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应看着楚瑜,认真地说:“今天我约你出来的目的,就是想问问钱晋一那些年的情况。”
楚瑜垂下视线,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当年不是一走了之了吗?怎么,现在知道来关心人了?”
“我……”褚应拧眉:“当年是我太过冲动。他半年都没联系我,我还以为他要跟我断,一气之下就跑出去了。”
钱晋一不在这儿,两人的谈话也就没有顾忌。
楚瑜拿着铁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杯里的泡沫:“那个时候他敢联系你吗?”
褚应抬头,面露疑惑。
“七年前,叔本来想带着钱晋一转学,然而,就在回老家的路上出了车祸,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卧床,钱晋一为了照顾他,只好休学。”
“可叔叔的身体一天都不如一天,没有半年,他就撒手去了。”
褚应垂下视线,心里一阵阵难受。
“你是没看见钱晋一那个时候的样子,”楚瑜忽然加重了语气:“我眼睁睁地看着他瘦得不成人形,一个快一米九的男人体重却不到一百二。”
“他每天都活在悔恨中,你却怪他不给你打电话?”楚瑜惨淡地笑了。
褚应眼圈红了,整个人有些不知所措。
“后来啊,当他好不容易从叔叔去世的阴影中走出来,却又发现你消失了。你听说过哀莫大于心死这句话吗?钱晋一那时就是了。”
“他有段时间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见人。当时他的舅舅和妈妈全都过来找他,他却一概不理。最后,还是他自己想开了。”
“时隔一年,他又重新回到学校。花了三个月的时间,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大学。至于后来他在大学是怎样生活的,你要自己去问他,我也不知道。”
褚应好久都没说话,他垂着头,放在桌下的双手紧捏成拳,指节泛出青白之色。
楚瑜深吸口气,抬眼看着褚应:“说句实话,我之前还挺恨你的。”
“恨你打乱了钱晋一的人生,恨他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
褚应没说话,因为他觉得这些都是徒劳,他的道歉无法减轻钱晋一当年独自承受的痛苦,他的后悔也不能抹去钱晋一心里的创伤。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余生来弥补钱晋一。
“不过看你今天约我出来的这份心上,姑且放你一马。”楚瑜微微抬颌:“而且你别以为钱晋一背后没人你就可以欺负他。我告诉你,没门儿。”
褚应连忙点头:“我护着他都来不及,怎么会欺负他。”
楚瑜看着他,蓦然红了一圈眼眶,她说:“我终于能亲眼看着他幸福了。”
“谢谢。”
褚应这句话说得情真意切,他心底甚至有些庆幸,在他不在钱晋一身边的那些日子里,楚瑜能陪在他身边。
楚瑜摆摆手:“跟你说完这些话,我觉得心里的重担都没了。反正你俩就好好过吧,别在留什么遗憾了。”
褚应重重点头。
照片
从咖啡馆出来后,褚应直奔餐厅而去,此时此刻,他相见钱晋一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下午四点一刻,褚应来到餐厅门口。由于餐厅五点开门,现下门口只坐着一个迎宾服务员。
“你好,我找你们这儿的钱经理。”褚应说。
服务员是个女孩子,褚应瞧着有点眼熟,只听她说:“钱经理刚出门没多久,要不您先在外面等一会儿?”
“要等多久?”
“钱经理应该是去总部了,按照以往的情况,不用半个小时就能回。”
“好。”褚应点头,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外等着。
不一会儿,餐厅里走出来一人,那人看见褚应,神情惊讶,她上前问:“您是来找钱经理的吗?”
褚应回神:“是。”
“那您跟我上来吧,钱经理之前交代了,无论他在不在,您都可以去办公室等他。”
褚应暗戳戳地高兴,他说:“好,那我就进去等。”
别看钱晋一面上什么都不说,可他早已安排好了一切,就连这点小事他都能放在心上,褚应心里可开心了。
被偏爱的人往往有恃无恐。褚应觉得这句话说的不假,不仅如此,他还觉得后面还可以加一句:被偏爱的人还能肆无忌惮。
偌大的房间只有褚应一人,他先在房间里逛了一圈,而后一屁股坐在钱晋一的老板椅子里。
桌上的电脑是开的,屏保动画不断重复播放。鬼使神差的,褚应晃动了下鼠标。下一秒,屏保退出,一张照片赫然跃进他的眼帘。
褚应愣了。
——钱晋一的电脑桌面是一张照片,准确来说,是一张合照。照片中的他紧闭双眼,发丝凌乱,整个人窝在钱晋一的怀里,睡得不省人事。倒是钱晋一微垂着眼,亲吻他的额头,神情眷恋。
褚应的大脑死机了,他傻不愣登地看着屏幕,连办公室什么时候进来人了都不知道。
“您好,打扰一下,这是为您准备的清茶。”进来的还是刚刚那位领路的服务员。
直到旁边有声音传来,褚应才猛地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就想关掉显示屏,不想让别人发现这张照片。
那名服务员看着褚应脸上慌乱的神色,眼底划过几分了然,她笑了笑:“钱经理的桌面一直都是那张照片,几年来从未变过。”
“啊……”褚应尴尬地缩回手,“是吗?”
