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房间,没有一根柱子遮挡视线,处处锦缎,碧玉瓷器目不暇接。金银器皿借着宋宋点上的烛火泛着光,璀璨夺目。
……怕就算皇宫,也不过如此吧?
宋宋把君微安置在一边,就忙着哀求他家少爷,“让我看一下,我一定有法子治的。”
“你先出去。”阎煌说。
宋宋不死心,“少爷你别不信,说什么我也是在药王谷修习过的。”
“对,肄业。”
“……”
最终拗不过主子的宋宋死了心,转身要带君微离开。
坐在一旁的阎煌却开口道:“你出去,她留下。”
宋宋指着自己,“我出去,她留下?”
阎煌眯起眼。
宋宋忙说:“好好好,我出去。不过少爷,她连胳膊都动不了,这么坐着……怕是要被累死。”
阎煌垂下眼睑,挥了下手中的折扇。
宋宋乖觉地离开了房间,还替他们关上了门。
君微浑身湿了水,裹着的干衣也被浸湿了大半,这会儿正犯寒,又不知道阎煌在想什么,只好试探地说:“我的手指已经有点感觉了,你给我点儿时间,我应该很快就可以自己活动了。”
阎煌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没搭理她。
她又问:“宋宋对药物很有研究,你为什么不让他看一看你的伤?”
阎煌瞟她,“不方便。”
“因为我在?你不用担心的……我连脖子都转不了,不可能偷看你宽衣解带。”
“谅你有色心也没贼胆。”
若不是没办法抬头,君微真想对着天花板翻个大白眼。
停了会,阎煌从桌边站起身,走到君微的身后,他站得很近,近到君微都能闻到他身上的血腥气。
“你、你要干什么?”君微刚开口,就感觉自己的脖子后面被微凉的手掌覆住了。
下一刻,仿佛有什么从阎煌的掌心,朝她体内涌来。
那温暖的气流瞬间充盈了她的奇经八脉,僵硬多时的身体竟渐渐有了知觉。
她顿时喜不自禁地抬起胳膊,“大狐狸,你怎么这么神?”
她满心欢喜,完全忘了衣服不过是披在身上的,动作幅度大了自然又滑落在地,露出近乎透明的薄衫来。
阎煌喉头一甜,转头又是一口血。
君微慌了,正要扶他,就听他背对着自己没好气地说:“先把衣服穿好!”
待她手忙角落地换好衣服,阎煌已经入了寝间,正在挂着绫罗的大床上打坐调息。
那身夜行衣已经被他扔在地上,血渍残留,而他身上穿着的白色里衣也好不到哪儿去,腰腹之处都是大块的暗色血渍,触目惊心。
“过来。”阎煌闭着眼睛说。
君微朝前走了两步,又停下了。
阎煌不得不停下调息,转过脸来看她,平素桃花精似的脸上此刻几乎不见血色,“上药。”
说着,他自手边摸过一只玉瓶,抛给君微。
君微双手接住瓶子,愣了愣,“……我上吗?”这种事,让宋宋做不是更合适吗?
“对。”阎煌没好气道,“不然为何我要先把你治好?灵力多得没地方花么?”
可是,刚刚他不是还说怕她偷看,所以宋宋勘伤不方便的吗?
现在……怎么就又要她上手了?
作者有话要说:谅你有色心也没贼胆。
不,很可惜,她连色心都没有……更别提贼胆了。
阎大狐狸:本少爷怎么说来着?来日方长,我可以慢慢教。
☆、灵血
君微单膝跪在床沿,小心翼翼地撕开阎煌被血黏在腰腹的里衣,越看越心惊。
到底是怎样的腹背受敌,才会留下这般狰狞的伤?
替他揩拭了伤口边的血渍,对着那深可及骨的伤口,君微说什么也下不去手抹药。
阎煌背对着她,额头挂着汗,“磨蹭什么,打算等我死了再动手吗?”
君微声音有点儿抖,“死不了。”
“……你再多墨迹一会,就可以喊宋宋来收尸了。”
大狐狸说话的语气固然犀利,可君微听得出已是强弩之末,他这伤……换做其他人,怕是根本撑不回来,更别说分神来逗她了。
君微咬住下唇,将手中盛药的瓶子放到一边,伸出两根手指,试探地去探阎煌的灵气。
这不探则已,一探将她吓了一跳——大狐狸体内早已气血逆行了!
