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穿着普通棉衣,顾和以都不担心蹭坏了衣裳了,比上回更是自在的坐在长椅上。
店家给他们上了馄饨,顾和以瞧着面前蒸腾的热气,感觉就像是冬天里抱了个烤红薯一样开心,正要动筷,就听见了一个有那么些耳熟的声音响起。
“哎哟,这不是顾大小姐吗!怎么还跑到这种地方寻吃食来了!”
那嗓门大的,恨不得斜对面的福春楼酒楼里都能叫人给听见。
顾和以抬眼拿眼角瞥了一下,哦,刘婆子啊,怪不得能整的嗓门这么大,她可还记得这刘婆子给她把“叫薛大少爷抛妻弃妾”这回事宣扬的就连陈大人都知道了呢。
媒婆爱说闲话,这大概是行业通病吧,而刘婆子可能还真是传闲话的前几名,就这么嚷嚷一嗓子,旁边的百姓们竟然还真有不少人扭过头来瞧她,多半儿是茶余饭后听说过她的“光荣事迹”。
这时候的街坊邻居之间都相熟,平日里又没什么娱乐活动,可不就相互传闲话么,哪家少爷又娶了一房小妾,哪家夫人又喜得一子,哪家的兄弟之间不合……一个人知道了,恨不得十里八街都听说了。
更何况顾和以那话,这时代恐怕没几个人能接受。
顾和以颇为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心里道了一声“晦气”,权当做没听见,提了筷子就低头吃她爱的丁香馄饨。
没人理这刘婆子,她竟也不觉得尴尬,反而更是上前一步,来到了顾和以对面。她刻意压低了一些声音,用少有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听说年前那回顾大小姐与陈大人谈的甚好,保住了生意,婆子我还没和顾大小姐道喜呢。”
“免了,本就是我顾家的生意,何用道喜?”顾和以皮笑肉不笑的勾勾嘴角,抬眼扫了一下。
这回刘婆子倒是知道尴尬了,她抬手蹭了蹭鼻子,转移了话题,话里带上了不清不楚的□□味来,像是关心又像是酸溜溜的嘲弄,“顾大小姐今日怎的还穿成这样了?”
“嗯?”顾和以抬手稍稍遮了一下嘴边,囫囵着咽下了口中的馄饨,她特意看了看,感情今儿个刘婆子穿得极好,那布料一看就与之前见过那两面时穿得不一样。
她故作疑惑地往四周看了两眼,提高了音量道:“这周身的百姓们……不都与我穿得差不多么?我们这样,可有不妥?”
本来是只冲着顾和以自己说的那么一句话,被顾和以这样转了个弯,听着像是刘婆子嘲讽了所有人似的。
刘婆子“嘿!”了一声,立马又变了语气,“这么穿自是并无不妥,不管怎么穿都挡不住顾大小姐这么一副好模样呀!”她顿了顿,视线往身后酒楼那边瞥了一下,又道:“婆子我刚与薛大少爷碰上一面,本想着过几日再去顾宅,不想今日在街上碰着了,不如顾大小姐去福春楼与薛大少爷见上一见?”
一听这话,顾和以抬眼望街对面的福春楼看过去,就见到二楼雅间外的小廊上立着一人,裹着一袭貂鼠皮大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双手负在身后,竟也颇有几分风流模样。
从这情景看,此人应该就是薛家大少爷了吧。
她挑了挑眉,感情不是在街上碰巧瞧见,是刘婆子和薛大少爷碰面时见着她在这吃馄饨,特意下来找她的啊。
这会儿……
顾和以把主意打在了贺穆清身上。
贺穆清这时候在她右侧,她自然地往右侧靠了靠,抓住了贺穆清的手,手指穿过他的,将他的手背带到了自己的面前,还往脸上稍稍贴了贴。
“晚了,我心中已有了穆清,就是薛大少休了妻妾也来不及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
超级肥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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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顾和以故意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些, “晚了, 我心中已有了穆清,就是薛大少休了妻妾也来不及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
不止刘婆子愣了一下,贺穆清整个人都僵硬在原地, 从安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家小姐,就连附近能听得到他们谈话的食客们都竖起耳朵来听八卦了。
顾和以脸上带笑, 可心里却是一直念叨着,求求他们别再来找她了, 她真的对给薛大少爷做妾没有任何兴趣。古人不是好面子吗?口口声声说要娶过门的女子, 和一个眉清目秀的小仆不清不楚的,肯定没人接受得了吧?
