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为难你了吗?”
“没有。”
“那你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姚戈埋在许子航的颈窝里,“可能等上大学吧。”
大学,明明不久前他还觉得很紧迫的时间突然就被拉长了,听起来那么遥远那么触不可及。许子航搂着姚戈的手紧了紧,他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是要分离,他好不容易考到奈城,只要坚持到高考就可以再一起去同一个城市读大学,为什么又要分离?
“许子航。”姚戈自己肆意地袒露着心底的不确定,用命令的语气说,“你不许喜欢别人。”
“我才不会。”
“不许和女生学打毛线。”
“那你不许和别人弹钢琴。”
两个人同时被自己的幼稚逗笑,再沉重的事都宛若羽毛一般轻轻飘到地上,好像只要这个人一直喜欢自己,那其他的事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去了。”听见大门的响动,赵丰年拉开窗帘看了一眼,“许子航也回去了。”
杨亦雯心里松了口气,觉得姚戈还是懂分寸。
“哎,你和小戈总冷战也不是个事,”赵丰年挺为他们的状态担忧的,母子俩都不是肯轻易低头的人,“你当时说得太狠了,难不成你还真去人家单位告御状嘛?”
杨亦雯闭着眼,其实她不知道如果姚戈真的不肯罢休,她会怎么做。那天她固然说的是气话,但她愤怒时何尝没有让所有人都不好过的念头?哪怕现在,她也没有办法接受那天姚戈控诉她的内容。杨亦雯往被子里缩了缩,不管怎么样,只要这个威胁有震慑力,要恨她就恨吧。
第72章
姚戈进房间之前,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亮着的灯。他多想嚣张地让许子航大摇大摆地进门,可是他不敢赌,他只能安慰自己来日方长。
* 这段时间我们先别见面了,你好好准备期末考。
许子航坐在回学校的出租车上,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手紧紧地握着拳。哪怕他们彼此承诺距离不会是阻碍,心里也清楚接下来的路都是层层障碍。
姚戈老老实实地去参加了托福考试,对出国需要的一切步骤都服从安排。即使他还是不和杨亦雯说话,但至少愿意到饭厅吃饭,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许子航每天晚上补课结束,都会再跑一趟姚戈家。那个时间点,杨亦雯和赵丰年都待在客厅,许子航不进去,姚戈也不出去,两个人就隔着院子打着电话,互相望几眼,许子航会赶在门禁前回宿舍。
等夜深人静,姚戈再偷偷出门,拿下挂在门把上的袋子,有时候是奶茶,有时候是蛋挞,还会有一张纸条,写着“想你爱你”这样无意义却可爱的情话。
* 贝贝,我想你想疯了。
姚戈打开今天的纸条,放到自己的木桃盒子里。他刚合上盖子,房间门就被敲响,姚戈瞬间坐直身体,快速地把木桃盒子塞进抽屉。
敲门声还在继续,姚戈看了一眼时间,十二点半。
拉开房门,杨亦雯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伸出手:“手机给我。”
“什么?”姚戈一时之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姚戈,不要挑战我的容忍度。”杨亦雯忍了几天,这两个人还是这么肆无忌惮地不把她放在眼里,简直得寸进尺。她看了一眼姚戈房间,语气温和地警告他:“别再搞这些小动作,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
姚戈的手紧紧地攥着手机,抿着嘴和杨亦雯对视,这几天沉寂的恨意又开始沸腾,快要将他整个人炸开。
杨亦雯始终举着那只手,直到上面放上一个手机,门在她面前“砰”地砸上。
姚戈背对着门,急喘几口气,走到书桌旁边打开电脑。
果然,网络已断开。鼠标被狠狠地砸向墙壁。
杨亦雯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乒乒乓乓的声音,捏紧手心的手机。
躺在床上的许子航同样不好过,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翻了个身。被他丢在一边的手机上显示着一条短信:“我是杨亦雯。晚上不要再过来了。”
只是开始,一切都是刚开始。许子航睁着眼憋着气,脸埋进水里,所有的感官都被他屏蔽,听不见声音也感觉不到痛,只要他咬牙坚持住,憋得越久越好。
“靠!”顶着鸡窝头抠着脸的老三按开灯后吓得把打了一半的哈欠吞回去,“你干嘛呢?”看清楚是许子航后,老三的心放回肚子里,眯着眼睛脱下睡裤,一边对准坑位一边回头看大半夜不睡觉埋在水里的许子航,“喂!”
