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看官,这如意斋一听到吉祥天的名讳,恶向胆边生,怒火心上窜,可都到了这般愤怒,这般需要宣泄情绪的境地了,他的字里行间仍然不见感叹号的踪迹,实乃人物界不忘自身人物设定的一位标兵。
言归正传,这听了悟醒尘一席话,火冒三丈的如意斋,恶狠狠地又道:“你少和我提他。”
悟醒尘好声好气地说:“人格分裂不是病啊,只是一种基因突变的表现形式。”
三十一世纪的新人类自有一套行为准则,思维方式,他们遇到问题,从不逃避,而是努力寻求解决办法,心中若有不平的情绪,便直面那不平,这对如意斋来说,却极不受用,他对吉祥天那是恨之入骨,恨到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听到,此时此刻,只想叫悟醒尘闭嘴,他正要再警告悟醒尘,内室中的一堵石墙向边上移开,只见一个四只眼睛,四只手,赤着上半身,一身火红皮肤的人走了进来。如意斋扭头看见这人,又啐了口。
这红肤人后头还跟着个一身肌肉的健壮男子。石墙合上,红肤人上下打量如意斋,道:“本王秉公执法,不愿冤枉好人,你说要和这托举宝珠的力士对质,人给你带来了。”
如意斋瞅着那健壮男子道:“你就是昨晚在这里值班,托举摩尼宝珠的力士?”
力士道:“正是在下。”他也瞅着如意斋,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对那红肤人道:“罗睺大王,没错,就是这个人。”
如意斋高声斥道:“什么就是这个人?你亲眼看到我偷宝珠了?你们大王四只眼睛,一手太阳一手月亮都没看到,你看到了?”
力士道:“昨夜大王手里的日月叫毗摩质多罗阿修罗王借去了,洞窟中昏昏暗暗,我生恐宝珠被盗,便将宝珠抱在怀中,心中默念佛法,原地打坐,突然地,”那力士说到此处,鼻翼翕动,冲着罗睺,指着如意斋便说:“突然一阵桃花异香袭来!待我回过神来,宝珠就不见了!那异香和他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力士单膝跪地,又道:“小人自知保管宝珠无方,恳请大王降罪!”
如意斋忽然是不言语了,只露出个微笑,瞄着罗睺,罗睺一身的红皮肤看上去比方才还要更红了,脑袋上冒出一缕青烟,抬起右手,一掌朝那力士的脑袋劈去,力士当即碎成两半。悟醒尘面对此情此景,自是瞠目结舌,无法接受,一时失魂落魄,愣在原地。如意斋却笑出了声音,而那罗睺阿修罗王气不打一处来,一屁股坐在力士还冒着热气的尸身上,和如意斋拱了拱手,扭开脸去,不看他,赔了个礼,礼罢,说道:“这力士满嘴胡言乱语,不听他的证词也罢!“
悟醒尘稍回过神来,问道:“这……这怎么回事?这个力士,死了?就这么死了?”
悟醒尘不禁要落下泪来。自他从实验室诞生以来,这还是他头一遭见到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不由默默许愿,愿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幻梦。可如意斋的手还挨着他的手,那手上的温度真真切切。悟醒尘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悄悄握了握如意斋的手指。
如意斋往后瞥了眼,道:“这色界一夜乃是人间五十年,摩尼宝珠昨夜被偷,算到今日,也就是人间二十多年之前的事吧,那时我还未醒,先前罗睺已经去人间求证过了,要说是吉祥天,那更不可能了,吉祥天浑身恶臭,满身浊味,洗也洗不干净,刷也刷不去。”
罗睺摸着下巴,煞为不解:“三界之内还有谁没事惦记我这儿这颗宝珠?”
悟醒尘这会儿想起了什么,轻声询问道:“摩尼宝珠说的是佛经里那颗能消病消灾的宝贝?”
罗睺颔首,如意斋一瞪他,又发起狠来:“你有四颗眼睛,四条手臂,边上还有飞天,雷公,辟电,风神,雨师,朱雀,孔雀看着,这都能让宝珠丢了?他们没有一个人看到了什么?”
