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说是妖,却比大多数人更加胸怀天下。
“微微,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着,阎煌双手将君微打横抱起,轻身掠起,竟是飞檐走壁,踏着高高的宫墙,一路飞奔。
最终,两人落在一处瞭望塔上。
那绝对是整个区域内的制高点。
君微甚至能看见城门之外,宋宋所率领的那支军队,还有正与魏康一同守在宫门口的风烟波和獙老。
所有人都在严阵以待。
大战,在即。
“微微,”阎煌看向远方,声音很平静,“我做事素来不后悔,但现在我有些悔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豆瓣替我推文的小天使,让这个已经写了五六十章的故事……终于能入v,如果身边有喜欢仙侠故事的,请帮大心多多推荐叭,鞠躬!
☆、我命
时已入夜,远远近近的火把光影重重, 惹人心慌。
君微本就因为苏将军而七上八下的心, 因大狐狸的这句话而更起伏无依, “你悔什么?”
该不会,这么快就反悔带她“见父母”了吧?这喜怒不定的狐狸……
“当日遇见,”阎煌叹息,“若及早把你送回琅山多好。”
“你不要我了?”脱口而出。
这一句话短促,却带着怕被抛弃的惶恐, 叫阎煌心中钝痛,不由伸手撩过她被风吹起的长发别到耳后,“你这小呆瓜。”
顿了顿,他的手停在她耳边, 轻声说:“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那时候, 初出茅庐的小妖怪天真无邪, 不知愁为何物,被他挟在身边随时丢命却浑然不知, 竟还能安安心心地在捕食者身边打瞌睡。
没心没肺, 都不用他动手指头,一骗一个准。
偏偏笑起来犹如五月春水,荡涤他心底所有阴暗。
只是……这笑容, 到如今越发的少了。
阎煌的手指抚过君微的脸庞,她似又瘦了些,原本婴儿肥的小脸此刻依稀有了少女单薄纤细的弧线,而眼角眉梢都挂着愁绪, 甚至过午至今粒米未进,居然也没听她喊饿。
这与那时贪吃怕死的小妖怪,相去甚远。
他原是想着,这榆木疙瘩总不开窍如何是好,如今却宁可她不开窍,或许过得还开心些。
以阎煌素来的习惯,行事从不瞻前顾后,想做边做得彻底了当,所以才能杀下西荒众魔的煞气,以半妖之身在魔族称尊,可对君微他却当真是轻重不得。
最初觉得带着她不过逗个闷子,顺道当做储备粮,后来只想随身带着护她周全,却不料步步走到今日,反而将她拖入了泥淖之中。
生平头一次,悔不当初。
“我那时候啊……”君微沉吟,“可真不懂事。”
整整一百年啊,她都以为自己的胳膊是被藤妖给吃了,怕得半步也不敢踏出琅山,甚至于是抱着必死之心才离山寻找先生,却压根没想过,先生之所以迟迟不回琅山,不是因为回不去,而是因为不想回。
大仇将报,几十年的韬光养晦终于要拨云见日,哪还顾得上她这个有名无实的太子妃?
想到这里,君微只觉得额头火辣辣的疼。
梦中所见,身为太子的慕容鲲以手指从额心生生取了她的灵识……与亲手杀了她又有何异?在梦里的时候,君微还不觉得常曦就是她,她就是常曦,可现在,却感同身受。
血液凝固般,身子一点点发凉。
冷不丁的,脸颊被阎煌揪了一下。
君微吃痛,抬眼看他,却见那双狭长的眸子里闪烁着若有似无的怜惜,可嘴边却带着促狭的笑,“愁眉苦脸的做什么?等事了了,我带你去城中最好的酒楼,点一桌好菜——放心,这次本少爷请,不记你账。”
“蚤多不痒,债多不愁……”君微口齿不清地说,“还是记上吧。”
阎煌没松手,看着她软乎乎的小脸被揪得微红,终于有了活气,心里稍稍舒服了些,“记上又有何用,你反正也没钱还,左不过以身抵债。”
君微一愣,突然想到,她原先是指望找到先生,向先生讨钱来还债的。
现如今,再没有先生能指望了。
原本就泛红的眼眶,温热袭来,泪如雨下。
这下轮到阎煌慌了,以为是自己下手不知轻重,弄疼了小姑娘,顿时松手,以手背贴着她的面颊,“弄疼了?”