她又试着,去碰他用来护法的灵力,结果立刻被他凌厉的气息割破了手指,血从伤口滴落,很快便融进了阎煌的灵体之中。
原本周身乱蹿的灵气,就像被温柔的小手所安抚,瞬间平息下来,放缓了游弋。
君微稍一犹豫,抬手挤了挤伤口,逼出更多血,一点点融入了阎煌的灵体之中。
原本金灿灿的凌厉旋涡逐渐裹挟上了血丝,然后溶解,混成丹朱之色。
先前已经意识恍惚的阎煌只觉得好似有人温柔抚摸着自己,让因伤逆行的血脉平息,疼痛也随之戛然而止,意识逐渐清明起来,他恍然睁开眼,一回头就看见小妖怪跪在自己背后,正神情专注地捏着手指放血。
殷红的血滴,一滴、一滴被裹进他的灵体。
“够了!”阎煌一把擒住君微的手腕,食指中指凝起光,封住了她的伤口。
他的口吻太凶,把君微吓了一跳,顿时委屈巴巴地收回手。
她明明投桃报李地帮他疗伤了,这喜怒无常的大狐狸怎么还恼了呢?
阎煌攥着她的手,眉眼间凝着霜似的,“我若不阻止你,你还打算放多少血?”
君微不解,“到你醒啊。”
“若我一直不醒,”阎煌从牙缝中递出声音来,“你是打算把自己放干?”
君微的手腕被他给捏疼了,嗫嗫道:“若你一直不醒,我肯定就去找别的法子了呀……我又不傻。”
阎煌似笑非笑地呵了声,终于甩开她的手,“你不傻?依我看普天之下你最傻。”
君微本想问为什么好端端又要奚落她?余光就看见从屋子的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黑影,以肉眼可见地的速度聚集起来,几乎完全遮挡了外面的月色。
“这是——”
被她的血给吸引而来的孤魂野鬼?这么多!
阎煌没好气地瞥了君微一眼,横臂将她拦在床上,另只手在床边一摸,抽出把剑来。
寒光映着鬼影,君微顺势拉住他的衣袖,“你还有伤,不然我来吧?”
“你怎么来?”阎煌自下而上扫了她一眼,“又打算画符?一次没死成,还打算再试一次?”
君微本来在乾坤袋里摸索的动作,停了下来——他怎么就知道她打算画符镇鬼?
“老实呆着,别给少爷添乱!”阎煌将剑身一横,倾身向前,立刻将当先的幽魂劈作两半。
他身上只穿着染血的中衣,随着腾挪,伤口若隐若现,君微看着,都忍不住捂住自己的小腹,跟着疼。
尽管阎煌杀伐毫不留情,可幽魂还是源源不断地涌现,一眼看不到头。
不能这样下去……大狐狸重伤未愈,这样下去怕是要伤得更重了。
君微咬唇,自乾坤袋里摸出黄纸来,两指一并就要画符。
阎煌余光瞧见了,转身劈开小鬼的同时厉喝道:“你觉得我护不住你?!”
“你别担心,我在九里坡试过了,不碍事——”君微不待他过来夺黄纸,已飞快地画好了符,口中念念有词地将黄纸向半空一抛,“收!”
金光鼎盛,从黄纸里发散而出,丝丝缕缕地将各处幽魂都往里拖拽。
转瞬间,就将室内的妖鬼清理了大半,而她自己呢,盘膝端坐在床,果真毫发无伤。
阎煌看向她,目光从她得意洋洋的小脸向下,停在她胸前,金色的光从她单薄的衣裳里发散出来,笼住她全身,只不过她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你看,我说没事儿吧?”
可还没等君微开始得意,新的妖鬼就又前仆后继而来了。
她那张飘在半空中的符纸显然已经满负荷了,失去法力地飘了下来,落在君微的脑袋上。
……这,就算她有一麻袋的黄纸,也收不完啊!
阎煌看着小妖怪苦得能拧出黄连水的小脸,蹙起眉,“让你别插手。”
“可我总不能见死不救。”
“我跟你不过交易关系,”阎煌劈开一只从窗幔向下袭击君微的厉鬼,剑光停在离她的脸不足半尺的地方,“有什么不能见死不救?”
君微心惊胆战地看着他把剑挪开,又去抵御新的袭击,咬牙道:“可你不也是在为了‘不过是交易关系’的我而拼命吗?既然你可以如此,为何我做不到?”
阎煌的动作微顿,侧目看向小妖怪,许是因为刚刚失了血,她的面色比平素要苍白些,可一双大眼却更加明亮。
为她拼命?
眼看君微又从袋子里摸出一张黄纸,打算画符,阎煌两指一并,凝光击中她拿纸的手。
君微吃痛松开手来,黄纸飘飘荡荡地落在阎煌面前的地上。
“你想多了,”阎煌转过身,脚跟刚好碾在纸上,“我不过是为了自己。”
君微抚着隐隐作痛的手,呆坐着,一时间觉得眼前的大狐狸陌生得很。
她只是想并肩作战而已,大狐狸为什么要拒人千里?