罗睺合十双手,闭目敛色,道:“一窟一世界,一念一堕落,众生心中唯有修佛得道,修无量法,脱轮回苦。”
如意斋道:“他们要明哲保身,可以理解,不过你这宝珠丢了,要是被内院知道了,你们这一窟珍奇异兽,天人饿鬼可都要遭罪。”
罗睺仍旧闭着眼睛,擦了擦脸,才要说话,耳朵一动,起身抓起地上那被分成两半的力士尸身,扔到如意斋身上,从洞穴顶上拉下来道屏风,挡住如意斋他们二人和那尸首,整理衣冠,在内室站得笔挺。如意斋瞅瞅身上那尸身,瞅瞅身上那染上了血色的白衣,气得脸色发白,一脚踹向那屏风,大喊道:“你把我松开!”
那罗睺探身进来,好言相劝:“宝珠丢了的事还没传开,你别乱喊乱说话,我们后面自然好商量。”
说着,他从两手取下一个太阳,一个月亮分别塞进如意斋和悟醒尘嘴里,又缩了回去,整理头冠,一瞥那地上的一滩血迹,挪远了些,脸上挂起微笑,绕着内室走了两圈,决意坐定,闭目念起了佛。
不一会儿,内室门开了,进来一个浑身散发着琉璃光芒,一手执锡杖,一手拿药钵的菩萨。菩萨进来后,罗睺仍旧闭目坐着,口中念念有词。
“罗睺阿修罗王可是在为毗摩质多罗的爱女祈福?”
菩萨这么一问,罗睺方缓缓睁开眼睛,眼波闪动,几欲垂泪,哀叹道:“回药师菩萨的话,正是,毗摩质多罗突遭此劫,听闻日月同辉散发出的洁白光芒能缓解他爱女的病痛,昨夜他来此地,借走我手中的日月,我思来想去,同为阿修罗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之爱女亦即吾之爱女,他之悲恸,吾也当感同身受,为他祈福,义不容辞。”
原来这菩萨乃是琉璃净药师菩萨,是那助人度一切疾患厄难,助众人脱离轮回之苦的菩萨。药师菩萨心境亦如其法身,通透光洁,如同明镜,看了眼罗睺,一眼便看穿他一派胡言,菩萨却没多言,转而问:“罗睺阿修罗王大可将摩尼宝珠借予他,宝珠为佛家法宝,用于度人苦难,乃是它之天命,与内院支会一声便是了。”
罗睺说了谎话,本就心虚,这药师菩萨又提起失窃的摩尼宝珠,罗睺心下疑虑重重,难不成这宝珠失窃的事已经传开了?药师是来兴师问罪的?不然他无端端来这249窟作什么?
这时,药师菩萨道:“今日路过249窟,闻见一阵人间异味,想是又有信徒升入这色界洞窟,便来探望一番,与那信徒说说法。”
药师菩萨和罗睺说着话,那一屏风之隔的如意斋又是一脚踹向屏风,药师菩萨感觉震动,望向那屏风,罗睺已是冷汗涔涔,勉强挤出个微笑,起身走到屏风前,对菩萨道:“菩萨有所不知,这摩尼宝珠……它……”
话到此处,那屏风又是好一通震,可那药师菩萨并未分神,仍注视着罗睺,等着听他诉说宝珠的故事。
罗睺笑了两声,对着药师菩萨深深一拜,道:“摩尼宝珠除病去苦,功效卓绝,只是菩萨想必已有耳闻,这毗摩质多罗的爱女乃是被波旬所惑,摩尼宝珠只能祛除外患,无法解其内忧,毗摩质多罗已率众阿修罗一刻不停诵念法经,只求爱女能在佛光照耀下度过此……”
如意斋又是一脚,屏风直倒在罗睺身上,罗睺干笑着扶住屏风,药师菩萨往屏风里瞅了眼。罗睺当即跪下,哭诉道:“菩萨见笑了,实不相瞒,摩尼宝珠昨夜失窃,原以为又是吉祥天在作怪,便去人间抓他,孰料这一轮恰是如意斋,并非那诡计多端的吉祥天!”
