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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九十五章 尾声四(2 / 2)

别劝了。

裴琰早就发觉了,庄啸这个人对某些事情很走心、很固执、很记仇的,尽管轻易不放狠话出来。他自己才是乱放炮从不走心,骂得多,想得少,过后他就忘了。他啸哥这样的人,是轻易不能惹,说不妥协就不妥协,记仇记一辈子的,永远过不去这道坎

裴琰搂过他啸哥的头,揉一揉,捋捋毛:“那我妈想请你去塘沽吃海鲜,你去不去你见不见”

庄啸一笑:“干什么啊,老是找各种借口请我吃饭”

裴琰说:“娘娘喜欢你呗,待见你,就隔三差五想找你促膝谈心、招待你吃饭”

“吃。”庄啸答应着了,“我买单,我请她。”

“哎,我妈找你谈心就是想要了解咱俩的生活状况,”裴琰吩咐,“你说话也悠着点儿啊,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什么不能说”庄啸甩出一丝表情。

“你自己掂量呢你给我看着办”裴琰硬凑到庄啸耳边叽叽咕咕耳语几句,两人都笑出声。

“那我什么能说啊”庄啸笑道。

“说你有多么爱我,多么离不开我”裴琰笑道,“要让我有面子”

“我妈曾经跟我说,那年第一次在圣地亚哥的医院里见着你探病送饭,就知道你是她儿子的对象,就看你特别顺眼,一眼就相中了。”裴琰抖着肩膀笑,“我妈说,这就叫丈母娘看姑爷,越看越是滋味儿啊。我教育她,咱能别这么自觉吗您为什么是丈母娘您怎么就没志气当婆婆啊啊”

徐娘娘那时就对小猴子说:你自己心里没个数老娘这不仅是自觉,我是对你这号人的斤两有自知之明人家愿意跟你在一起,替我们照顾你,我和你爸爸我们俩,我们俩多么欣慰,你能懂我们心情吗

庄啸哈哈大笑,一扫脸上的阴霾。

去塘沽吃海鲜,陪陪琰琰的父母。很好很好的父母。

琰琰就是总能暖着他,能让他的心情骤然变得明亮。眼前的路都是坦荡的,开阔的,充满了光明。

他有时候强迫症似的、“矫枉过正”地对裴琰好,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不能让身边人有一丁点儿感觉他会像他父亲那样,“无情”“人渣”或者“不负责任”。他也想拼命对身边的人表达,他是真的在乎。

董海川传上映,在那个暑期让影院满座,让票房榜单再次燃爆,继龙战天关之后,一部传统的东方武侠电影再次引领了市场。

一主一仆,知遇之恩,琴箫和鸣,惺惺相惜。两个身份阶层迥异的男人之间,把情谊压抑心间隐忍不发,男为悦己者穷其所有,士为知己者死而后已这恰恰符合了许多观众对“武侠”二字的审美情趣。

这样若有若无的一段感情,就像片中竹林云海中飘渺的白色雾气那样,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又莫名感动了很多人。

而且,影片中景色唯美,画面感摄魂夺魄,美得让人心颤。刨去对剧情的赏析,纯看画面,也能当作一部极具古典韵致的风光大片,让观众的眼和心都充分满足。

影片在京城火热上映期间,嘉煌的章总也看过片子。章绍池在剧场包了一个房间,约几位相熟的老板一起观影。

当时裴琰大舅舅那个案子已经过去了,涉及的经济纠纷解决掉了,所以徐绮跃堂而皇之地回国,也收到邀请,答应过来见面。

就在那天晚上,出了一件意外。

章绍池没能亲眼目睹,他是在剧场里左等右等没等来徐老总,打电话才收到消息。

徐绮跃就是在从郊区别墅过来城里的半道上,在某个地方被人劫了。当时车上有一名司机和一名保镖,都被撂倒,然后徐老总就被收拾了。

徐绮跃这号人,因为经济案件涉及的巨款,又逃脱了坐牢的制裁,大摇大摆地还敢回来,恨他的人肯定有不少,憋着治他呢,果然就被人摆了一道。

听说被卸脱了肩关节和一只手腕,没剁手砍脚没要人命就算手下留情了。

章绍池当夜匆匆赶到医院探望,徐绮跃那家伙一反往日的排场和傲气,面色灰白地躺着床上,肩膀和手臂都打着护具

“怎么了这是”章绍池问。

徐绮跃沉着脸,很没面子,不说话。

章绍池在心里也哼了一声:你个老东西,得罪多少人,你也有今天。

“大哥,你现在知道疼的滋味了”他说,“疼就回去养着吧世道变了,你也别再出来了。”

这声“大哥”,叫得两人都是五味杂陈,徐绮跃跌了脸面,很想从被窝里抽出手甩章绍池一大耳刮子,可是胳膊被卸了,疼啊。

“谁干的啊”章绍池问。

“你问我”徐绮跃抬眼皮盯着他,“我还要问你”

