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在沙地里换了好几个姿势。始终都卧在梁深晚的身边。封灼说。四月以前是周湳浦身边的军犬。后来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受了伤。有些动作不灵敏了。周湳浦便让它跟着封灼来到了这里。
梁深晚伸手捋了捋四月的脊背。四月闷哼一声。又换了个姿势。
深夜已至。封灼靠在门框上打起了盹。梁深晚在夜风中却越发清醒。
有流星从天上滑落到了半明半昧的天边。她顺着星星滑落的轨道望过去。星辉之下。她惦念的人正朝她走来。
梁深晚不带一丝犹豫。起身奔向他。四月跟在她的身后。
她扑到他身上。没等他反应她就一把抱住了他。她靠在他胸前号啕大哭。哭他的劫后余生。也哭自己的蠢不可及。
他见状。不合时宜地问:“梁深晚。你到底有多喜欢我?”
“你无法想象。”
“别哭。”他把手放在她的脑后。“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跟十七八岁时一样?”
他安慰她。仿佛之前发生的武装冲突并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不过是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一般的稀松平常。
梁深晚放开他才发觉。他身上沾满了血迹。衣服的胸口和肩袖被撕破。手臂上好像有几道伤口。从里面溢出来的血迹还未干。
看都这种情况。梁深晚好不容易落地的一颗心又悬了起来。她泪眼汪汪地问:“很疼吧。严不严重?”
周湳浦故作轻松:“都是擦伤。不碍事。”
“什么不碍事!”梁深晚情绪激动起来。“真的把自己当成神了吗?一个人单枪匹马地跟那么多人拼命。周湳浦你怎么这么自大?”
周湳浦宠溺地笑了笑:“你担心我?”
“对啊。担心你。担心得都快要死了。”她直白地回答。
劫后余生带来的放松感瞬间消失。他心里一颤。
周湳浦可以坦然接受梁深晚无休止地喜欢自己。却不能自私地让她担惊受怕。
他将她搂到怀里。柔声道:“说了让你相信我的。”
梁深晚问:“那些人都抓住了吗?”
周湳浦点了点头:“现在可以安心地去睡一觉了。”
封灼帮周湳浦简单地处理了一下伤口。给了他干净的衣服让他换上。
服务站里没有多余的床铺。封灼借口要开车出去兜风。把屋子留给了周湳浦和梁深晚。
见鬼。大半夜里去兜什么风!周湳浦心里清楚。但嘴上不说。
他将身上的血迹擦干净。简单洗漱之后光裸着上半身走了出去。还没来得及穿衣服。梁深晚盯着他就走了过去。
她轻轻抚上他胸前还有肩膀上的伤疤。新的旧的。重叠在一起。虽说伤疤是军人的勋章。可现在它们却扎得她眼睛生疼。
在她情绪上升之前。周湳浦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早点睡。”
她垂下眼睛问:“阿湳。你不想我吗?”
周湳浦动了动喉结。刚刚经历了一场搏斗。眼下他从未放下过的那个人又这么问他。他身体里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克制的燥热。他怎么可能不想她。这么多年除开训练和出任务的时间。他都是靠想念眼前的这个人度过的。
但现在他不敢看她。他不能表现出对她的渴望。梁深晚在他犹豫的时候抬眼踮起了脚。
就在她润色的嘴唇即将触碰到他的那一刻。他只怕是用光了最后残存的理智将她推开。
“没有时间去想。”语气生硬。好像说的都是真的。
“那你四番五次死里逃生地救我。又是为了什么?”
周湳浦艰难地滑动了一下喉结:“因为我的使命。救你是职责。换作其他人我也会拼尽全力。换作其他人也会这么拼命救你。”
“只是这样?”