药师菩萨取出了如意斋口中的太阳,放到罗睺手上,如意斋却没出声。药师菩萨又看了眼悟醒尘,问道:“那这位是……”
罗睺道:“凡夫俗子,原以为是吉祥天找的帮手。”
药师菩萨摆摆手,罗睺会意地解开了如意斋和悟醒尘身上,手上的绳索。
如意斋一经松绑,起身揉着手腕便要往外走,药师菩萨喊住了他,和善地问道:“如意斋意下去往何处?”
如意斋一翻眼珠:“当然是回人间,珠子不是我偷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偷的,我本来在人间过得好好的,你们这七八百窟的事我可不想掺和。”他看了看悟醒尘:“你还傻愣着干吗?走啊,难不成想在这儿修佛?”
药师菩萨道:“宝珠被盗,兹事体大,众窟皆知,唯有你胞兄吉祥天三千年前从力士手中窃取过宝珠。罗睺阿修罗王,宝珠失窃的事情目前还有谁知道?”
罗睺道:“只有那托举宝珠的力士知道,那力士已经……”他望向力士的尸身,药师菩萨便自明了,颔首,对着如意斋道:“这事要是传出去了,难免有人因为吉祥天与你的关系而怀疑是你如意斋所为。”
如意斋道:“菩萨说的即是,可惜名誉对我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
药师菩萨又道:“难免有人将你们兄弟二人看成一丘之貉。”
如意斋冷笑了两声:“难不成菩萨是想让我去追查宝珠的下落?”
药师菩萨道:“追查倒谈不上,搜集些信息便是了。”
罗睺附和道:“对对对,就去打听打听最近有没有哪个窟哪位有智者对宝珠感兴趣的,我出面实在不方便,要是有人问起宝珠怎么不在窟中,我就说,我在给宝珠做法,增强它的法力,好给毗摩质多罗的女儿驱魔治病。”
如意斋道:“打探消息的事我可没法干,我在三界得罪的人太多了,不合适。”
罗睺抚掌笑道:“那好办啊,你就说你是吉祥天嘛!他在三界广结好友,要不然三千年前我的宝珠也不会……”
说到此处,罗睺顿住,清清嗓子,四只眼睛都望向天上,四只手轮番交换把玩那日月。
如意斋霎时拉长了脸,道:“我和他天差地别,也只有罗睺阿修罗王天眼未开,心智愚钝才会将我们二人混为一谈。”
罗睺听了,怒火猛窜,碍于药师菩萨在场,不好发作,那药师菩萨有意圆场,便对如意斋道:“寻回宝珠,给你往上报一功德,那可是大功德,从此莲花池中便又有你的一座莲花了。”
“那还是免了吧,我看人间比莲花池适合我。”
药师菩萨又道:“听闻毗摩质多罗有一宝镜,照一人,能分出两个人形来。”
如意斋心念一动,表面上却仍旧生冷不近,拒菩萨于千里之外,不声不响。那药师菩萨自然看出他心旌动摇,收起药钵,一手结了个法印,道:“菩萨不打诳语。”
如意斋便问罗睺:“毗摩质多罗真有这么一件宝贝,怎么从没听说过?”
罗睺道:“你素来不屑与三界众生交际,要从何处听说?”
