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的那一刻,灯光落进了他的眼中,像是大片的星辰都坠进了这片天地里。他不适应地动了动眼皮,对台下的观众扯出了一个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的形状,之前的所有乖张悉数消退,留下来的只有青涩与腼腆。
任昀突然觉得有人在自己的心脏上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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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风》剧组分成了三组拍摄,覃如筠和赵宇尘在另一组,并不和谢然一起。谢然最开始的戏份都是和林芷彤搭档,从他们的初见一直持续到男女主为了查案来到女二家中。
六月的温度已经到了一个磨人的地步,更不用说他们拍的还是古装剧,几层衣服罩在身上,就算是纱都能把人闷得不行。于是剧组休息时,经常能见到谢然和林芷彤挽着袖子、卷着裤脚,蹲在阴凉处吃西瓜的场面,旁边还有两个助理捧着小风扇。
赵导是三个组轮流跑,他若是不在,谢然还能好过一些,一旦他来了谢然这一组,当天的NG次数总能直线上升。
在经历了几次赵导的亲身指导后,谢然每次看到他都紧张,结果就是越紧张越错,错得多了,赵导又得给他示范。如此循环。
“我觉得你不是没有灵气。”某一天散场之后,赵导这样对他说道,“也许你可以多去看看别人的戏。”
但是谢然并没有这个机会,因为他们这组总是结束得最迟。
谢然饰演的男三齐泠是飞花楼养的杀手。飞花楼在各地收集孩童,将他们送到楼内专门训练的地方,从小便教授他们各类功法,待到他们年满十二,便设下比试,十人之中唯有一个可活,如此反复,挑选出这一批中活到最后的十个人,再给他们下派任务。十个人中,能完成任务并活着回来的一般不足五人。
齐泠十五岁时便被送进了陆家,成为陆家的奴仆。陆家的二少爷是个暴戾的纨绔子弟,平日里最喜欢殴打下人,若非是齐泠习武,只怕进府没半年就得死在他的手里。而在他十七岁的时候,他遇上了陆家的小女儿陆平烟,陆平烟师从琼花夫人,常年游历在外,最看不惯自己亲哥的作风,在一次偶然回家时目睹陆二公子教训齐泠后,决定把齐泠收进自己院内。
后来陆平烟再次离家,也是齐泠随行在侧。
齐泠对陆平烟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但在陆平烟眼里,他们是朋友、是主仆,何况齐泠还有任务在身,又受飞花楼蛊虫压制,只能把这份爱慕埋在心里,默默地陪在陆平烟的身边。
开机几个星期以来,谢然都是靠自己的经历来演齐泠这个角色的。
从某些层面上来说,他和齐泠还有那么一些共通之处,再加上对方本就是那种表面是冰山的性格,演起来也比以往的角色要得心应手许多——虽然他还是时常被说目光太过呆滞。
六月中旬时有一场夜戏,是周玥扮演的男四夜访陆家,被齐泠抓住后的打戏。
他和周玥都吊着威亚上了屋顶。武术指导先前给他们示范了一遍,他们现下只需要在屋顶上做几个动作,然后从上面跃至院内。屋顶上的打戏后期会到影棚里录制,而院中的打戏则是用的现场。
这一场赵导亲自督工,谢然刚一上去,就觉得自己出了一身的汗,再被夏日夜里的热风一吹,更是闷热得紧。
“Action!”
谢然手上剑花一挽,撞上周玥手中的兵器。飞花楼的剑法其实并不花哨,只注重如何杀人,但此时齐泠用的是陆平烟教他的陆家剑法。此时周玥应该顺着他的力道向下落去,踉跄几步后在院中站定,待谢然从屋顶落下时,再和他对上一剑。
然而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每当谢然从屋顶跃至半空中时,对方总能出些状况,他只能被一声“卡”吊在半空,接着又被拉上屋顶重新来过。
被吊在半空的滋味绝不好受,几次下来谢然脾气都上来了,但碍着赵导的面子又不敢直接开骂。
谢然其他戏份的演技不行,但在打戏上从来没有经受过这么多次返工。
“周哥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在不知多少次的NG后,谢然这么问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彼时,他们正站在屋顶上。来往的风都没了燥热,只剩下了凉意。
“没事。”周玥摇了摇头。
这一回总算是过了,赵导让他们上屋顶又补了一个镜头。
然而下来的时候,谢然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他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为了让自己吊威亚时舒服一些,却没有想到这个力道并不是来自他的腰,而是来自他的手臂。
于是谢然脚下一滑,整个人都往旁边偏去,踩在了旁边的瓦片上。瓦片光滑,又是倾斜的,根本没有着力点,谢然继续向下滑了几厘米。
下面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谢然看着越来越近的梁,抬手撑了一下。
钻心地疼。
不是来自手心,而是腰。威亚还吊在他的腰上,两边这么一扯,谢然眼泪都要出来了。偏偏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心跳加速,惊恐的感觉还没从脑海里退去,他抓住威亚线,咬着牙回头让他们慢慢放下,转身就坐在了屋顶上。
那股心悸之感还没消退,他喘着气,脑海里还是刚才的那一幕。还好下边的工作人员没有开小差,不然他现在要么毁容要么断腿。
“然哥没事吧?”助理跑到屋下对他喊着,其他人也陆续凑了过来。
谢然揉了揉自己的腰,抬起手摆了摆。
他在屋顶上休息了一下,才让工作人员把他吊下去。
赵导厉声说道:“刚才怎么回事!”