“没有其他。”
周湳浦扭身选了墙角的板凳。倒头就睡。
四月卧在他面前的地上。没过多久也睡着了。
梁深晚浑身一抽。莫名地觉得无法自处。
第六章 分离
梁深晚错误地估计了周湳浦的变化。实际上。他应该是除了外貌。甚至是外貌都或多或少变了。而在对待她的态度上却是一点都没有变。
华城每一年都会举办两次高中足球联谊赛。
周湳浦在高二那一年成为校队队长。
应该说是打着学校足球队队长的名义好撩妹吧。
这么说。绝对不是无端揣测。就凭他排除众异死活招了个妹子一起踢这件事。就足够定罪了。
听说了这件事。原本打扮好准备去观战的梁深晚一怒之下将好不容易绾好的头发又拆了。
凌安知退后一步生怕被她的怒气波及:“我说。晚晚。周湳浦和关咲那种关系。咱们就不去掺和了吧。俗话说。天涯何处无芳草。”
“可我偏爱这一枝。”
凌安知咂了咂嘴巴:“其实我觉得洛长白也挺好的。虽说脑袋不比周湳浦灵光。长得也差强人意。但抵不住他家有钱啊。”
梁深晚回看她一眼:“你说得就像是我家稀罕他家那点钱一样。”
“哦……对对对。你比他还有钱。这么看来的话。他还真的一无是处了。”
半个小时后。足球场上华高和市一中之间的预热赛开始了。
周湳浦带队进攻。一开始都挺顺利。在主场开局有利的情况下。华高先进一球。
然而这场比赛。华高在这个进球之后就漏洞百出。在队长的带领下。防守的防不住。进攻的攻不下。周湳浦甚至还恍恍惚惚地往对方球门里踢进了一个球。
“WTF!”观众席上一片哀号。“周湳浦今天吃耗子药了?”
在局面不利于华高的情况下。周湳浦还将场上唯一看起来状态不错的关咲给换了下去。
“我去。这还不如直接把球场向敌方倾斜四十五度。”
“算了算了。这一季华高是没戏了。”
“还以为周湳浦有多厉害。”
“完完整整地继承了国足的衣钵。厉害厉害。”
“给这波伤害加32个666。”
中场休息的时候。梁深晚还没注意。关咲就一个箭步飞了上来。一巴掌打翻她怀里抱着的看起来十分做作的爆米花:“给你一秒钟的时间消失。”
爆米花顺着看台往下滚。梁深晚怒气十足地站起来:“凭啥啊。足球场是你家的?再说。你给我一秒钟消失个看看。”
关咲瞅了一眼坐在梁深晚旁边的洛长白:“看得懂吗。你们就来?”
这就不讲道理了。梁深晚护住洛长白:“咋的了。看不懂就不能来了?”
眼瞅着下半场就要开始。关咲换了语气:“那你就闭上你的嘴巴。别让我们在球场上还能看到你笑得后槽牙都要掉出来的样子。”
“在球场还有时间看我。关咲你喜欢我啊?”
“知道为什么吗?”关咲不屑。“因为整个操场上。就你看起来像个二百五的脑残。”
“你神气什么。你不脑残。你不脑残你来踢足球?我们学校差你一个女生?”
“女生咋了?”
“女生不咋了。但你这样就是对对手的不尊重。”
“你胳膊肘往外拐?”
“我胳膊肘站正义。”
“就你?还正义?”关咲轻笑一声。“那有本事你就去声张你的正义去啊。”
梁深晚就看不惯关咲一副牛气冲天的样子。兴许是真的想声张正义。兴许只是一时冲动。总之她真的跳下看台跑到裁判那里将关咲是女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华高那一季的足球联谊赛。终止于那场和市一中的预热赛。
这件事的轰动程度。足以载入不正规足球赛的史册了。
然而始作俑者。从那场比赛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在周湳浦跟前晃荡。
周湳浦习惯晚自习下了最后离开。刚出教室门。就听到楼梯间里传来声响。接着声控灯就亮了。
他勾起嘴角一笑。走到拐角处。果然看到了贴墙而站的梁深晚。
低着头像是等待被批评的幼儿园小朋友。
周湳浦装作没看到一般从她面前经过。却还是在下了两级台阶之后停下来问:“这几天。不在学校?”
梁深晚赶紧回:“在啊。”
“在?”他从下面上来走到她面前。“躲我?”
“没脸见你。”
“没脸?我看你那天笑得挺开心的啊!”
梁深晚急于解释:“我和洛长白不是笑……”
不说洛长白还好。说起他。周湳浦的火气一下子就又上来了:“故意找个人在我面前打情骂俏。气我?”
哎!重点是不是搞错了?
梁深晚用力摇头。
“现在来干什么?”
“因为太想你了。”梁深晚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周湳浦凑近她。少年阳光般的气息在她鼻尖蹭了蹭。她紧张得心脏都要跳脱。下意识地闭眼。好像是要等待一场意外的亲昵。然而那人却恶作剧一般地又远离。接着毫无感情的话就从他嘴巴里说了出来:“那你接着想。”
就在她窘迫得想钻地缝的时候。耳边传来了关咲山洪般的嘲笑声。那声音由远及近。就像是在眼前。吓得她浑身冒冷汗。一下子从遥远的过去回到现实。
睁眼。日上四竿。
床头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
她坐起来。心想真是倒霉。做个梦都能梦见那个糟心的人。却不曾想更让她糟心的还在后面。
梁深晚去洗漱时通过破旧的窗户望过去。院子里好像有两个人影在晃动。她加快速度。洗完披了外套就跑出去。
太阳照在黄沙上异常刺眼。她眯着眼睛望过去。不望还好。一望。那胸中盛满的醋意就像从破了底的瓦罐往外流。兜都兜不住啊。
站在院子里和周湳浦一起逗四月。乐得差点把嘴笑咧到耳根子的人不是关咲是谁。
真是走到哪儿都有她。不对。应该是有周湳浦的地方就有她。阴魂不散嘛!
