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你给我带话了？”良曦和的目光冰冷地没有一丝温度。
过去的日子太黑暗艰难了，而陈夕，与之相关的这些事情，无疑是其中最难挣脱的束缚。
小五犹豫半晌还是点了点头。
“他说想找你聊聊。”
“在哪？”
“老大！”小五忽然喊了一声，“你疯了？！”你和陈夕搅在一起，能讨到什么便宜？
“时间，地点。”良曦和重复了一遍。
他的神情相当严肃，整张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叶白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良曦和只轻轻地牵起，但是脸色没有半分缓和。
“我不知道，他说他会亲自找你定的。”小五回答。
怎么定？
良曦和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微信，果然在新联系人那里有一个小红点。
验证信息就简简单单两个字：陈夕。
确实是他一惯的作风，表面上说是联系，实际也是个下马威。无非是想证明，临西是他的地盘，想要找到自己很容易。
良曦和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收了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叶白，好一会才挤出一个不大合时宜的宽慰神色，“？先吃饭吧。”
……
简单地吃了午饭后，叶白和良曦和回了临江别墅区。一进门，少女就把自己关进了卧室，再也没有出来。
这个人今天的表现实在是太反常了，叶白能感觉到发生了很多事情，或者说有很多事情即将发生，但是他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出来。
良曦和在自己房间里，看着墙壁发呆。
手机屏幕上正显示他与陈夕最后的聊天记录。
陈夕：你欠我的太多了，以后慢慢算账。
良曦和：我一次还给你，没有以后。
陈夕：明天晚上十点，张立的杂货店。
手机突然地响了一声，强提醒的声音让良曦和一愣，回身抓起手机，看到叶白发来的消息。
—— 良哥，你真的不打算和我说说吗。
良曦和脑壳一疼，看着消息沉默半晌，过去的自己真的是太烂了，实在不值得让满身光辉的小精灵跟着蒙尘。
就在他打算不回复的时候，又几条消息接连发送了过来。
—— 就连我妈去世的痛苦，我哥的怨怼，我夜里的噩梦，你都愿意分担一半，为什么你自己的却只字不提。
—— 你说过同悲同喜，同去同归的。
—— 你骗我？
良少女的心被狠狠地扎了一下，很久很久之后，还在尖锐地疼着。
这个夜晚，寂静的过分。
月光有些惨白，园区各处虽然被灯盏照的光亮，却仍因为静谧和空荡而薄凉地肆无忌惮。
悠长的黑夜让人恐慌，但是叶白已经习惯了。过去这么多年的夜晚，他都是这样过来。
与世隔绝一样的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本很早年出版的小说，一个字都没读进去，但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一动也不动。
直到有一个人从楼梯上走下来，迈着沉缓的步子走到他身边，慢慢蹲下去，把头都埋在他的双膝间。
“想明白了？”叶白沉声。
“二白。”膝间的人开口。
“我在。”
“我没有骗你，你没有错，你没有害任何人。”
叶白听他这样说，抬手覆上了他的脖颈，温柔地抚摸着，紧接着又听到他的声音，动作猛的一顿。
良曦和：“我才是害过人。”
第141章
曾经有一个人叫陈夕，比我大五岁。
他是怀仁福利院院长婆婆的外孙。
那些年，我们互相扶持，与院里的孩子相依为命，像是亲兄弟一样。
他不是坏人。
陈夕很能吃苦，又有耐心，有责任感，即便是福利院倒闭，院长婆婆病倒，他也从没有想过放弃院里任何一个孩子。
他教会了我很多很多东西。
只是，人是会变的。
