闪现。他记得在那束光之后,里面并没有人。
所以那里面是……
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冲出了门外。那辆车自然已经不在了,只有两个巡警站在那个位置上抽着烟。
他大喘着气,捏紧了那团纸靠在了门框上,又颤抖着将它打开,仔细看着上面的字,想推翻他先前的判断。
也许是他看错了,不会的……
这时,他听到那边的谈话。
“我当时就想啊,操,这么小的地方你还硬要挤进来,要不要脸啊。”
“哈哈,你有什么办法,人家有的是钱,你罚他十倍一百倍他都不带眨眼的,正好给我们创创收不好啊?”
两个人正聊得有滋有味,却见前面一个小青年面无表情走了过来,问他们:“你们说的,是前天晚上停在这里的车吗?”
“对啊,怎么了?”其中一个人挑眉打量他,“你跟人家认识啊?”
他靠近了一步,“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叫什么?”
对方歪着嘴笑了声,说:“关你什么事啊?”
他没有多想,掏出钱包拿出了一张一百,问:“够吗?”
对方眼神一变,清了清嗓子对他道:“叫……叫严什么的,穿得人模狗样的。”
“……”大脑像是空了一秒,他道:“严延吗?”
“哎对,就叫这个。怎么,你是他朋友?……”
……
那个人又说了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他自顾自走开,而后站了许久,拨出了那个号码。
“你在哪,我要见你。”
偌大的办公室里,窗户正大开着,春风带着些湿意进了屋,却没有带走焦躁的空气。
男人放下手机,靠在了椅子上,闭上了眼。
过不久,有人敲门进来,将什么东西放在了他的桌上,道:“煜升,已经查好了……你看看吧。”
他睁开眼,静静看着那一沓东西,只觉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道:“你跟我讲讲吧。”
严延呼吸一窒。他已经受过一次巨大的惊吓,没想到现在还要让他再复习一遍。
看着好友疲惫的脸,他也只能将册子拿了起来,将里面划了重点的地方看了一遍,想办法言简意赅地归纳。
“那就按时间线来吧。十三年前,盛总和国外一个华裔企业家的女儿赵珺结婚,赵珺就是盛天薇的母亲,她父亲是赵珺的前夫,当时她已经十二岁。赵珺在和盛总婚后就将女儿的姓改为了盛,三年后赵珺过世,盛天薇和盛越泽二人一起出国上学,六年后盛天薇回国,开始帮她爸处理商务,算是正式加入了盛业。”
沈煜升头朝后轻轻点在椅背上,道:“说说盛少吧。”
“好,”他翻过几页,“他比盛天薇小两岁,从小学开始就接受精英教育,在国外中断学业回国后开设了一个私人诊所,但没过多久关停了。”
“严延,讲重点。”
他点头,手心已经出了点汗,“盛越泽的信息比较古怪,官方的记录变更过很多次,我把能找到的信息东拼西凑了一下。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盛越泽并非从出生起就登记在盛氏二人的户口里。我按你的意思找出张妍以前的资料做了对比……”
“因为信息恢复的程度有限,目前只有这些能参考,”他顿了顿,“她一开始的名字叫越玲,曾经有一个孩子在十三年前出了意外。孩子的出生日期不明,但死亡登记的时间……”
他观察着沈煜升的神色,抿了抿嘴,道:“和盛氏结婚,档案纳入盛越泽的信息在同一月。”
空气瞬间安静了,只能听得到窗帘在风中抖动的声音。
男人手肘撑在办公桌上,手指抵着额头,眼神失了焦,周身的气息令人不敢靠近。
严延吞咽了一下,道:“煜升,现在信息还不够全,我觉得我们可以不用这么快下判断。我已经让人再去细查张妍以前的资料,或者我也可以直接去跟易畅打探……”
“已经够了。”他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疲惫。
世间不可能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即使如何不敢相信,事实已经摆在了面前。
女人的姓,刻意隐瞒的身份,失控时的胡言乱语……
他再怎么想说服自己,也否定不了这一切的发生。
严延忧虑地看着他,安慰道:“就算这是真的,事情也没有那么糟吧,充其量也就是谈了个恋爱而已。况且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你想怎么隐瞒也无济于事,到时候易畅又会怎么想?你也得为他考虑啊。”
“不,”男人摇头,话中带着笃定和颓然,“你不了解他。”
他看他这样子只觉无奈,想应该给他一点时间冷静一下,正准备要出门,却见门突然打开了。
进来的人带了一身的寒意,面色紧绷,脸上像着了一层霜,完全不复以往温和阳光的形象。
青年看了他一眼,接着看向坐在办公桌旁的人,接着将门用力推了上去,大步走了过来。
沈煜升平静地看向来人,对严延道:“你先出去吧,辛苦了。”
严延求之不得,转身正要走,却被厉声叫住了:“不用回避!”
“都是当事人,没什么需要遮遮掩掩的。”
说完,易畅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朝着对面的人扔了过去。
在风的带动下,十几块纸碎胡乱地飘着,簌簌地刮过了沈煜升的脸颊,接着凌乱地散落在了桌上,其中几片又孤零零落到了地板上。
他静静地看着他,问:“我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