“儿子。捡起。过来!”关咲蹲在院子东头。没有穿军装。套了一件白T和一个黑色休闲裤。
周湳浦蹲在院子西头:“儿子。来这里。”
可怜的四月在两个人之间来回奔波。但“狗家”一点都不觉得累。谁叫去谁哪儿。一点都不顾及昨天晚上还跟梁深晚有过一段亲密相处的时光。完全把站在门口的梁深晚无视到天际。
“哈哈……”关咲抱着四月的脑袋又是亲又是摸的。那一脸慈母般的笑容真是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
她笑就算了。关键是周湳浦也跟着笑。亲了她亲过的地方。摸了她摸过的毛。
真是操蛋!
梁深晚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成功引起了两个逗“儿子”的人的注意。
周湳浦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卧槽!梁深晚在心里大骂。老娘看起来有那么丧气吗?
“醒了?”
——能换一句话问吗?不醒是准备让我睡死过去。你俩好远走高飞是吧。
她调整了一下情绪。朝关咲望过去:“哟。关医生来了啊。”
关咲丢掉四月。但笑容还挂在脸上:“你不欢迎我?”
“正常人谁会欢迎医生啊!”
“不巧。你还真不是正常人。”
过了那么多年岁。梁深晚早就不是那个轻易就能被人点着火的人。她不怒:“我当然知道我不正常了。正常的怎么会跟你站在一起?”
“梁小姐。只怕是……”
从外面回来的封灼看不下去。就打断她们:“我说。你们要不要吃中饭?”
这个服务站几百年不来人。一来还来了仨。要是都和和气气的还好说。可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不得不让封灼怀疑自己地盘的风水是不是有问题。
周湳浦冲四月招了招手:“儿子。走。”
“知道地方吗?”封灼问。
“这地方。我比你熟。”他边走边冲封灼挥了挥手。
关咲立马跟上去:“我和你一起。”
封灼一把拉住她:“你就别跟那儿凑热闹了。来帮我添火。”又冲梁深晚示意。“去帮他啊。”
梁深晚心高气傲。帮什么帮。不帮!可留下来跟关咲两个打嘴仗也不见得是什么有意思的事。
她磨磨蹭蹭地跟在周湳浦身后。四月倒是识趣。走几步就停下来等梁深晚。训练过的狗果然不一样。情商都比一般的狗高。
周湳浦原本走得很快。在离服务站一段距离之后他慢了下来。等梁深晚走上来他跟她并着肩。
梁深晚瞅了他一眼。换了干净的T恤。手臂上的伤口经过了包扎处理。很明显这就是关咲来的目的了。
关咲可真是体贴周到。这样看来。周湳浦跟关咲在一起。至少是幸福的。不然。昨天晚上也不可能那么干脆又无情地拒绝她。
那么。为什么要跟来?有病嘛不是!她甩了甩头。有些后悔。
走上沙丘。周湳浦问:“累了?”
梁深晚摇了摇头。
周湳浦指着前面对她说:“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梁深晚看到了一片高大的仙人掌林。
它们长得比梁深晚还要高。有些简直长成了柱状。在这四下无人的荒漠里纵横肆意地成长。成片成片的。显示着旺盛的生命力。
四月兴奋地朝那边跑。周湳浦叫住它。笑着对梁深晚说:“你不知道。这畜生刚来的时候。一头撞过去。扎了一脸的刺。肿了个把月呢!”
梁深晚没笑。直愣愣地问:“畜生?这不是你跟关咲的儿子?”
“……”周湳浦说。“这里面是有故事的。”
梁深晚先他一步下了沙丘:“谁要听你们的故事。”
四月跟上梁深晚。周湳浦戴了手套走过去。将仙人掌果摘下来装进袋子里。
“这玩意儿能吃?”梁深晚问。
“酿酒。吃也是可以的。”
梁深晚后退一步:“这么艰苦……为的是什么?”
“总要有人来做这件事。不是吗?”
大道理谁不懂。可要实践起来。没有一个非去不可的理由。一般人谁会选择这条路。
梁深晚心里郁闷。但迫于立场不明确。她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