君微拼命睁大眼睛,可眼泪还是扑簌簌往下掉,“我们……我们一定要阻止先生,好不好?”
她不能让先生再错下去。
那样,她就真的没有先生了。
“好。”阎煌揩着她的泪,温柔地许诺,“我帮你。”
这一仗,小妖怪能找出引子,不战而胜固然最好。
若是找不到,硬碰硬地战一场,他也势必得护她周全——当初他无力护母,如今绝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君微一抹眼泪,咬牙道:“好。”眼眸明亮,似是下了什么决心。
“有法子了?”
“在书上瞧见过,没试过,死马当作活马医,行不行?”
阎煌颔首,“行。”
她是真不知道,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一个字“行”,天塌下来,最多由他顶着。
说做就做,君微原地盘膝落坐,双手捻诀置于胸前,两眼紧闭,运起气来,不多时莹润的光泽便从她的身体里浮上半空——那是她的灵体。
灵体比肉身的视力宽泛,目之所及完全由灵力修为决定,修为高深之人,寸步不移也能观尽天下事,君微自然是没有那能耐,不过是能将着王宫的方寸之地看得更清楚罢了。
正因如此,她才看见了勤政殿殿门外,身穿锦袍的男人。
是苏印。
他负手在身后,遥遥看向她所在的方向想——然而以两人之间的实际距离,以他肉眼凡胎,理应根本看不见君微。
一代名将,一位帝王。
此刻孤零零地沐在星辉月色之下,像极了他的自称,寡人。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本如明镜照人,突然间乌云蔽月,寸辉不剩,遥遥的,传来了隆隆战鼓声,透过长庆城外的密林,一点点传回王都。
阎煌凭栏看去,眉头紧锁。
宋宋所带的兵马已经与麓林大军交锋了——从人数上说,宋宋拦得了一时,拦不了一夜,很快大军就会压境,与魏康的禁军交手,而一旦禁军失手,这象征着大沣王权的王都也就不复存在了。
事实上,阎煌原本并不在乎。
天下本就不姓苏。
他也不姓苏。
天下归谁,姓什么,与他何干?
可如今,他看了眼为了找出引子而拼尽全力的小妖怪,收紧了手指。
他或许不爱这中原这片土地,但他爱这片土地上的……人。
“微微,你且继续搜寻,若有消息,我会知道。”阎煌手扶着栏杆,对浮于半空的君微说,“但你记得一件事,无论发生了什么,等我来。”
灵体状态的君微不解,“你要去哪?若是我找到引子了,要怎么才能告诉你?”
时间紧迫,她若找到了,就得立刻把身为引子的那个人带出法阵——也就是送出长庆城,这事儿她自己是肯定办不到的,定然要大狐狸帮忙。
阎煌俯身,手指碰触到她的前襟。
尽管灵体不在肉身之类,君微还是免不了紧张了一下,“你——”
只见长指挑开了她的衣襟,勾出一根红线,红线之下坠着阎煌早就赠予她的那块玉坠。
“你可知这是什么?”
