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修宁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独属于他身上的淡雅香气飘过来,陆沉音感觉好了一点,连忙问他:“师父身体怎么了?”
宿修宁没有回应她,他只对嘉容楼主说:“时辰不早了,不送。”
嘉容楼主点点头,走之前她说:“对了,让赤月和他徒弟出来吧,别藏着了,我们医修最灵的便是鼻子,他们身上梵音砂的味道隔着老远我便闻到了。这都已经过了两百多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太记得了,他何必还躲着我?未免太自作多情了一些。”
她笑得十分优雅:“再说了,有玄尘道君在这,谁又看得见被衬成一把土的他呢?”
说完这话,嘉容楼主再未迟疑,召出飞行法器,头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为了证明她没说错话一样,她前脚刚走,赤月道君后脚就带着江雪衣出现了。
看见这对师徒,宿修宁的神情有些冷漠,他转身欲走,又想起陆沉音,垂眸睨了一眼她腰间的玉埙,微微抿唇道:“随我来。”
陆沉音心里挂念着他的身体,想到他用那么重要的机会换来了白檀的生机,白檀还有问题,她便愧疚极了。
她快步跟上他,江雪衣站在赤月道君身边,本想和她说话,也不得不重新闭上嘴。
“伤心了?”赤月道君闲闲说道。
江雪衣缄默不语。
“你要早些习惯女修们见了玄尘道君就走不动路这件事。”赤月道君以过来人的口气说,“毕竟客观条件摆在那,便是为师每次见了玄尘道君都要惊艳一番,你师娘当年第一次见到他,也是惊为天人的。”
江雪衣扫了他一眼,眼神凉凉的。
赤月道君轻咳一声道:“当然了,为师的雪衣也非常出色,我敢打包票,整个修真界除了玄尘道君之外你是最棒的,加油,你可以的。”
江雪衣没理会他的鼓励,他望着青玄峰的方向,想到陆沉音走之前甚至都没看他一眼,就觉得那种被疏忽的感觉,既新鲜又涩然。
他不该太在意她的,也不该太在意她的态度,他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或快或慢,总会解除,她不喜欢他,不会成为他的妻子,他的道侣,他不该拿道侣身份要做的事来要求她。
他应该是不喜欢她的。但也只是应该。
从师父命他带弟子前往明心山秘境,他在寻幽山法阵见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一切就不一样了。
青玄峰上,陆沉音快步跟着宿修宁,问他:“师父的身体到底怎么回事?嘉容楼主肯定不是随便说那些话的,是不是之前在明心山留下的伤势还没痊愈?还是师父修炼出了岔子?”
她的声音里有藏不住的担忧。
宿修宁突然停下脚步,陆沉音一时没注意,直接撞到了他背上,鼻尖酸疼,眼泪都出来了。
宿修宁立刻转过身,双手放在她肩上,弯腰靠近她的脸查看她的情况。
“怎么了?”
他声线低沉,清泠如初春融化的雪泉水,听得人耳畔清凉,心旷神怡。
“没事。”陆沉音抹了抹眼泪,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她感觉到他的手放在她肩上,没有要拿开的意思。
她慢慢放下了自己捂着眼睛的手,抬眸和他近在咫尺的双眼对视。
“师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您到底怎么了?”
宿修宁静静看了她一会,低低说道:“我没事。”
“……师父若不想告诉弟子,那就不告诉吧。”
陆沉音垂下了头,他们靠得那么近,让她产生一种她被他宠爱着在意着的感觉,以至于差点又忘记了自己只是个徒弟的身份。
她不该忘记的,之前不是告诉过自己不能再忘记,不能再多想吗?
想到这些,陆沉音之前鼻酸的眼泪似乎又要掉下来了。
未免失态,她挣开他的手想要躲,但刚转了个身,就被人从后面抓住了手腕。
“我没有不想告诉你。”
宿修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言语间的情绪起伏十分明显,陆沉音怔了怔,微微睁大眼睛回眸望向他,两人站在青玄峰的水桥之上,周身流云飞霰,落花簌簌,他颊边是珠玑般的光辉,眼里是春山般的俊秀与深邃。
“我真的没事。”
他声音低澈,有柔和之色在其中,陆沉音非常确定,她这次没有听错。
“师父……”
她想说什么,但被宿修宁岔开了话题。
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手腕,她半侧着身回眸看他,听见他问:“在天际海秘境发生了什么,把来龙去脉跟为师说一遍。”
陆沉音眨了眨眼,整个身子转过来,这样的角度,他不得不放开了她的手腕。
低下头,视线盯着裙摆和一些些脚面,陆沉音将下山开始的所有事情都跟宿修宁说了一遍,提到她通知了江雪衣,宿修宁突然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找他?”