许子航猛地抬起头,大喘着气撑着洗手池,看着镜子里布满红血丝的自己,水珠滑进脖子里,浸湿他的衣服。
“没事。”许子航抹了一把脸,哑着声音说,“睡不着,洗把脸。”
“哦。”迷迷糊糊的老三提了提裤子,挤到他旁边洗手,被冰冷的水流激得发抖,“冻死我了。”
冰冷的水正好让许子航将自己的情绪冷冻,凉意渗透进血液里、骨头里,侵蚀他无用的痛苦。许子航在这时候才发现,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不了解姚戈,他不认识姚戈的朋友,没有找到他的办法,一旦切开联络,姚戈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不知道落到何处,而他握着空落落的线轮站在原地。
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他不死心地又偷跑去姚戈家,想碰碰运气。
“许子航。”
许子航猛地停住脚步,杨亦雯站在她家门前十米远的秃树下,抱着手臂等在那里。
许子航对上杨亦雯疏离又戒备的眼神,明明她还没开口,许子航就开始头皮发麻,他的脚尖稍微挪动了一下,低头小声应道:“……阿姨。”
早在许子航踏进小区的时候,杨亦雯就接到门卫电话了。
“还来这里做什么?没有收到短信吗?”杨亦雯看着眼前低着头的男生,就知道不会轻易乖乖听话,她心底一阵烦躁,“阿姨给你留点面子,不要给脸不要脸。”
许子航沉默着不说话,他向来脸皮都很厚,但是此时此刻他仿佛被剥光了游街示众一样难堪。许子航伸手扯了扯毛衣领,刺麻的痒意让他不舒服。
杨亦雯抱在胸前的手指在手肘上敲了敲,微转过身往家的方向瞥了一眼,转回来,开门见山道:“正好,我有话和你说。”
“麻烦你不要再和姚戈纠缠不清。”
许子航猛地抬起眼,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自己在瞪着杨亦雯。
“你这样看我做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暗度陈仓小偷小摸的心思。”
杨亦雯被许子航直勾勾地瞪着,火气也上来了。从知道这件事开始,她就一直在控制自己的脾气,对着许子航一句重话都没有。在她的想法里,别人家的孩子,轮不到她来教育。但是这段时间,他们两个仿佛在一点点试探自己,就是要和她作对一般不肯罢休。
她真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工作和应酬都没能让她如此心力交瘁,而这种无处发泄的压力全都转成一股暗火,火舌蹿出来,终于还是烧到面对着她的许子航身上。她曾经对许子航的信任在此时全都化成尖锐的利器,不管不顾地刺出去:“以前你是什么目的接近姚戈的我都不和你计较,但是我警告你,不要再来影响他了。”
许子航的嘴唇动了动,手用力地抠在双肩包的包带上,这样的猜忌仿佛在扇他耳光,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顶嘴:“我没什么目的,我喜欢他而已。”
“喜欢?!哈哈,”这一句“喜欢”着实令杨亦雯发笑,十几岁的人以为一句喜欢就能理直气壮,她不以为意地嗤笑一声,尖锐又刻薄地反问,“明知道他要出国还来这里动摇他就是你的喜欢?你替他想过吗?你那点廉价的喜欢我看是为了满足自己私欲的自私自利。”
“我……”许子航百口莫辩,他也不想辩解了,又重新低下眼,沉默应对。
杨亦雯看他这副拒不配合的样子,愤怒就像喷井一样冲出来,也许是憋得久了,她指责他的别有用心,她将他们的感情贬得一文不值,许子航在乎什么她就嘲讽什么,顾不上什么体面不体面,顾不上什么伤人不伤人,姚戈就是她最重要的意义。
许子航得了失语症一般,在杨亦雯咄咄逼人的气焰中节节败退。
最后杨亦雯口不择言道:“你爸妈这样教你的吗?他们送你来奈城是为了让你和男生在房间里乱搞的吗?”
这句话一出口,杨亦雯猛地顿住,清醒过来一般,看着眼前脸色苍白的许子航,她的情绪如潮水般骤然褪去。
许子航在那一瞬间掉进零下三十度的冷窖里,所有的倔强和少年人的自尊心全都被打得支离破碎。
两个人面对面无言地站着,良久,杨亦雯把自己刚才激动时不受控制滑落的泪痕抹去,恢复了得体的样子,缓和下语气说:“刚刚阿姨话说重了。”她深吸一口气,“总之,我希望你不要再来了。”
“……阿姨。”叫住转身要走的杨亦雯,许子航开口问道,“姚戈还好吗?”