周玥站在不远处,见他下来了,不紧不慢地走到他的跟前,说道:“不好意思小然,我有点恐高,刚刚下来的时候太害怕了,抓了你一下,我也没想到你会……唉,没事吧?”
谢然眼珠动了动,视线扫过周围的工作人员,露出一个虚伪的假笑来:“没事。周哥以后小心一点,还好我身上吊着威亚,要是断了腿还好,顶多让任哥在家多照顾我几个月,万一毁了容,他得心疼死。”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个?”赵导不满地训斥道。
谢然转过头:“不好意思,让赵导担心了。”
“先过去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伤到,身体才是本钱,这个时候还想什么毁不毁容。”
谢然最后瞟了周玥一眼,在助理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然哥,要不要打个电话和陈哥说一下?”助理说道。
“别。”谢然制止道,“给小陈哥知道了,还不得风风火火地去找人家算账,到时候平白留了一个把柄。”
“那……”
“没事,小伤。”
他又不是没受过伤,比这更严重的都有,哪次不是咬咬牙就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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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如筠刚回酒店洗了个澡,就听说了谢然在片场差点受伤的事。
“严重吗?”她问助理。
“我也不知道,但看周轩的那个样子,应该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赵导问明天要不要给他放一天假,他好像拒绝了。”
覃如筠叹了一口气,起身去行李箱里找衣服。
“怎么了覃姐?”
“我过去看看,人对象让我照顾他,我照顾成这样了,以后传出去我面子往哪里搁?”
谢然房间的门没关,虚虚掩着,覃如筠一推就开了。房内喻清和他带来的按摩师都在,谢然则是趴在床上,撩着衣服露出半截腰来,腰上有一圈红痕,正好从他的那朵玫瑰中央穿过。
覃如筠看到他后腰上的玫瑰后先是惊讶了一番,但很快就转移了视线,问起了谢然的伤势。
“不是很严重,普通拉伤。”谢然说道。
“和任哥说了吗?”覃如筠问道。
谢然愣了愣,咬着唇思索了片刻。他确实很想告诉任昀自己受伤的事,不知道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但是他又怕自己去说太过明显,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去卖这个惨。
“还没有,我怕会……”
“我去说吧,本来就是他让我照顾你,这还没几天呢……”
覃如筠不给谢然反应时间,掏出手机对着他的腰拍了一张,找到任昀的聊天框直接就把图发了过去。
第26章 探班
因为谢然受了伤,第二天他们这一组拍的都是文戏。
其间林芷彤不断询问谢然的情况,仿佛把他当成了一个瓷娃娃似的,弄得谢然整个人都不太好意思。而罪魁祸首则跟没事人似的站在一边,时不时地冲谢然投来几眼。
片场布置结束,谢然和林芷彤依次走到自己的位置,等待副导演发号施令。
金陵城中有四大武林世家——江、陆、谢、林。而四家之中,江家主兵器锻造,并不善武,早在几十年前便与陆家结盟,以之为保障。然而在陆平烟归家不久后,江氏惨遭灭门,当地官府碍着几家的身份畏首畏尾,陆平烟父亲便派遣陆平烟前去查探。然而陆平烟却发现江家几十余口都死在了落剑宗的剑法之下——
可落剑宗早在三年前就被灭了门。
林芷彤一撩衣袍,屈膝跪了下来,掀开了盖在“尸首”上的白布。她的扮相很是英气,一袭红白交领襦裙,手上还戴着黑色的护腕,动作时干净利落,显得十分飒爽。
“小姐……”谢然看到她伸出手指作势要去触摸“尸体”,不由得上前一步,想要制止。
“卡——谢然表情收一下,表现得太紧张了。”
谢然退了回去,冲着副导演颔首示意。
“小姐……”齐泠上前阻止,“尸体污秽,让我来吧。”
陆平烟瞧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是在小看我?”
