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我去,你们俩不会是因为抢我门口垃圾袋打起来的吧!”
方卿踢了踢门边儿的易拉罐,一脚迈出去,对着一地狼藉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难怪他开门总觉得有股怪味。更让他吓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是,韩晟朝着一堆纸屑伸出手,像是要直接上手拨弄,还是那只正在渗血的手。
“疯了都!”
方卿低声骂了一句,上前一把扯住韩晟就往屋里拖。韩晟挣扎着要甩开,眼睛仍然死死盯着那堆纸屑。
方卿一直压心里的火腾地窜起老高:
“你他.妈.疯了掏我垃圾!韩晟,你给老子清醒一点!”
韩晟顿了顿,小声说了句:
“单子上有地址……马上就拼好了……”
方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听懂韩晟说的什么,他看着一直弯腰低头的韩晟,一身价格不菲的西服沾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裤脚边沿还挂着一小溜果皮,手掌一直往下渗着血,外套好几处都沾着血迹。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挺震惊的,或者心里有点酸胀感,方卿就这么看着,嘴角抽搐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了句:
“别找了,小凡已经没住在那儿了。”
韩晟弓着的身体一僵,总算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极其缓慢地起了身,有些呆滞地站在原地。
不知怎么,方卿觉得这人接近一米九的个子好像缩了一截,并且,也瘦了不少?
“进来吧。”
方卿不再看他,转身进了屋,韩晟在原地愣了一会儿,才跟着进去关上了门。
“卫生间进门左转,你先去洗洗,我给你拿药箱。”
方卿冷冷地说了句,然后朝里屋走去。
韩晟进了卫生间,先扯了几张纸巾擦了擦手指和身上的残渣,才打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受伤的一只手还在渗血,稀释过后血水在白色的洗手池里染了一层淡粉色。
他朝着一池水又呆滞了一会儿,砰砰直跳的心才缓缓平静下来。他又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捧了捧水朝脸上泼去,冰冷的水拂过发热的眼眶,神志清醒了不少。
胃还是疼,尤其是挨了那一拳之后,或许不止一拳,只是后来他已经分辨不清了。喉咙一直泛着苦水,他转身撑着马桶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吐出来。
“洗一下可以了,伤口别一直冲水!”
方卿带着点不耐烦的声音隔着浴室门传进来,韩晟按了按肚子,打开冲水开关,又回到洗手池冲了冲手,才转身出了门。
方卿将一个药箱往茶几上一扔,抬着下巴指了指沙发:
“坐吧,自己弄,别指望我伺候你。”
韩晟低头看了看自己湿了一片的衣服,没有动,有些尴尬。
方卿自顾自地坐下,冷哼一声:
“不坐就跪着,别磨叽。”
韩晟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默默走过去坐下,单手打开药箱,有些笨拙地取了绷带和药。
伤到的是右手,左手拿消毒棉有些不方便,加上精神本来就恍惚,一个没注意,碰倒了靠近桌沿的药水,韩晟猛地一抓,却是依照惯性伸了右手,洒出的大半药水直接泼到了掌心,刺得他眉心一皱,咬紧嘴唇才强忍着没发出呻.吟。
“我可真是欠了你的!”
方卿压低声音骂了句,上前一把夺过韩晟手里的消毒棉和药水,掐着韩晟的手腕使劲一拽,将受伤的手掌按在茶几上,动作粗暴地处理伤口。
韩晟垂着头,任由方卿的动作。
缠好纱布,方卿将手里的东西往茶几上一扔,终于压抑不住心里的不满,恶狠狠地冲着低头沉默的韩晟吼了句:
“你.他.妈就是活该!”