“您跟照片上的人长得有些像呢。”
褚应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指:“那就是我。”
“我猜您跟我们经理是恋人关系吧?”
褚应挑眉想了片刻,不知该不该把这事说出去,但服务员马上又接话了:“我记得经理曾跟我们说过,他之所以不找女朋友是因为他心里有人,他在等那人回来。我猜那人应该就是您。”
听她这么说,褚应抬手摸了下鼻梁,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经理最近看起来比以前开心不少,应该也是因为您。”
褚应淡笑:“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服务员走了之后,褚应坐在位置上久久不能回神,面前的屏幕亮着,照片里的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看起来像是钱晋一趁他睡着的时候,伸手将他搂进了怀里。
在褚应的印象中,钱晋一很少有这种情绪外露的状态,这人总是板着脸,像个老头一样不苟言笑。那时候,褚应每天最大的愿望就是把这人逗笑。于他而言,钱晋一的笑能让他心情好一整天。
褚应记得那时候他还委屈过一阵,因为他觉得钱晋一不够喜欢他。这人平日对他说过最多的话就是喝令他学习,看他不认真还会冷下脸骂他。
可现在想来,钱晋一对他的重视早就尽数体现在一些细枝末节中,要是真的对他没感情,又怎会浪费时间一次又一次为他辅导功课,逼着他学习?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褚应抬头,正好瞧见推门而入的钱晋一,后者穿着一身干练整洁的西装,小臂上搭着外套,一副职场精英的样子。
钱晋一看见他有些讶异:“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褚应笑着说:“我这不是临时查岗吗?”
钱晋一朝他走来,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口:“查出什么了吗?”
褚应冲他挤眉弄眼,伸手指了指电脑:“发现某人趁我不注意偷拍我。”
钱晋一的神色一顿,耳后一片绯红,他有些不自然地调转视线:“就许你拍我,不让我拍你?”
“我什么时候……”褚应张口便想反驳,可又突然想起他那旧手机里还存着无数张钱晋一的照片,连忙话锋一转:“你咋知道的?”
钱晋一轻笑:“你每次拍照都鬼鬼祟祟的,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这下轮到褚应不自在了,他强行转化话题:“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等你一起吃饭。”
“波利呢?”
褚应斜睨着他:“怎么着?没有波利你还不跟我吃饭咋的?”
“哪儿敢啊。”钱晋一去隔间换衣服,说话声透过门缝传来:“我这不是想替你分担养孩子的压力吗?”
“嘴上说的好听。”褚应坐在椅子上晃来晃去:“波利去我妈哪儿了,那小祖宗好不容易给我放一天假。”
话音刚落,钱晋一便换好衣服走了出来,他上身穿着一件深色夹克,让他看起来更加时髦帅气。
褚应冲他吹了声口哨,钱晋一看他一眼,笑着说:“你这样简直像个流氓。”
***
两人并肩从餐厅里走出来,光明正大地迎着众人的视线。他们开车去了江滩,趁着夕阳还挂在半空,两人一起去附近烧烤摊买了一堆吃的,然后找了个安静无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落日当空,余晖洒满江面。江水奔腾向东,浩浩汤汤。
夕阳映在两人的眼底,像一簇簇燃起的火光。橘黄色的光线打在他们身上,为他们镀上一层金边。
两人并肩而坐,看着远处江面上行驶的渡轮,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平和。
你家
褚应低头咬了口肉串,边嚼边说:“那照片你什么时候拍的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照片里的他脸蛋肉嘟嘟的,一看就是以前的老照片。
“好几年前,在老家拍的。”
“高二寒假?”