杨亦雯沉默了几秒,碎发被她往耳后别:“他好不好,都不是你应该管的事。”
杨亦雯没有再管许子航,她刚才情绪太过激动,胃又开始不舒服,一进家门才松懈下来。
“和子航聊完了?”赵丰年见她脸色不好,关心着询问,“人回去了吗?”
“嗯,他……”
“你见许子航了?”
杨亦雯还没来得及回答,姚戈就从房间里冲出来,跑到玄关着急忙慌地穿鞋子。
“你给我站住。”杨亦雯喊住要开门的姚戈,“想干什么你?”
姚戈的手还放在门把上,他这段时间从来都没有服过软,但是现在他真的快要受不了,他转过身小声哀求:“妈,我求你了,你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好不好?”
“你还要在这里闹多久?”杨亦雯最烦的就是姚戈这副天塌了的样子,这种年轻人的小情小爱在她眼里就是昙花一现不值一提,“我太惯着你了是不是?”
姚戈抽噎着,整个人都在颤抖,他捏紧自己的拳头,一字一句地对杨亦雯说:“你让我见他最后一面,我保证,去美国不和他联系。”
“不行。”杨亦雯连犹豫都没有,斩钉截铁地拒绝了。
赵丰年在旁边看得揪心,刚说了一句“要不就让他们……”就被杨亦雯打断:“这事没得商量,你本来就不允许和他联系,别在这里和我讨价还价,我已经对你够宽容了。”
胃里翻腾的痛感让杨亦雯耐心尽失,不愿意再和姚戈扯皮,她正要转身上楼,就听见姚戈在身后问:“如果我就要见呢?”
杨亦雯背对着他捏了捏眉心,这段时间她真的觉得非常疲惫,她不懂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姚戈要这样三番五次地挑战她的底线。
“你怕是忘了你没资格和我谈条件,我随时可以联系许子航父母。”
又是这句,又是这种威胁。姚戈咬紧牙关,终究还是没能忍下这口气,恶狠狠地挤出一句:“你去说啊,看我还会不会再叫你一声妈。”
“姚戈!”赵丰年夹在两个人中间,哪边都劝不好,一听到这一句,没忍住大声呵斥,“别乱说话!”
杨亦雯背对着姚戈,已经分不清是胃疼让她头晕目眩,还是这句话让她站不稳。她没有转身,就背对着姚戈,轻飘飘地说:“好啊,那你逼死我,逼死我你就没妈了。”说完这句话,她就撑着扶手自己慢慢往楼梯上走,背挺得笔直,不让自己看起来狼狈。
楼下是滑坐在地上埋头崩溃地大哭的男孩,楼上是开着水龙头对着水池咳血的女人。这场战役没有赢家,他们用最激烈的语言互相攻击,伤到的反而是自己。
第73章
许子航回去之后,没有回宿舍,而是跑去图书馆楼顶的天台上吹风。他点开QQ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杨亦雯今天说的话并不重,但却成功让他抬不起头。他想到那天晚上他们两个在房间里的欢愉被人在门外听去,就感到一阵难堪,这股难堪并不强烈,他们缓慢地在他血液里通行,渗透到每个毛孔里,他呼吸的渠道被缓缓堵住,让他逐渐喘不过气。
我给我爸妈丢脸了吗?我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啊,为什么我要因此而羞愧?他们又凭什么说这算什么喜欢。
“叩叩。”
赵丰年站在姚戈房间门口,轻敲了几下门:“小戈,睡了吗?”
他站着等了一会儿,里面没动静,于是又补充一句:“如果没睡,介意叔叔和你聊聊吗?”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姚戈红肿着眼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最终还是让他进了房间。
赵丰年把门随手带上,坐在沙发里,手肘撑在膝盖上。姚戈坐在椅子上涂涂画画,过了一会儿没忍住哑着嗓子先开口:“你要说什么?”
赵丰年长舒一口气,开口道:“我记得刚认识你妈妈的时候,她应该才三十出头,长得漂亮的女生在职场里是不被待见的,背后不少风言风语,你能力强升得快,别人要说你靠特殊手段上位。”他眯着眼回忆起来,“你妈妈工作的时候完全不苟言笑,生怕别人因为她长相而小看了她。”
姚戈脑袋胀胀的,烦躁地打断他:“赵叔,你到底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