韩晟依旧低着头,半晌,抬头苦笑着看向方卿:
“是,我是活该。”
不知怎么,看着那双疲惫的眼睛,方卿心里的怒火突然消停了些。
那种夹杂着悔恨,疲惫和痛苦的目光,他曾经看过很多次,在无人知晓的深夜,一个人站在镜子前的时候。
一些尘封在心底的东西蠢蠢欲动,方卿移开视线,目光有些空洞,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挣扎。
“算了……”
方卿轻声叹了口气,将复杂的情绪重新敛于眸内。不知是为了缓和气氛,还是为了给自己打一剂强心针,方卿转身倒了两杯热水,将其中一杯放到了韩晟面前。
韩晟因为方卿突然的态度转变有些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沙哑着声音道了谢。
方卿重新坐到对面的沙发,喝了一口热水,才缓缓开口:
“你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我的确不知道小凡在哪儿。”
韩晟错愕地抬头,嘴角抽搐了几下,欲言又止。方卿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
“他走了大约一个周才联系的我,给我寄了点当地特产,你在门外看到的纸盒就是其中一个。但是在那之后,因为一些原因,他重新找了个地方住。他想要一个人静静,我们联系也不是很多,我只能告诉你,他现在很安全,过得……大概也不错吧。”
最后一句有些许停顿,一时间,两个人各怀心事。
“告诉我他在哪儿吧,求你了……我真的很想见他。”
韩晟喉咙发干,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也许,说什么都没有用。
“见到了,然后呢?”
意外的是,方卿并没有直接拒绝,反而平静地发问。
“我……”
韩晟眼里是各种交织的情绪,心口堵得难受,说不出话来。
“韩晟,你真的看清自己的心了吗?我曾经劝你不要画地为牢,你真的做到了吗?一直以来,你根本一步也没有前进,以前那是黎凡心甘情愿,自己要留下来陪你的。现在他走了,不管他怎么想,他迈出脚步了,或许他现在还是很难受,可总有一天,他会过上平静安稳的生活。你呢?你非要把他困在你的心牢里吗?你非要追上去毁了他吗?”
方卿的话像利刃一般撕开韩晟的伤口,他张嘴想辩解,可过往点滴在脑海涌现,无声地扼住他的咽喉。
他无从辩解。
“至少,我……得向他好好道一次歉。”
韩晟的头垂得更低,他明白自己的话有多苍白。
“算了,这些话本来也用不着我来告诉你。你要见小凡,我没有权利拦着,但我同样也没有权利直接把小凡的地址透露给你,你也别再缠着我了,我会跟他联系的,如果他不愿意告诉你,你也休想从我这里撬出什么消息。”
韩晟的眼睛亮了一下,错愕地看向方卿。方卿却只是淡淡地看着茶几,冷冷道:
“别谢我,我这不是为了帮你。你冷静了就快走吧,有消息了我会告诉你的。”
韩晟站起来,脸色依然很差,却精神了不少,眉眼间不再一片死气。
“麻烦你了,我以后……”
方卿打断道:
“别说什么报答的话,赶紧走吧,我懒得看你。”
韩晟还想说什么,但方卿偏开头,露出不耐烦的神色,他于是也闭了嘴,微微欠身,然后朝门口走去,开门的瞬间,他像是想起什么,有些尴尬地停下,回头看向方卿。
方卿看了看站在扶着门呆立的韩晟,突然醒悟,气冲冲地站起来,从厨房的柜子里扯了几个新的垃圾袋,连同扫帚铲子一块儿扔给韩晟:
“自己掏的垃圾,自己收拾干净,我真的服了你了!”
说完,将手忙脚乱接过扫除用具的韩晟推出去,砰一声摔上了门。
韩晟站在门口,看着满地狼藉,心里却是压抑不住的欣喜,像是被乌云遮盖许久的天空,终于有一束光漏出来。他撸了撸袖子,开始仔仔细细地清扫地上的残渣。
哐!
门突然被打开,方卿一脸冷淡地站在门口,语气也有些冲:
“再说最后一遍,要是你没有想清楚,就别去打扰他了。”
韩晟认真地看着方卿的眼睛:
“我知道,我会的。真的谢……”
哐!
没等韩晟说完,方卿再一次摔上了门,将一句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留在门外:
“扫帚放在门口!”