在那样的环境里，学坏太容易了，或者说，真的像陈夕说的那样，除了变坏，他没有别的路可走。
为了给院长婆婆治病，为了赚钱，他不再死守一个破败的福利院，他的身边也不再只是一群孤苦无依的孩子。
他结交了越来越多的朋友，做着越来越偏离初心的事，变得越来越陌生。
直到院长婆婆去世，他都没有停止这种改变。
六年前的一个下午，他抱来了一个不过三岁左右的女孩，他当时说，这是个孤儿，要放在院里照看一晚。
可是那个孩子长得非常可爱，衣服也干净光鲜，根本就不是捡来的样子。而且她一直哭闹，要找爸爸妈妈，要回家。
陈夕叫我什么都不要问，他说自己绝不会伤害那个孩子，只要帮他照看一晚，他就再也不会走这条路了，他会回到福利院，和我一起撑起那个共同的家。
我答应了。
就这样，我做了一件一辈子都没办法释怀的事情。
陈夕离开前给了我一片安眠药，让我喂给她。但是那个孩子太小了，我怕吃安眠药会影响健康，所以就没有喂。
她说她饿了，想吃妈妈熬的粥，我只离开十几分钟去了厨房，再回来的时候……
那个孩子就溺在水缸里了。
送医抢救后也没有完全救回来，那个孩子成为了植物人，永远地定格在了三岁，医生说她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她叫关辰心，是关医生的独女。
那些年，关医生不接待病人，是因为他在四处求医挽救他的女儿，他把医院设在僻静处，是因为她的妻子有一阵子因为受打击而精神错乱，需要疗养。
今天我不去见他，是因为，他说过。
他不接受道歉，他不会原谅我，也不想再见我。
被林律师领养之后，在她鼓励下，那些我偷过东西的，伤害过的，辱骂过的，都一一去道过歉，认过错，唯独关医生一家人。
他们要求再也不见。
我也没有勇气面对。
即便我往后一生正直，善良，宽容，也磨灭不掉这段过去，我竟然害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
当年那件事情，没有证据，没法定案。
警察一次次找到我，他们说不止一个受害者，还有好几个孩子不知去处。我真的受不了良心的谴责，所以，后来，我检举了陈夕。
我知道，他只是一个从犯，可是如果不从这里下手，这件案子就永无告破之日。
后来那些孩子都被平安地找了回来，陈夕虽然情节最轻，却也被判了四年半。
直至今日，我还能记得，他当时双目血红地嘶吼，说从没想过，我会背叛他。
“二白，我不知道，他当年是不是真的想回头了，但是这四年半的刑期过后，他真的回不去了。”
叶白低头，见良少女埋头在自己腿上，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声音里的颤抖，还能感受到自己的裤子已经被他哭湿了。
良曦和，居然会哭。
“是我的错……当年一念之差，既害了关辰心，又害了陈夕。”
叶白无言，他一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这一刻真的感觉自己很无力。
当年的良少女也只不过十三岁。
“不是你害了他，是他害了你。”
“我当时真的有问过那个孩子的家庭住址，我有想过送她回去，可是她说不出来！我只是想给她煮一碗粥，不让她饿肚子……我只是怕安眠药会伤害她的身体……我不知道小五那天已经把水缸打满了，我没想到仅仅是照顾一晚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她！……可是说这些都没有用了！……”
良曦和忽然趴在叶白的腿上哭的撕心裂肺，语无伦次，他脖子上的青筋都哭得暴起，跪蹲在地上全身颤抖。
这件事压抑在他心中很多年了，他从不曾像这样发泄。他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喘不上气才抬起头。
二白看见少女脸上滚落的大串泪珠，他嘴唇哭的惨白，仰着头，像是一个脆弱的孩童。
“叶白……”他颤唇半晌，只喊出了一个名字。
“我在呢。”叶白低头凑上去，用自己的嘴唇去濡湿他的唇瓣。