“我知道啊”章绍池反问对方,简直莫名其妙

章绍池坐到床前,凑近了仔细打量对方伤势,脸色遽然暗下去,暗自吃惊,又突然亮起来,也不出声。

那个劫持徐绮跃车子的人,戴着帽子墨镜,看不清面目,但就是一个人来的,迅速制服司机和保镖。那人走路姿势特别,形貌高高瘦瘦的,一手搭在车子旁,动了动指关节,在暗夜里笑声都有些“寒”,盯着徐老总问:“我听说你把章绍池那老家伙给坑了

“章绍池就是顽固不化,大傻瓜,跟你们这些人打交道还讲江湖义气

“我替他跟你打一回交道,呵呵,我跟你讲讲什么叫江湖义气。”

然后,那男子出手就把徐绮跃撂倒了,就是几秒钟一眨眼工夫,让徐老总疼得嚎叫失去了知觉

章绍池盯着徐绮跃,一言不发,眼睛都直了。他突然扑上去动手扒那护具,想瞧瞧里面。这一扒,再次让徐老总嗷嗷地痛叫“章绍池你他妈的住手你想干什么”

卸脱活人关节的手段非常利索,手指就像手术刀,手法像庖丁解牛,不伤骨头,不会造成永久残疾,还能恰到好处地掌握疼痛的量级,想让他疼三分就疼三分,想让他疼十分就疼十分,疼一次就长记性了。

章绍池盯着那关节伤处,面部和喉结微微发抖,感到难以置信,浑身汗毛仿佛都张起来了。他撇下徐绮跃,大步转身冲了出去

之后一年冬天,又是个寒冬,美东美西普降大雪,洁白的纯色覆盖大地。

被寒潮笼罩的加州依然透出热情的活力,海水拍岸,人流汹涌。在那一年的年初,在电影届最重要的奖项提名中,董海川传有幸位列其中。

硬汉式男人之间的情谊,是观众们百看不厌的情结。而因为身份、门第、时代与思想偏见造成的阻碍隔膜,让某些模糊的情感求之而不能得,又让人看后唏嘘不已难以释怀。在这一点上,东方与西方的价值观和审美达到了统一,真情总能打动人心。

自从拿到奖项提名,国内去加州旅游的人都一下子多起来,许多人涌向那个地方,所有赴美旅游观光团都增加了“好莱坞”一站,去中国大剧院门口留影,去看星光大道和贝佛利山。有些影迷甚至不辞辛苦地找到尔湾市,探访庄啸住的地方,把庄啸的房子以及附近的大华超市当成一处“网红景点”旅游圣地了,闹得庄啸有家都不敢回,买菜也不能买了,临时躲到西雅图去了。

庄啸很久没有回归北美电影市场,沉寂几年,都快被人忘了。这次回去,就是要跟裴先生一起,故地重游,再次走过这段红地毯。

裴琰脚踝的伤好多了,手术基本痊愈,但就是不能发力,不能做动作,只能慢慢养着。

不用坐轮椅了,有时出门还需要拄一根拐。

西雅图的小咖啡馆里,裴大爷半躺在沙发里,躺得舒服,欣赏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他翘起那条伤腿,正好架到庄啸大腿上。

庄啸喝掉半杯咖啡,就低头给他捏一捏,放松小腿肌肉。

裴琰眯眼瞅着这人:“手活儿也不错,真滋润。”

庄啸回他一眼:“翘着都习惯了吧”

“是啊,”裴琰说,“这只脚就吊在床尾挺舒服的,不然我也得举着、擎着、夹着,我还累呢,以后干脆就吊着吧”

裴琰说着乐了,眼神狎昵。

“成,”庄啸说,“今晚上把你两只脚都吊天花板上,倒着来肯定特舒服”