如意斋道:“你把毗摩质多罗叫来,先让我看看那宝镜,试验一下它的功效。”
药师菩萨心知如意斋狡猾善变,冲罗睺使了个眼色,罗睺便没说话,药师菩萨道:“好,这就去请那宝镜过来,你与这位先生在此稍作等候便是。”
药师菩萨唤上罗睺出了内室,此时那洞窟中清乐声声,飞天翩翩起舞,孔雀盘旋,朱雀啼鸣,众比丘,众比丘尼闭目修佛,众饿鬼饮酒买醉,众人在草野间狩猎黄牛,猎人拉弓,猪牛遍地,那长了十三个人头的开明卧在一条河边,睁一只眼睛,闭着二十五只眼睛,二十六只耳朵竖得老高。
药师菩萨与罗睺沿着河边小径走着,两人轻声低语,药师菩萨道:“如意斋与吉祥天这对莲池双生子生来狡猾,诡计多端,这宝镜万一被他抢了去,再被他悟出了使用之法,可谓得不偿失。”
罗睺亦道:“说得正是,敢问菩萨,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药师菩萨道:“你先去毗摩质多罗处取宝镜,另找一对双生儿来,我自有办法。”
罗睺面露难色,药师菩萨道:“这药钵交予你,要是毗摩质多罗不肯借出宝镜,你便以这药钵换那宝镜,万般草木进了这药钵,便有清明心境,延年益寿之功效,对他女儿可谓有大益处。”
罗睺当下感激涕零,不知该如何感谢这药师菩萨,意欲跪拜,又碍于他人眼色,怕被这一窟众生看出异样。药师菩萨自是明白他此时心情,将药钵给了他后,就道:“你先去罢。”
罗睺拿了药钵,便与药师菩萨分开了,往毗摩质多罗去。药师菩萨暗暗思忖,行出了249窟,他二人这一路虽行动隐蔽,言语低声,却不知那窟中一位飞天探听到了二人的言语,品出些异样,趁人不注意,飞出了249窟,奔向那45窟,求见观音菩萨去了。
而249窟内室里的如意斋等了片刻,再不见有人来内室,拉起地上的力士尸身,抓了把鲜血往自己后颈抹去,问悟醒尘:“闻上去是不是有些臭?”
悟醒尘半掩住口鼻,老实相告:“不止有些。”
如意斋喜笑颜开,拉上悟醒尘,出了内室。
这药师菩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这如意斋又打的是什么如意算盘,这飞天见到观音又要上陈些什么,且听下回分解!
第39章 六界天外
书接上回,话说这罗睺阿修罗王拿了药师菩萨的药钵便下往二百三十窟去找毗摩质多罗去了。毗摩质多罗亦是位阿修罗王,生性善妒,心胸狭窄,与罗睺同在一个佛窟里吃过人,杀过鬼,屠过夜叉,堕过恶鬼道,受过火海刀山之苦,那佛涅槃日,毗摩质多罗随三界众生一道去瞧热闹,远远观望着,但见佛国众王无不涕泪横流,有的怅然若失,人魂分离,有的剜耳割鼻,以慰灵魂之苦,而那涅槃佛四周,一众乐伎奏乐起舞,那乐声却是极欢乐的,毗摩质多罗忽觉生之无常,此一时欢喜,彼一时失落,劫难环环,永无止境,唯有修至涅槃,至无色,无相,无意识,脱离这大轮回方才是大解脱,只是佛法岂是明白了就能修得了的?这万年千载过去,毗摩质多罗仍难以脱离五境之苦,常为大欢喜大悲苦所困,难以抑制往人间播撒妒恨之天性。因他常往返于人间,错过了阿修罗众与夜叉众一战,此役,阿修罗众大胜,罗睺功不可没,此役后,罗睺顿悟,竟度过好胜一劫,色身消散,自欲界升至色界,毗摩质多罗听说此事后,往人间走动得少了,常召集部下于家中修习佛法。毗摩质多罗与波旬之女特利悉育有一女,名唤伽蝉,三日前,伽蝉办过那成人礼后,突发恶疾,毗摩质多罗遍寻名医神药,但那伽蝉却是每况愈下,毗摩质多罗已是心力交瘁,组织众部下在门前院里,日夜诵经,唯愿那无量佛法能助伽蝉战胜病魔。
罗睺到了毗摩质多罗处,那铜门紧闭,门前跪着许多阿修罗,男的憔悴枯槁,女的也是面黄肌瘦,各个身前一个木鱼,边敲木鱼边念经,恍惚间还以为到了人间的某处斋戒寺庙里。这一众阿修罗看到罗睺,招呼也不打,注目礼也不行,自顾自念经,罗睺一时气愤,可佛经声声,佛法面前,尊卑礼仪皆要退让,罗睺亦无处撒气,暗合一声:“阿弥陀佛”,清了清嗓子,大声吆喝道:“毗摩质多罗,为兄带着药师菩萨的药钵来啦!这三界间的花花草草只要放进这药钵就能清荡魂灵,医治百病,绝对比那日月同辉有效多啦!!”
说完,罗睺瞥了眼身后,那阿修罗修经众仍旧一声声诵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