陆沉音瞳孔微缩,她能感觉到他一直在看着她,只要她抬头就能对上他的眼睛,可她一直低着头。
“因为进秘境之前,江师兄跟我说过他送我的玉埙不受秘境限制,可以传音,所以我……”
“我给你的珠花捏碎也可传递消息,不受天际海秘境所限。”
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他打断话了,却半点都没有削减心底的意外之感。
陆沉音终于抬起了头,她仰头和他对视,他白衣翩跹,眼神薄凉如清冷孤月,温文又凌俊。
她微微启唇:“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师父在闭关,弟子不好贸然打扰,也怕若师父入定太深会收不到消息,所以……”
“可以了。”
语焉不详的话最后被他一句“可以了”终结。
宿修宁转过身缓步走下水桥,陆沉音看着他修长挺拔的背影,他雪色的发带与长长的黑发交叠在一起,摇曳隽逸,他束发银冠华贵中却又透着内敛,远而望之,人如流云,身似冷玉,像她罪孽的深渊,也像烧灼她的万丈业火,更是她求而不得的,清风明月的彼岸。
宿修宁始终是那个宿修宁。
即便他出关后两人之间的相处有些变化,但他还是他,从来不曾变过,应当也永远不会改变。
到正殿外的时候,他慢慢停下了脚步,陆沉音站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听见他背对着她说:“以后不要再有那样的疑问。”
他转了个身,纤腰弧度迷人,白衣柔云拢身,风姿绝伦,耀眼得陆沉音不自觉避开了视线。
“不管我在哪里,在做什么,只要你有危险,我一定会来。”
他跟她说:“我以前没这样跟你说过,所以你几次三番不放在心上,我可以不在意。但没有下次,知道么?”
陆沉音没说话。
她突然觉得心很累。
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心防,好像他三言两语就把它们击溃了。
而且他自己可能还不知道,还不觉得自己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对。
其实这些话本身也的确没什么不对,身为师父,他说这些话再正常不过了,所以一直以来,纠结和煎熬的都只有她自己。
是她自己心怀不轨,所以才会胡思乱想。
宿修宁光风霁月,从不为此所累。
陆沉音头疼欲裂,心拧在一起,难受得呼吸都微薄了。
她说不出话来,只能逃似的抬脚便走。
回了自己的房间,坐到椅子上,她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宿修宁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跟着她到了她的房间,站在门外,看着她的眉眼。
她坐在那,明明面无表情,明明眼神毫无焦距,他却将她内心的挣扎和酸涩看得清清楚楚。
比起歇斯底里或是大吵大闹,她如今的样子令他难以招架得多。
他想进去,但陆沉音开口说:“师父别进来了,我没事。”她声音有些麻木,“师父的话我记住了,我以后会注意,师父别放在心上,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心里不舒服罢了,和师父无关。”
宿修宁的脚步停在门外,过了片刻,在她以为他会就此离开的时候,他开口了。
“若真跟我无关,你为什么要躲着我。”
陆沉音倏地望向他,两人四目相对,良久,她声音有些颤抖道:“师父。”除了声音,她唇瓣都开始颤抖了,“真的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自取苦恼罢了,真的跟师父无关。”她眼睛泛红,一字字道,“你别再问了,你不怕得到你认为不对的答案吗?”