鬼怪一点也没有减少的趋势,反而越聚越多,阎煌中衣裳的血渍也愈发晕开了,染红了一片,却还是守在床榻前,不让任何鬼怪碰到君微半根头发。
像这样下去……不知道大狐狸还能坚持多久?君微捏得掌心全都是汗。
就在这时,寝间的门被人给推开了。
宋宋托着盘子跨了进来,口中说着:“这药我改了好几版,君微也服了有些日子没吐没拉,少爷,你可以放心。”
说也奇怪,随着宋宋走进房间,屋子里的寒气突然一滞。
那些向着君微的方向磨刀霍霍的幽魂们,就像被什么给定住,瞬间不动了,而后,就由着来路,一一消散……
等宋宋一脸无辜地走到的床前桌边,放下盘子,好奇地看向持剑的少爷和正襟危坐的药篓子时,屋子里已经连一只鬼都没有了。
“少爷?你在干嘛?练剑?”宋宋狐疑地看向阎煌,然后惊声道,“少爷,你的伤口裂开了!”
“出去。”阎煌背过身,面朝君微。
宋宋焦急地说:“不行,你这伤不能不处理,我——”
“我说出去。”阎煌将剑杵在地上,用来撑住身体,“听不见?”
宋宋似乎有点怕他,可又放心不下,只好求助君微。
以君微的视线,刚好可以看见大狐狸毫无血色的脸和敞开的中衣下渗血的伤。
她润了下唇,对宋宋说:“我,我来照顾他……宋宋,你先出去吧。”
宋宋不放心,“你能动弹了?”
君微活动了下胳膊,示意她已经好了。
宋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出去。
“别走远。”阎煌哑声说。
“我就在门外守着,有事儿叫我一声就能听见。”
门被宋宋关上了。
阎煌手一松,剑顿时哐啷倒在地上,吓得君微一个激灵。
阎煌单膝跪在床沿,勉力支撑着上身,挑起眉睇她,“胆小如鼠,适才逞什么强?”
作者有话要说:微微:不是逞强,是真的强。
阎大狐狸:呵,也不知道你胸口挂的是什么。
☆、温柔
听听,这都说的什么话?
君微正要反驳,就看见先一瞬还在取笑自己的大狐狸已经合上眼,朝前倒下了。
她慌忙张开双臂,扶住他,让他枕在自己腿上。
君微见过大狐狸的很多种面孔,唯独没见过现在这样的——书上说陌上人如玉,大抵就是这个样子。
没有戾气,没有纨绔,也没有鄙夷或是戏弄,眼前的大狐狸安静得让人连呼吸都不敢太深。
君微小心地推了他一下,“大狐狸?”
没有反应。
她并起手指,在他鼻翼下探了探,还好……有气。
大概是重伤未愈,刚刚又动用了真气,气血逆行,才会引起的昏厥。
君微小心翼翼地托着他,将人挪得躺平,这才能完全看清被血浸染的中衣,登时倒吸一口冷气——流了这么多血,得吃多少补药才能补得回来啊?
她细细地撕开被血污的布料,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阎煌腹部的伤口,淡淡的光聚在她的指尖,外翻的皮|肉一点点的随之向内收敛起来……
当初她被藤妖吃掉胳膊,先生就是这么替她治的,只是她从不知道自己也有这种能耐。
她不由惊喜,索性将整个手掌都覆了上去。
“唔……”阎煌嗓子里发出低低的声音。
君微以为是自己压疼了他,赶忙稍稍离开他的腹部。
眼见着伤口愈合得差不多了,她才收了手,小心翼翼地从大狐狸身上翻了出来,下床端起宋宋送来的补药。
她盯着药看了会,飞快地咬破了一根手指,挤了几滴血入药。
完事儿,她怕又引来妖物,慌张地四处张望——还好,大概是她动作够快,这次倒没什么动静。
她端碗走到床边,“大狐狸,喝药了。”
阎煌平躺着,一动不动。
君微舀了舀汤药,想起平素宋宋灌她的模样,也有样学样地一手捏住阎煌的鼻子,另一手端着药碗就要往他嘴里灌。
哪知阎煌突然就在睁开眼来,一口汤药尽数喷在床边。
君微堪堪躲开了,吓了一跳,“你醒了?”
阎煌狭长的眸子从她脸上扫过,清了清嗓子,“你打算谋财害命吗?”
“这是宋宋熬的药。”君微忙解释。
“我知道是他熬的,”阎煌心有余悸地看了眼药碗,“所以更是谋财害命。”
君微一愣——可她已经喝许多天了啊!
忽然,阎煌像是察觉到什么似的,看向她手里的药碗,而后又将视线落在君微的眉眼之间。
君微不明所以,“为什么这样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