第70章
黎凡少有地睡得很沉,一觉醒来竟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不过,窝在被子里清醒片刻后,睡眠充足带来的轻松感扫走了心里的混沌。
看了看手机,已经快到十点了,竟然睡了十一个小时,看来这一次吴医生开的药效果不错。
今天和吴医生约了十一点,来不及好好吃早餐了,还好冰箱里还有一袋没吃完的面包。牛奶有点凉,黎凡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拿出煮奶锅。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学着像曾经照顾别人一样,好好照顾自己。
温热的牛奶总是能让人心情变好,黎凡将空杯子放进洗碗池,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出门了。
今天天色不大好,昏沉沉的,灰色的云压得很低,看样子要下雨,黎凡拿了把伞装进袋子里。
楼下的小猫还窝在小纸箱里睡觉,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一只爪子耷拉在脑袋上,睡梦里也是一副防御的模样,让黎凡有点心疼。
小猫是黎凡刚来没多久的时候在垃圾堆附近捡到的,耳朵受了伤,趴在角落奄奄一息。黎凡将它抱去宠物医院治了伤,本来想着可以留下小家伙做个伴儿,可房东不让养宠物,黎凡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其他地方,只得妥协的在楼下用旧衣搭了个窝。
小猫不大亲近人,不让摸,连吃东西也要挑没人的时候,黎凡每次都是将猫粮放在一旁的小碗里就离开。偶尔回来得晚了,也会发现碗里有其他住户放的小零食。
算起来,黎凡已经在这里住了快一个月,小猫也胖了不少。趁着小猫还在睡,黎凡放好猫粮后,蹲在一旁偷偷摸了摸小猫毛茸茸的脑袋。
原来自己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啊。
其实他一开始不打算来这儿的,他最初的目的地是明川市,虽然都是S城,但明川市不如这里繁华,附近还有很多小镇,山清水秀的,适合一个人安静的思考。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做到什么都不带走,一个人在深夜离开,也一定可以做到一个人冷静地生活,冷静地回忆,或者遗忘。
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特意选了最慢的绿皮火车,希望自己能够在漫长的旅途一点点做好心理准备。可是,当列车到站的那一刻,他一直平静的心却突然疼得受不了。他疯狂地想回去,脑袋里拼命回忆离开前短暂的温存,幻想是不是真的可以留下来,然后好好的生活下去。
可同时,那些伤痕仍然在疼,他知道,有些心结,永远没办法解开了。陪伴了自己很多年的铁盒子里的秘密,他只带走了一样东西,一枚纽扣——韩晟第一次打他的那个晚上,从韩晟的衬衣上崩落的那枚纽扣。
他将纽扣用线穿起来,挂在胸前。
刚下火车那两天,他一直住在附近的小酒店。控制不住想回去的时候,他就捏着那枚纽扣,看着纽扣,他就能想起韩晟胸前从未摘下过的那枚荆棘状的耳钉,想起那个猝不及防的耳光。
第三天清晨,他终于下定决心,一大早就退房离开,走得匆忙,连外套都忘在了前台。
他在明川市东区一个很偏僻的小区租了一间小公寓,他有考虑过找个工作,不需要有多好的待遇,就稍微轻松点的那种,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不过,思考了一下之后,他决定先四处走走。
明川市郊区的山很漂亮,也有不少景点,但都比较冷门,只有一些抱着单反的文艺青年走在晨风里,很多跟他一样是一个人,但看上去并不孤独,好像那小小的镜头里,装满了风趣的人生。
看着他们,黎凡突然意识到,一个人并不是非要为了另一个人活着。
黎凡喜欢走在山里的感觉,因为旅游的人少,开发得不是很彻底,没有四处都刻意修整过的痕迹,只有许多水泥筑的台阶,连着长长的小路,清幽却不孤寂,无人打扰,却又不会担心迷失。
明明是夏天,林子里却总是有风,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温柔地拂过脸颊。山里会有虫子,黎凡总是带着一瓶薄荷味的驱蚊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一闻到薄荷味,就想起林子里的风。
他尽量什么都不去想。
情绪稍微稳定一些之后,他联系了方卿,寄了明川市的果子回去。
他以为他可以一直这样待下去。
可毕竟曾陷得那么深,抽离的过程好比一点一滴割离心头血,是不可能不痛的。尽管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控制不住想要回去,但夜里总是失眠,也不大吃得下东西。
真正令他开始担忧的事情是,连续好几天食欲不振之后,那种报复性的嗜辣欲望隐隐有复发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