“哈哈哈”裴琰笑出声,脑补了一下让他大脑充血的刺激场面,顿时又满足了自己某方面的恶趣味和重口味

二月底,洛杉矶大道上灯火辉煌,人潮如织,全球瞩目的颁奖礼终于举行。

有人说,上一次庄啸来中国大剧院门口走红地毯,就没拿上奖,这次又来了。

又有人说,上次是庄啸个人提名,影帝很难拿的,一个功夫片演员,很难被评委老头子们承认他还有“演技”,而这次是集体奖项,提名的是这部影片。

有人附和,上次提名的是庄先生,这次其实提名的是裴先生,这部片子就是裴琰的作品,他自己就是出品人和制片人,还兼主演。假若能够拿奖,裴琰才是最大赢家。

还有人说,上次是金球奖,这次是奥斯卡,哪那么容易啊

裴琰当日临出门时,都不知要穿什么好。

一群助理和团队人员围着他,帮他拾掇脸和衣服行头。

他头上留起一层短发茬,然后把左耳上方的头发剃出花样纹路,左耳镶了两颗钻石耳钉。

他其实也很紧张,很激动的。这样场面,这样的机会,谦虚和淡定都是表面上演给外人看的,内心掩饰不住那种激动和澎湃。

梦想的实现,在他眼前就是一步之遥。

他从大镜子前一转身,回头就看到庄啸进来,衣冠楚楚穿戴妥当,等着他呢。

无论什么时候,他转过身时,身边总有这个人的影子。

“你又跟我穿成一样。”裴琰说。

“不然还能穿什么”庄啸说。

“又跟我穿得好像一对儿似的。”裴琰笑。

男士的正装礼服,永远就是黑色西装,穿来穿去就不可能穿出个花样来。两人携手走红地毯,衣服同色,个头身材还都差不多,就像一对儿。

当然,关键是眼神,在人群中互相看对方的眼神,和看别人是不一样的。

裴琰走红地毯时一脸帅相,在镜头前笑得很疯,秀他的发型和耳钉,和女主持人互相捧场插科打诨,一点儿都不矜持。

他一手仍然拄着拐,有一只脚不沾地。庄啸走在他身边,时不时从背后扶住他的腰,确保这家伙不至于忘乎所以在全世界媒体面前一个跟头拍在红地毯上

他走过这条星光熠熠的大道,和庄啸一起,就觉着人生值了。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得不得奖都好像不那么重要。

坐在剧场里观看流程,看着一波又一波得奖的人上台发表感言,再低头刷一刷国内网络直播的评论,原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此时都被煽出了内心隐隐的期盼。

庄啸转过头瞅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要是真的得奖了,你打算怎么着,有什么想法,怎么折腾啊”

“不知道,那就要疯了。”裴琰笑道,“先去给我妈妈买个大钻戒然后,不知道要干什么,疯了。”

“你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怎么样。”庄啸说,“所以得不得奖也没多大事儿,你别那么紧张。”

“我,我紧张了吗”裴琰瞪着对方。

“你一直揪着我,抓我袖口那个纽扣,那个纽扣现在在你手里呢。”庄啸说。

裴琰捂脸笑了,面色发红。庄啸的扣子被他拽脱线拽下来了,两个袖口都不对称了。

“真拿了奖你还能不是你了”庄啸取笑他。

“你不还是要跟我在一起。”庄啸目视前方,表情淡定,“牛逼了大红大紫了你还能蹦哪儿去“

“你就对我这么有把握啊”裴琰盯着眼前人英俊的侧面,看两眼眼睛就直了,咳

庄啸转头对视一眼,笑得很温存,眼里有光,像有些话要跟他说,但又没有讲出来。

新一轮颁奖嘉宾花枝招展地上台了,开始念“最佳外语片”的提名名单。网上一定已经山呼海啸般沸腾,许多人在视频里疯狂地刷“庄裴”和“海川传”。裴琰用手背轻碰一下庄啸的手背,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西装上擦汗。

他的手蹭到西装口袋附近,狠命擦了两下,发现口袋里装了个硬的东西。

西装口袋一般不会放东西的,鼓出来一块上镜就不好看了。

他迅速一掏兜,手指接触到一枚质地坚硬、微凉的金属物,愣住了。

恰恰就在这个时候,灯光打在他和庄啸脸上,用一个大光圈儿把他俩圈在一起,摆在镜头前。大屏幕上晃过董海川传的片段,两人骑马游山玩水,在天地间纵情奔跑。这就是介绍到他们剧组了。

裴琰手指湿黏,指纹被汗水浸得模糊了,摸出金属小物件的质地形状,脑子里“轰”得燃烧

他猛地抬头盯住庄啸,想确定自己没在做梦。

庄啸目视前方,面不改色,轻声说:“别看我,看前面,都盯着你呢。”

裴琰眼前是大大小小的光圈,剧场顶棚大灯闪烁,让他的脸在镜头前充满光彩。许多人在鼓掌,然后四周突然安静,能听到自己心跳。

他好像也听到庄啸的心跳。

庄啸的眼睫微微动了一下,喉头滑动,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庄啸只是把一只手也揣进自己西装口袋,抚摸一样东西。

裴琰缓缓让视线滑向舞台,飘向远方。心被一股暖意托起,整个人飘起来了。

现场所有机位都在包围他们,他们两个都不可能把手从西装口袋里拿出来、摆在镜头前给所有人展示。有些只属于两人之间的亲密,恐怕要一直藏在衣兜里,永远都不会曝光

现场嘉宾打开信封,念出了电影的名字。裴琰根本就没听见台上说的什么,他就自顾自地在发光燃烧呢。

然后,周围人就“哗”得一声,开始鼓掌了。许多人都站起来。

他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过头看向他们,鼓掌致意。后面的很多人也站了起来,都在为他们鼓掌。

然后是他们团队的人,在疯狂拥抱。庄啸也笑着缓缓从座位里起身,望着裴琰,也由衷地为他鼓掌。

裴琰是全场最后一个站起来的,天花板上的所有光束最终在他身上定格。他都蒙了,没有想过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命运对他两次眷顾。那句英文词汇穿透鼎沸的人声,是过了片刻才让他脑子醒悟,台上念出的获奖电影就是the d1806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