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什么来着?有时候,你真的是蠢娃娃。”
闻绮年站在他身旁,抱着手臂轻叹了一句。
怎么又提到这个莫名得来的称呼了?
奚咏踯躅地转过头,以幽怨的眼神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看来这群人都是没有智商的,无论是上锁的易璋派,还是来撬锁的奚咏。
闻绮年撇撇嘴,夺过了奚咏手中的武器,他的这把铁剑十分沉重。
随后,她走到木门的连接处,举手重力往下一劈,那两块连接短木应声而断,随着灰尘和木屑四处飞扬,一扇左开木门就硬生生地成为了右开,只剩下铜锁那方还与墙壁牵连。
……奚咏的脸色飞速地灰了一灰。
后舱中的白鸿光被紧紧绑在柱子上,已经挣扎了许久,奈何那麻绳实在粗厚结实,而自己又伤痕累累,竟一丝逃脱的办法也没有。
正当他十分泄气时,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打斗,安静片刻后,一把玄剑戳了进来,粗暴直接地将木门的门侧给劈开了。
他怔怔地看着木门被一只嫩白的小手推开,在月色下的那团柔和光晕中,站着一名青丝飞扬的少女,她面无妆饰,极为清丽,嫣红的嘴正微微勾着一抹浅笑,眼中光华流转。
“你可是胥山派的弟子?”一道温和的男子声音响起。
白鸿光回过神,才发现少女的身边还站着一名身姿挺拔的玉面公子,他面容温润,只不过脸色不太好。
“正是……”
白鸿光轻轻一点头,俊容上飞过霞红,略为尴尬。
刚才竟愣愣地盯着那不认识的少女看了半天,实在是不合礼仪。
他心中默默谴责着自己,不敢再看向闻绮年,只好偏过头,凝视着正在为自己解开麻绳的奚咏。
刚一解开,他顿时感到手臂处逐渐血液流通,轻松了不少。
白鸿光揉了揉手,冲奚咏笑了笑,庄重地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公子相救。在下乃胥山白鸿光。”
说罢,他转过头,不敢抬眼,只敢看着闻绮年的鞋尖,嗫嚅说道:“也多谢…这位姑娘,在下……”
“好了好了,我们赶紧走罢。”
闻绮年不甚耐心,一把拉起尚且还躬着身的白鸿光,懒得接受那些个虚礼。
啊,被拉住衣袖了……
白鸿光全身僵硬,不顾自己的伤势,匆促地后退两步,有些拘束地站在奚咏身侧,飞速说道:“是是,这就走。”
奚咏瞥了一眼白鸿光,抿了抿嘴,不再说话。
外面已是乱作一团,也不知两派伤亡如何。
只见四下人影散乱,还有不少船上客人落入了水中,正在大声呼救。
这些人恐怕是顾不上来了。
沉吟片刻,奚咏对白鸿光说道:“此船已经不能再久留,易璋派的人很快就会发现你逃脱。东面还有一条船靠得较近,不若你就先过去,暂且避着。”
白鸿光点点头,但却久久不动,颇为不忍地看着那些在江面上扑腾的无辜游客,脚下像是生了根。
闻绮年瞧他那副忧虑的样子,一阵无语,只好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就过去吧。这些人我来救。”
这一次,白鸿光倒不再害羞了,只见他苍白的脸微微带上了笑容,剑眉也不再蹙着,真情实意地对闻绮年行了一礼:“鸿光为百姓拜谢侠女,您实在是在造福苍生!”
“赶紧走吧你。”
看白鸿光似乎还有要说的话,闻绮年连忙推了推他,冷淡地转过身,脱下奚咏的罩袍,就准备下水救人。
刚走到船边,一只温热干燥的手就紧紧拽住了她,往回一扯。
闻绮年踉跄了两步,侧过脸,看见了目光不善的奚咏。
她还有伤,这江水又如此冰冷,难道是不要命了?
奚咏很不高兴。
他紧盯着诧异的少女,沉沉开口:“别忘了,你当初说不会再轻易寻死。好好待在船上。”
说罢,他直接看也不看,丢下玄剑,轻巧地一翻身,便跳进了江中,向最近的那名落水者游去。
我什么时候又要寻死了?
闻绮年微恼,站在船边瞪着江上那抹不甚清晰的身影,鼓了鼓嘴。
见奚咏已经拖回一人,她又只好暂且先按下小性子,帮着将那湿漉漉的人拉到甲板上。
白鸿光则深知不能多待,便没有逗留,随手捡了把落在地上的小刀,去了东面寻别的船只。
江水哗哗,呼救者不绝于耳。
岸边枝叶暗影晃动作响,明月高悬。
来回救了四五个,奚咏再次游到船边。
月光照着江上狼狈的公子,闻绮年凝神一看,发觉他竟已是发冠散乱,面无血色,薄唇发青。
毕竟,任凭哪个人也禁不住一直浸泡在这样冰冷的水里。
闻绮年的不悦烟消云散,转而变为了浓浓的担忧。
再度拉上一人后,她俯身撑手急急说道:“快上来,不然你受不住了!”