宿修宁青丝飘动,白衣温润,剑意清寒。
他站在那,仍是一动不动,眼睛望着她,眼底一片明净,似乎真的不怕她说出什么他认为不对的话。
陆沉音沉默半晌,突然睁大眼睛,满腔聚集了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
每走一步,她的心跳便狠狠地跳一下,跳得她脑子发昏,几乎同手同脚。
她来到他面前,他不曾闪躲,视线随着她靠近而缓缓下垂,依旧与她对视。
他皎若晨星的脸上没什么情绪,陆沉音看着这样的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
宿修宁阖了阖眼,没有动弹。
陆沉音微微屏息,她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又有些畏惧面对,害怕结果。
她心尖颤动,紧盯着他的双眼,一点点踮起脚尖,靠近他呼吸凉薄的双唇。
宿修宁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房间里大开的窗外吹进有些凉意的风,凉风拂面,却没能让房间里的两人恢复“清醒”。
朝露挂在陆沉音腰间,实在有些挂不下去,自己解开飘出了窗外。
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门边两人。
陆沉音的手从他腰间来到他颈项,她环住他修长白皙的颈项,视线从他滑动的喉结移到他轻抿的薄唇,她因为一直秉着呼吸而有些缺氧,大脑空白了几瞬,理智丧失得很彻底,身体的本能让她靠近他,并缓缓闭上眼,冒着被他再次推开备受羞辱的风险,用自己的唇,缓缓贴上了他冷冷的双唇。
在两人唇齿相依的一瞬间,陆沉音猛地睁开了眼,她一双清艳的桃花眼里布满了错愕和茫然,以一种世人见了绝不可能接受的近距离盯着宿修宁的双眼。
她只看了一瞬,她所知的语言里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准确形容他那个仿若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眼神。
在她仓皇无措的下一秒,他抬手捂住了她的眼睛,随后,唇上的相贴越发紧密。
陆沉音方才就有些窒息,此刻更甚。
她闭上眼,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微微张嘴,两人很快唇舌纠缠,愈演愈烈。
正殿里,朝露犹犹豫豫地从窗户飞了进去,立在剑架一边,清了清嗓子对太微说:“那个,你一定不知道我看见了什么,你绝对想不到玄尘道君和沉音那丫头他们俩怎么了……”
太微语气冷淡:“我知道。”
朝露:“……”
太微:“我想得到。”
朝露:“……你真厉害。”
太微缄默。
片刻后,它冷冰冰地说:“宿修宁疯了,我还没疯,所以,离我远点。”
……行吧。
朝露默默挪开了自己想要靠近它的剑柄。
第47章
陆沉音有些搞不清楚这是个什么状况。
如果不是玄灵道君传音让她去送赤月道君和江雪衣离开, 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和宿修宁做到哪一步。
猛地后撤身子, 望向传音符渐渐消失的灰烬,颇有些被人窥见了秘密的慌乱感。
陆沉音红唇轻抿, 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属于另一人的味道。她转眸去看宿修宁, 他似乎也有些恍惚, 侧站在一旁, 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抚去唇边的水渍, 陆沉音脸一红, 赶紧移开了视线。
“我去送赤月道君和江师兄。”
最后还是陆沉音先开了口,她交代完了便想先离开, 没走几步就被宿修宁的剑气拦住了去路。
她怔了怔, 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师父是想现在来兴师问罪了吗?
可他明明没有拒绝, 从头到尾都没有抗拒的意思。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腰间佩戴的玉埙波动了一下, 像被风轻轻吹动了一样。
她低头去看,耳边传来宿修宁距离很近的声音,低沉里带着些沙哑, 夹杂着某种只有他们两人能感知到的情动色彩。
“你和江师侄的婚约, 为师会亲自去找赤月道君解除。”
陆沉音匆忙回头, 宿修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后很近的地方,她这一回头,直接扑进了他怀里。
双手撑在他胸膛上, 陆沉音鼻息间满是他身上好闻禁欲的冷梅香气, 她抬眼和他对视, 许久,她轻声问:“师父的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宿修宁眼睑微垂,与她对视片刻道:“你说过,天上地下,我们永远都不分开,自然没办法再嫁给别人。”
陆沉音的心又酸又软,她很想问明白他懂不懂明不明白这些话代表什么,可他当时明明是明白的,现在应该也是懂的吧?所以她是不是可以以为,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些喜欢她的,哪怕这份喜欢不如她的澎湃热切,但至少足够了让他不想她属于别人?
陆沉音魂不守舍地来送了赤月道君和江雪衣。
她和江雪衣还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他们离开,她理应来送。
站在山前道场,赤月道君特地留了空间给他们未婚小两口说话,脸上挂满了揶揄的笑。
这份讳莫如深,让本就关系虚假的陆沉音和江雪衣都有些不适。
“白师兄既已无性命之忧,你也不用太担心了。”
缄默片刻,江雪衣主动挑起了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