“你这小仆耳尖泛红, 身体僵硬, 一瞧就是头一回这样接触。”
一道略略有些慵懒的声音在人群之中响起, 薛家少爷薛世清不知何时已经从酒楼中出来,来到了顾和以的身旁。
顾和以被人当众戳穿了, 倒也没觉得多尴尬, 淡淡地瞧着眼前这人。
薛世清抬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将她的手与贺穆清的分开,还拿出了一方帕子为她细细擦了擦, “顾小姐何须为了拒绝我而自污了手呢。”
他浅笑着,嘴角一侧还有个浅浅的梨涡,语气温和,不气不恼, 反倒衬的顾和以很是娇蛮无理。
距离这么近了,顾和以才发现,这薛家少爷也不过就是二十出头的模样,之前听说有一妻一妾,她总觉得对方应该是个年近三十的油腻男人,完全忘了这个时候男子十六七时就已经能娶妻了。
发现了这薛大少爷其实比她的心理年龄要小上一些,顾和以就一点儿也没有心理压力了,一个臭小子,还真当她是个十七岁的大姑娘,勾引两下就能上钩么?就算眼前这位的模样确实还蛮顺眼……可这也遮不住他家里已经有了一妻一妾的事实。
她弯弯嘴角,对于薛世清的亲近脸不红心不跳的,将手腕从对方的手里撤了出来,“薛大少爷好眼力,可嘴巴却臭,我们贺穆清好好的一个人儿,身心干干净净的,总归也不是是个人就能比的。”
骂她宅里的人,就等同于骂她,打狗还要看主人呢。
“这见了顾小姐一面,才知顾小姐不仅明媚皓齿,还是个伶牙俐齿的。”薛世清也不在乎顾和以怎么说,只是脸上那笑容怎么看都觉得带着点儿戏谑。
顾和以与薛世清一来一往说着什么,只是在贺穆清耳中,这些话都已经变得遥远而模糊。
脑海中只剩下那“穆清”二字久久回荡。
那一声穆清,真的好是温柔。
他好喜欢小姐这样叫他的名字。
心中有喜悦的情感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出来——有因为小姐这一声“穆清”而起的温热,还有些什么,轻飘飘的,摸不着说不准,一掠而过了。
薛世清脸上一直带着颇为得体的笑,言语上在顾和以这里没能讨到好,便俯身在顾和以耳旁道了句什么,不甚在意的离开了。
“唉,人终于走了。”
薛家少爷离开之后,顾和以舒了口气。
从安有些好奇薛家少爷与自家小姐说了些什么,见顾和以面色不算太好,紧忙问道:“方才那薛家少爷可是与小姐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或是登徒浪语,惹得小姐不快了?”
顾和以也不欲叫从安想得太多或者是知道的太多,只安慰了一声,“他倒是敢?你家小姐我,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从安在一旁笑着说:“这倒也是。不过这薛家少爷,奴婢头一次见,瞧着倒也是一表人才。”
顾和以把手搭在身前的木桌上,用指肚随意地敲了敲桌面,声音懒洋洋的,“别的不说,他那模样,还真是不错的。”虽然没有特别精致好看,不过也是中等偏上了。
她发现自己总是对这个时代的人的期待很低,之前见陈大人期待低些也算是正常,可是像薛家这种家底丰厚的,就算是薛家老爷子模样不好看,也能娶个美人回来,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丑到哪里去。
薛家少爷那模样还不如他贺穆清呢。
听了顾和以的话,贺穆清抿抿唇,心里不由自主地这么道了一句。
然后他整个人都呆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会有这种想法?难道他不是一直对自己好看的模样很是厌弃么?难道不是最恶心别人关注他的脸了么?
他猛然回想到刚刚小姐牵了他的手的时候,他竟是……没有那种反感的心思,反而是一瞬间燥热了起来,喜悦又期待。
心中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可他不敢再往下去想了。
贺穆清垂着头,看着自己的手,静默在一旁,听着顾和以与从安轻声聊天。
“薛家少爷若是合了小姐的眼,那便与九叔商量商量,不过依着九叔的意思,根本不舍得小姐去给人做妾,恐怕是不会那么轻易就同意的。”
顾和以瞧着从安那眉头微蹙的模样,似乎是真的在为她担心,不由得好笑,“好看的人岂不多得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你瞧瞧贺穆清,也是标致的。宅子里边还有个叫王保才的,你有印象不,模样也还可以了。”
“还说呢小姐,方才小姐那么一句话,可是把奴婢吓了一跳。”从安扭头看了一眼贺穆清,然后稍微压低了声音对顾和以说道:“奴婢还以为小姐真的要贺穆清做小姐的面首。”
“嗐,你别瞎想,你家小姐怎么会禽兽到对一个小孩子起那种心思?”顾和以抬手,轻轻拍了拍贺穆清的后背,这孩子,瘦削的可以,隔着棉衣都能摸到蝴蝶骨的触感。
贺穆清蓦的看向顾和以。
小孩子,原来小姐不过觉得他是个可怜的小孩子罢了。他两手握在一起摩擦着,自己都能感觉到指肚那薄茧的粗糙,他已经十六岁了,如果没有被卖进了宫中,这个年纪都已经可以娶妻了,怎么会是小孩子?