水下的奚咏喘了口气,强撑着,扬起一丝浅笑,摇摇头,又游开了。
他知道闻绮年素来珍视他人性命,如今既然还有余力,那尚在远处的余下三人就不可不救。
一炷香后,船上已是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落水者,或昏迷,或发抖,场面杂乱不已。
奚咏费力地抓住了船壁,垂了垂头,牙齿不自觉地上下打着冷颤。
忽地,一双温暖柔嫩的小手紧紧拽住了他冰冷如雪的双手,温差之下,奚咏只觉得那双小手滚烫无比。
他勉强抬了抬眼,看见眼前的闻绮年探出了半截身子,使劲把他往上拉着。
她的眼睛黑白分明,在轻淡的光下闪烁着碎星,又像是潺潺流淌的江水,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薄雾。
闻绮年忍住了哽咽,气愤地将奚咏拽回到船面上,又把适才自己跑去房间拿出的包袱打开,抖出了三四件外裳,紧紧地裹住了发抖的奚咏。
“你简直不要命了!”她稳了稳自己的语调,恨声叱责。
奚咏缓了片刻,才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在安慰她,温和地说道:“……救他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闻绮年十分内疚,顾不得说话,寻了近处的一间屋子,摸索着,倒了些茶在杯中,打算端给他喝。
路过一张空床时,她又想了想,顺手扯了一床被子来,把人给厚厚地捂着。
奚咏的手还有些微颤,差一点拿不稳茶杯,吸了好几口气,才稍稍喝下了些水。
“那个白鸿光,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便想要求别人。”
一向端容质礼的贵公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让闻绮年心疼极了,她嘴上忍不住说着,心里却在埋怨自己为何要答应,害得奚咏替她跳下了江去救人。
“不怨白公子,他是个真正的君子。”放下茶杯,奚咏沉静地回道。
“我看他有些太过于迂腐了。”闻绮年不以为然,坐在奚咏身侧,嘟囔着,“你就挺好。”
船上的喧嚣渐渐小了下去,幽幽的月色洒在两人身上,奚咏笑了笑,随即微微低了头,面上神情明暗不定,似乎实在是太疲惫。
作者有话要说:之后会越来越精彩!用我所剩不多的头发担保…
第26章
远处的人家里传来了一声嘹亮的鸡鸣。天边似乎就要泛起鱼肚白来了。
船上的声响渐渐消失了不少, 闻琦年起身一看, 水中什么东西都没有,静静向着东方而去,也不知昨夜到底有多少尸体顺流而下。
奚咏因为太过于疲惫,已经合上了双眼, 歪头靠在船壁上假寐。
她推了推奚咏,拿起了二人的行装包袱, 冷静说道:“船夫已经被杀,我们别待在这里了, 现在得去别的船上。”
这已经是上佳的选择了。随着时间流逝, 在船板上躺着的那些溺水者都已经缓过了神,开始相互照顾起来, 接下来, 她再去别的船上寻些船夫来接手即可。
闻琦年解释了一遍后, 目光一挪,忽然看见奚咏有一缕墨发贴在额前, 她凝神片刻, 不禁伸出小手, 为他理了理,又将那支玉芝翡簪重新扶正, 稳稳地固定住了奚咏顺滑的头发。
“好了……我们快走吧。”
轻声着吐出这几个字,奚咏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女,颇为紧张。
也不知道为什么,近些日子以来, 他对闻琦年的主动接近变得越来越敏感。眼下见对方自然无比地为自己整理,面容恬淡,他只觉得如坐针毡,眸子不断眨着,心下慌乱。
殊不知,闻琦年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看不惯一向整洁的奚咏变成个小邋遢罢了。
一番收拾后,二人站在后舱处,左右环顾了一番船上光景。
奇怪的是,本来还在持续的打斗声不知在何时消沉了下去,四周竟变得异常安静。
事不宜迟,闻琦年跟着奚咏悄步去了东侧,打算先暂时离开这条危险的船。
只不过,胥山派和易彰派的人都去哪里了?
揣着这个疑惑,闻琦年翻身一跃,让奚咏一把抓住自己,拉上了东侧的大船。
刚想去找此处的船夫说明情况,一阵脚步声却从原来那只船的末道房间中传来。
邬图之飞速从房间中撤出,眼眸一瞥,便向奚咏所在之处跑来。
他的身后正紧紧追着一名玄袍长须的长者,脸上尽是怒容:“黄毛小儿,也敢来挑衅易彰派!”