“无论是什么样的过去，我都愿意和你承担。别哭了，我爱你，无论何时，我都爱你。”
很久之后，良少女才在二白的抚慰中安静下来，“让你看见这么糟糕的样子，我很抱歉。”
“不能早一点分担你的痛苦，我才抱歉。”叶白把早就跪麻了的良少女拉了起来，让他坐在沙发上，“陈夕约你了？”
良曦和点点头，“恩，明天晚上，我要把欠他的一次性还给他。”
“你不欠他的，即便是要追究责任，也轮不到他。”
“就算是当年，我作为朋友，没有及时劝住他的过错吧，就这一次，我再也不想对他有任何愧疚了，从此两清。”良少女伸手环住了二白，“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总有要解决的一天，我如果怕他，或是想逃开他，就不会回到临西。”
“你想怎么解决，任凭他处置出气？我不准。”
“我也不知道他想怎么样，如果只是一顿拳脚或是羞辱的话，就随他吧，有林律师当年的震慑在，他不敢把我伤成什么样子的。”
“时间，地点，带我去。”叶白的语气不容反驳。
“你不能去，你是我的软肋，只要不涉及到你，我根本就不怕他。”良少女的脸色没有刚才那样难看了，他再一次把自己的情绪收敛起来了，“他打我几下我不会还手的，但如果碰到你，我就会拼命了。”
“良哥，我不是你的软肋，我要做你的铠甲。”二白眼神坚定，而后又轻笑出声，“只要告诉简哥，他就会安排好人，我不会有事，也不会让你有事。你都入赘豪门了，怎么还喜欢单打独斗呢？”
良曦和看着他的眼眸片刻后，也笑出声，“好，带着你，同去同归。”
“所以，时间，地点？”
良少女抬腕看了一眼表盘，已经逾过零点，“今天晚上十点，在向虹街的一家杂货铺。”
“大概，是什么阵仗？”叶白抿了抿嘴唇，“我怎么向简哥描述呢。”
“谈不上阵仗吧，几个人而已，你把简哥带着护住你就行了。”
“如果害简哥受伤的话，我姐会哭的。”
“你姐……”
良少女刚开了个头，叶白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紧接着添了一句，“逍遥道肯定会知道这件事的，但我不想让我哥知道，所以我不会什么都和简哥说。”
“你斟酌着办，只要你不受伤，怎么样都没关系。”良曦和亲了亲二白的额头，温声细语，“我也爱你。”
……
星期一的晚自习安静的死板。
既没有良校霸踢前桌椅子捣蛋，也没有林班长维持班级纪律。
高考越来越近，大家学习的劲头都很足，几乎所有人都在低头刷题复习。
方圆的圆珠笔掉到了地上，俯身去拿时看到了后桌空荡荡的座位，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可一想到林班长这个时间一定是在家里奋发图强，自己就也提起了一股劲儿，扭头回去接着写作业。
良曦和心无旁骛地做完一篇英语阅读，题目中有一个生单词，全文出现了好几次，强迫症心理，掏出手机查了一下，顺便看了一眼微信消息。
看到大阳发来了一条消息，说是他正在四高的门口，想见面说两句话。
良曦和拧了拧眉头，大阳和陈夕的关系一向不错，这小子应该是听说了什么，按照他那个中二的性格，肯定是想从中调和一下。
但实际上，他和陈夕之间的关系，别人都没法了解，他们早就不可调和了。
抬腕看了一眼时间，九点刚过。
收拾好书桌上的东西，抬手拍了拍叶白，压低声音和他说：“我出去一下。”
叶白歪了歪头，表示疑问。
“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不知道要多久，如果有什么变化的话，微信你。”
叶白点点头。
良曦和就起身离开了自己位置，从后门出去。
夜风很凉，良曦和把自己的校服上衣拉到颌下，一路缓步地走到校门口，自从上一次三堂会审之后，他们就都不敢翻外墙了，这次是他事先准备了一张有老商签字的假条才出了门。
在外面的甬路上站了好几分钟也没有看到大阳的身影，刚低头想要看手机，身边就窜出来了几个人。
“是良曦和吧？走吧，陈夕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