话落,她便用二指摸上了尸体脖颈上的伤口。
“一剑封喉。”她喃喃地说着,用手指拓开了伤口观察它的深度,“一指长,一指节深——这个剑法……”
陆平烟起身,神色阴沉地盯着眼前的尸体看了一会儿,踱步走向了下一具,却不想不论她看了多少,这些人的死因、死法都是一样的,无一例外。
“落剑宗在三年前就已经被灭,全宗上下五十三人悉数身亡,这个剑法……是有心人故意模仿,还是……”
“谁?”齐泠的一声怒斥打乱了陆平烟的思绪,她还没反应过来,身前的齐泠就闪身追了出去。
这一条拍了五六遍,六月的天气本就炎热,一场下来都能汗流浃背,衣服贴在身上极其不适,更不用说谢然腰上还有些破皮,汗水渗进去后更是难受得很。化妆师凑上来给他补妆,小助理拿着两个小风扇往他脸上和身上一起招呼。外边隐隐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像是蜜蜂在耳边嗡鸣似的,谢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是他热昏头后的错觉。
在门外偷听的正是周玥饰演的男四,谢然一路追出去后,他早就不知道跑到何处了。他在走廊上张望了一会儿,一回头与出来的陆平烟撞上。
两个人走得都快,陆平烟没想到齐泠会突然折回,齐泠也没想到陆平烟会在这个时候出来。陆平烟往后退了一步,正好绊到了身后的门槛,一个不稳就要向后倒去。
齐泠慌慌张张地搂住了陆平烟的腰,手下用力将她带入自己的怀里。
呼吸相交,两个人都愣住了。
“谢然不行。齐泠的情绪是有波动的,你虽然不能靠面部表情去表现,但你的眼神不能呆滞……”
“林芷彤放松一点,人不会把你摔下去的。”
“谢然眼神收一点……”
化妆师又上前给两人补妆,谢然自嘲似的说道:“我可能不太适合演戏。拖累芷彤姐了,害你和我一起受苦。”
“没事,我也有问题。”林芷彤对他笑了笑。
“A组那边已经拍完了,我们下午还要一起,这边进度不能落下。”副导演催促着说道。
谢然抬手不着痕迹地揉了揉自己的腰,然后撩开贴着脸颊的刘海,回到了之前的那个位置。
陆平烟扶着齐泠的胳膊站定,眼神飘忽,不知瞟向何处,一会儿落在了廊下的落叶上,一会儿又瞟上了对面的房檐。
“这件事情得快点回去和父亲商讨,只怕江家的事没有这么简单。”陆平烟故作平静地说道。
齐泠愣愣地“嗯”了一声,有些不舍地松开了扶在陆平烟腰上的手。
“你‘嗯’什么,快点走啦。”
齐泠闷闷地又“嗯”了一声,快步跟上陆平烟的步伐。
谢然抬手撩起自己的假发,把它们挪得离自己的脸和脖子远了一些。周轩上前给他擦汗,造型师也上前来帮他把头发绑起。谢然自顾自地挽着袖子,正想弯下腰去,就听到了周玥的声音。
“任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然的动作僵**一瞬,几乎怀疑这是他的幻听,又或者对方口中的“任哥”和他心里想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他接过周轩递来的湿巾贴在脸上,凉意顿时漫上了他的脸,减缓了不少燥热的感觉。他本想转头去找林芷彤的身影,告诉她这个方法还挺管用,但旁边的周轩一直戳着他的手,却一句话也不说,让他有些不明所以。
“怎么了?”谢然只得先去理会他。
周轩仍是没有说话,眼睛却向左边瞥了一下。
谢然疑惑地朝他瞥的方向看去,只见副导演身边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们已经两个多星期没见面了。
任昀穿着一件黑色T恤,**是一条浅色牛仔,口罩还没摘,半挂在下巴上。他半眯着眼朝谢然看来,日光都把他的睫毛照得毛茸茸的。
谢然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自己的,但心里忽然就生出了一丝隐秘的期待。
他正想走上前去,却不想任昀比他先一步迈开脚步。
他就这么看着那个人迎着光走到他的面前,然后垂下眼皮同他对视。
像是坠入了一湖春水。
谢然从来没有见过任昀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任……”
任昀伸出手,把一根贴在谢然脸颊上的头发丝撩到了他的耳后。对方手指的温度灼热,擦过他脸上的皮肤,粗糙的触感万分鲜明,让谢然浑身都止不住地战栗起来。
“听说你受伤了,我过来看看。”
谢然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觉得自己有点渴。他张了张嘴,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说道:“谢谢任哥。”
“严重吗?”
“还行。”谢然看着他的眼睛,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就是有一点点疼。”
他的后半句语调柔软,尾音故意拉长了一点,像是在同任昀撒娇一样。
任昀没想到谢然会这样说,不由得呆了一下。
周围的工作人员窃窃私语,细碎的声音传进了谢然的耳中,余光里出现了一双带着妒意的眼,谢然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向前跨了一步,忽然揽住了任昀的腰。
一股甜甜的树莓果香扑在了任昀的脸上,但它的主人并没有给他留下捕捉这股味道的机会——谢然只是虚虚圈了他一下,又假意碰了碰他的脸,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