闻言,被追赶的青年本来十分冷漠的面孔忽然泛起了不屑的笑容,抬头扬声冲奚咏道:“好兄弟,快来帮忙!”
谁是你的好兄弟?
奚咏默默地看着他在对面呼唤,眉梢一抖,悄悄束起了手,撇开眸子,望向即将日出的东方。
邬图之似乎早就猜到了他的态度,啧啧两声,自食其力地撑壁越过水面,跳进了东侧大船的廊道。
眼见那名长者也要跟了上来,不得已,闻琦年只好拉着奚咏向后退了几步,抽出自己的剑,紧紧盯着局势。
轻飘飘地往后一望,邬图之闪到了廊道内侧,还冲闻琦年眨了眨眼,全然不像是那个淌朱楼中冷硬傲慢的掌门弟子。
似乎是因为在夜里出手伤了易彰派一干人等后,他极为畅快自得。
长者跃到廊道间,大喝一声,竖手一拍,刹那间,船边那方木栏化为粉末。
他转过身,看见了远处的奚咏和闻琦年,却并未上前,而是冷嗤着,锐利的小眼四处打量,意欲寻找邬图之。
或许是动静有些大,廊道内忽然咯吱一声,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推开房门,揉了揉眼睛:“爹爹?”
房门既开,躲在后侧的邬图之便显出了身形,他本想借偷袭取胜,却没料到事态突变,这小女孩打破了计划。
那长者回过头,脚下发力,轻点几步,便来到了房门边,一掌就要劈下。
“啧——”
邬图之嗤了一声,却也只得抱住愣怔的小女孩,侧身一闪,堪堪躲开那威力甚大的一掌。
但这易璋派的长者本就武功深厚,何况如今还要护着个无辜的小女孩,他自然有些吃力。
奚咏刚准备拔出冷剑,却见闻绮年未发一言,直直向前而去,趁长者不备,迅速将小女孩抱了过来,大大解了邬图之的压力。
长者一瞥,冷声说道:“你们两个丫头片子滚远点!今日,老夫只要这狂妄小子的性命!”
五步开外,正欲出手的奚咏听见此话,想了一想,便收回了剑。既然他们不伤害旁杂人等,那他也没有道理去插手门派争斗。
闻绮年没空回话,她快步离开了房门处,蹲下,轻柔地拍了拍小女孩的脸颊,检查着对方的情况。
“小妹妹,你还好吗?”
这句清冷而又不失温和的话语响起,迷迷糊糊的小女孩像是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怎样惊险的一幕,原来晕红的娃娃脸有些发白,浑身一抖,赶紧缩到闻绮年身后,抓住她的衣袖,怯怯说道:“还好……谢谢姐姐。”
闻绮年放下心来,略微点了点头。待她再次抬眸看向前方时,只见邬图之还看着她,那双冰凉凉的丹凤眼微微闪着光。他勾起乌红的唇,冲闻绮年点头一笑,旋即又再次躲过一掌,毫不犹豫地又跳回了原来的船只,简直要把易璋派长者当作猴子戏耍。
不得不说,邬图之实在是灵活无比,总能够躲过致命的攻击,打斗从夜里持续到了天明也不觉得累,那道身影没有一丝滞凝。
被耍弄的长者已然气急败坏,再次追了上去。转眼间,两人又换了战场,仍旧是一跑一逐。
大船的廊道内重新安静了下来。
闻绮年回过神,揉了揉眉心,弯腰对女孩轻声说道:“小妹妹,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随后,她瞥了瞥奚咏,眼神中充满了不言而喻的威胁,后者赶紧露出了清浅的笑容,以示友好。
尚且穿着单衣的小女孩点了点小脑袋,杏眼忽闪忽闪的:“小鲸知道!姐姐是好人,救了我一命。”
一面说着,她似乎觉得有些冷,就干脆牵起了闻绮年的手,跨进房间,将奚咏关在了门外。
奚咏怔了怔,有些不解。
被牵进房内的闻绮年也眨了眨凤眸。
“姑娘们换衣裳,哥哥可不能进来。”小鲸恢复了神气,歪头对闻绮年解释着,又补充了一句:“姐姐请坐,我这就去穿衣裳。”
“这……小鲸,我就不坐了。既然已经无事,我们就得离开了。”
闻绮年对这类乖巧小姑娘的抵抗力基本为零,为难地蹙了蹙眉,斟酌着一字一句,慢慢说道。
“那可不行!爹爹说了,如果有救命恩人,必须好好报答!”
小鲸穿衣服的速度极快,谈话之间,她便穿好了一身浅杏平绣妆花罗斜裙,踩着一双烟缎宝相云头小靴,头发则随意扎了两个团子,显得十分娇气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