“嗯。”钱晋一侧眸看着他:“那天早上我拿着我爸的手机照的。”
褚应惊愕:“你不怕叔看见吗?这么明目张胆。”
钱晋一低笑:“手机里不是有私密相册吗?我设了密码,我爸他应该打不开。”
“可以啊你,”褚应笑着撞他的肩膀:“做事挺大胆的。”
钱晋一被他撞得身子一晃,忙支起胳膊撑住身子,他眼眸微眯,感叹地说:“这几年多亏了那张照片,不然我只能从班级运动会的大合照里把你的头抠出来了。”
褚应神情一顿,随后缓缓说:“以后的日子看我就行,不用看照片了。”
“是吗?”
“你还不信我?”褚应佯装生气地瞪他一眼,而后说:“那这样,从今天起,你去我那儿睡。保证让你每天一睁眼就能看见我。”
钱晋一看着他,语气揶揄:“你这是在向我发出邀请吗?”
“……是啊,”褚应挑眉看他,神态有些不自然:“同居邀请。”
“呵呵,”钱晋一伸手摸了下他的头:“暂时没这想法。”
褚应这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朝钱晋一吹个粉红泡泡,结果被这人一下戳破了。他皱着眉说:“为什么呀?你不是一个人住么?”
“再等些时候吧,现在不着急。”
褚应偏过头,大口咬着烧烤,不吭声了。
暮色渐沉,周围逐渐安静下来,江面上的船只点起灯火,照亮岸边的街道。
两人选的地方有些偏僻,黑夜笼罩,附近根本看不见几个人影。
天一黑,四周就显得格外寂静。夏蝉躲在草丛中嘶鸣,夜空中繁星闪烁。
褚应觉得眼下的气氛适合干点什么,他默不作声地把两人中间的吃食往边移了移,然后挪着身体朝钱晋一的方向靠过去。
直到两人手臂挨在一起,褚应才停下动作,他低着头,还没想好说什么,就被钱晋一抬手圈住了。
这人卡着他的肩膀,以一种亲昵的姿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靠这么近,怕黑啊?”
他说话时呵出的热气尽数喷在褚应的耳边,让这人下意识就想往旁边躲。褚应耳根爆红,半边身子都麻了。
褚应嘴硬道:“没有的事,小爷我天不怕地不怕,怎么会怕黑?”
“那你——”
褚应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偏头直接亲了上去,钱晋一只怔忪了两秒便开始手臂用力,将褚应往他怀里压。
褚应本就比他低几厘米,亲吻的时候需要微仰着头,月光如一匹轻薄莹润的白纱,轻抚他的脸。
钱晋一微拢着眼,看着褚应紧闭的眼,忍不住加大手上的力道。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结束这一吻,褚应睁开眼,看见钱晋一湿润的嘴唇,他得意地笑了。
他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声音轻柔:“晚上波利不回家,我去你那儿睡吧。”
钱晋一望着他,任由褚应的手轻落在唇上。
见他不回答,褚应莫名紧张起来,他大着胆子捏了下这人的脸:“跟你说话呢。”
钱晋一望着他的眼神深邃又明亮,仿佛黑夜倒映在他眼底,褚应忍不住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回答。
片刻,钱晋一终于动了动嘴皮子:“好。”
在他说这句话之前,褚应亲眼看见这人的喉结上下滚了几下,不知为何,褚应觉得钱晋一的目光让他心里有点发毛。
两人在草坪上坐了半个小时,最后还是因为敌不过盛夏蚊虫,草草收拾一下便回家了。
褚应本来都想好了,今夜要把钱晋一给吃干抹净,可当他走进钱晋一的家,看到挂在墙壁上的那张遗照时,他就开始打退堂鼓了。
钱程的逝世一直都是埋在他心里的坎,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钱程。
黑白照片里的钱程相貌端正,仪表整洁,注视着前方的眼神既温柔又庄重,像是某个年代的证件照。
钱程在褚应的心里始终都是一位风趣和善的长辈,无论当年那件事是否发生,都无法改变他在褚应心目中的形象。
钱晋一从衣橱间出来便看见褚应一脸怔愣地站在客厅中间,盯着他爸的照片出神。
他走过去,温柔地揽住褚应的腰背,轻声道:“给你找了干净衣服,赶紧去洗澡。”
褚应一顿,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可钱晋一却没给他犹豫的机会:“赶紧去,今晚可是你自己主动送上门来的,别想临阵脱逃。”
“我……”褚应还想推辞,但钱晋一坏心地把手伸进他的衣摆,重重地摸了下他的后背,被褚应摸得全身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