小姐如今也与他同岁啊。
大概只是……小姐瞧不上他一个卑贱的人吧。
贺穆清心中苦涩。
同时他又忍不住唾弃起自己来,不愿意被宫中有些权势的太监碰他的身子,难道换成自家温柔的主子,他就愿意主动献身去了么!
他手上磨搓着的动作忽然停下,脑子有一瞬间的放空。
不敢继续往下想,却又偏偏拦不住。
他竟是愿意的。
如果他这副还不错的模样能够换取小姐温柔以待的话……他愿意,就如刚刚他并不厌恶小姐碰他的手,甚至还有些喜欢。
贺穆清心中忽然颤抖。
他在想些什么啊。
他这副残躯……
他怎么能有这种腌臜的心思生出来呢?他怎敢……他这样的一个卑贱低劣的人,怎敢以这种腌臜的心思觊觎小姐?
莫非小姐一句“我心中已有了穆清”,还真就叫他脑子犯晕乎了不成!
贺穆清自己心里是清楚的,自家小姐不过就是故意那样说上一句,借他来挡一挡她不喜的烂桃花,他也一直自诩是个有自知之明的,觉得能成为顾家的奴就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
可他这时,竟然真的自不量力的有了这等心思。
忽然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贺穆清猛然抬起了头,看到从安皱着眉头瞧着他,“贺穆清,叫你好几声了,想什么呢。”
“穆清走神了,请小姐责罚。”他低着头,不敢抬头去看顾和以的脸。
“怎么又开始罚不罚的了。”顾和以好笑又有点故作生气的说着,“今儿个我大概是出门没看黄历,一身晦气。”
那薛家大少爷薛世清,一看就像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哥,对他来说,取个漂亮的姑娘还能得到一大笔家产,是个一箭双雕的事,顾和以怎么着也不能合了他的意。
对于薛家,顾和以也是了解过一点儿的。
薛家是茶商,茶叶生意与香料生意不同。本国是茶叶大国,国土上就有大量茶园,盛产茶叶,不必像香料一样大部分依靠从国外买进,所以在当朝,茶叶是官府专营,各地茶源都是被官府管制着的,官府从茶园低价购入茶叶,再提高了价格卖给茶商,合着就是官府做了中间商攒了个差价。
这就使茶商与官府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茶商必须向官府“孝敬”银钱与奇珍异宝才能获得生利的茶叶,而官府呢,也得依靠大茶商出售茶叶。大茶商从官府购入茶叶之后再通过长途贩运,将茶叶卖给全国各地的茶贩商户们。官府与大茶商实际上是一种合作关系,两者同为“中间商”,利益紧密相连,共同剥削着茶园、茶贩和百姓们。
所以茶商和官府的联系,要比他们做香料生意的密切的多,也更有势力。不少大茶商都会与官员子女结成姻亲,或者子女会选择考太学、入朝为官。毕竟,就算当朝商人地位有所提升,可还依然是“身迹尘贱,难近清贵”,大多数士人官员都只是慕财但不慕商罢了。
能与官员亲近,背后有了依靠,对于一个家族来说当然是更上一层楼。
这也是薛家比顾家硬气的原因。
不过……顾和以想不明白的是,他们茶商就茶商呗,盯住她一个做香料生意的做什么?就只是因为她们家遭了难?按理说他们薛家才是巨富之家,比顾家要富上几倍,三番五次地来提亲、次次被拒绝,她实在不觉得顾家这些钱财能值得他们不介意面子而一趟一趟过来。
还有薛世清临离开之前说的那句像是威胁的话。
“家中之事全由父亲做主,父亲可不比我这般心善,顾小姐再不应下,往后的事我便也管不了了。”
这是什么意思?想要强取豪夺?
为的这么些财产,不至于吧。
她坐在往回走的马车上,忽然想到了大内的声音,心里更是觉得不是那么对劲儿,自己和陈大人在陈府的谈话结果,她刘婆子或是薛世清怎么会知道?
顾家的仆人中,知道这个结果的也就是九叔、贺穆清、从安几人罢了,这消息不可能是从顾家传出去的,可陈大人看着也不像是会把这种事情随便与无关之人讲的啊。
回了顾家,顾和以就又去找了九叔,问了薛家更具体的情况,却也没发现薛家到底与他们的香料生意有什么关联,也想不出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大内的香料还是由他们顾家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