“玉……你给我的玉佩。”
阎煌眼微眯,长指贴在微凉的玉面上,轻笑道,“是我的命。”
君微微愕然,却见他又将玉佩放回了她的衣襟内,抬眼与她对视,“只要它在你身上,我便知你周遭的所有,所以你不要怕……微微,我在你身边,永远。”
不待君微再作反应,阎煌已经一手握着栏杆,长腿一翻,跃了下去。
无光的夜色里,灯笼的光影黯淡,他修长的身影很快就绝尘而去。
君微逼着自己将注意力从大狐狸身上收回来——当务之急,是把那个人给找出来,带出去!才能免于殊死一战……
*** ***
诚如阎煌所料,宋宋所带的兵马只拦住了地面的麓林大军,可是羽人之所以是羽族,正因身后有翅,能飞千里,他们的奔袭之能远超人类和鲛人。
更多的羽人,直接越过战场,向着长庆王城飞掠而去。
所经之处,遮云蔽日,长庆百里山河尽数被阴云笼罩。
翼人战士手持长戟,如从天而降的天兵,杀得王都内外的守军措手不及,顷刻间血染山河。
魏康是征战沙场百余年的大将,之前也曾与翼人流寇交过手,自然知晓对方的厉害,一遍应对面前的敌人,一边指挥着下属登上城楼,用火炮攻击。
“太慢!”风烟波一声娇喝,跨上马背,手中长剑挑起一旁士兵手中的手雷,扔入半空。
原本还秉持着不杀的原则的獙老见状,眉毛鼻子都皱了起来,喃喃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嘴里虽这么说,却是巴巴地抱了几只未拉绳的手雷,给那没点淑女样的疯丫头递了过去。
纵然风烟波能以一敌十,到底还是羽人从高空的攻击更占优势。
眼看着,禁军节节败退,伤亡惨重,就连魏康自己的手臂也负了伤,却仍旧抵抗在最前沿。
风烟波咬牙,“若能站得比他们更高便好了。”
獙老闻言,蹙眉道:“这有何难。”
说完,他身形一晃,等风烟波再看清楚,眼前老气横秋的少年郎已然变成狐面鹰翼的神兽獙獙,一双狐眼皎皎如月色,口吐人言,“上来啊,混丫头。”
风烟波也不迟疑,翻身下马,跃上獙獙的后背。
神兽张开双翼,竟比两三个翼人的翅膀加起来更大,瞬间腾入半空,落下一片阴翳,惊得众翼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风烟波一声红色战衣,左右手各持一剑,有高空顺劈而下——攻势之凌厉,连獙老都没忍住,吐了一口恶气,“看不出来,丫头还有点本事。”
“那是你在山里待久了,孤陋寡闻!”风烟波一边手起剑落,一边说。
“看来,老夫是该多出来走走了。”獙老一个旋身,重新将她带上半空。
就在这时候,一圈黑影冲破云端,瞬间将他二人包围了起来。
是一群翼人!
饶是风烟波本事再大,双拳难敌四掌,也是捉襟见肘,不由蹙起细眉。
獙老哑声,“丫头不用怕,老夫还没死呢。”
“我还没沦落到要靠老头子救命——”风烟波双剑戒备。
纵然两人嘴上不饶人,当包围圈越发缩小,羽人的长戟如刺,挑破了风烟波身上的战袍,血染红了獙獙雪白的羽翼。
“丫头……”
“少废话,”风烟波啐了一口血,横剑胸前,“老娘就算死在这儿,也不会放这群鸟人进城!这是我答应澜恭的事!”
“澜恭?”獙老一怔。
翼人的长戟再度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凝光穿破夜空,带着不尽的凌厉接连穿透了几个羽人的身体。
羽人坠落,风烟波猝然回头,便看见长庆城头,一个穿着黑色暗锦的男人正左手引弓,右手凝气,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狭长双眸冷锐。
又是一箭。
刺破长空。
“阎郎!”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宝贝们的支持,总算入v了,还被锁了……我……
☆、残月
寂月当空,满鼻血腥之气, 厮杀声骤停, 众人的视线聚向城墙。
呼啸的风吹起阎煌高高束起的黑发, 他抬臂引弓,凝着金光的精钢箭矢再度破空而去——
翼族大军最后方正在击鼓鸣金的兵士被正中左胸,当下立毙。
一度完全倾向羽人的战局,几乎在转瞬之间发生了逆转。
獙老驮着风烟波,撑开巨大的羽翼, 盘旋在城楼之畔,一双金色的瞳孔盯着满脸肃杀之气的男人,“我家小君君呢?”
阎煌目不斜视,又搭上一支箭, 将正与魏康缠斗的羽人一箭穿胸, “还在找引信之人。”
魏康抬头, 满脸血污,眼神却是坚毅, 只朝阎煌一颔首, 便又提剑杀向下一个羽人。
獙老自语,“竟还没找到吗?”
“什么引信?”风烟波不懂这些,只晓得不能放过哪怕一个羽人入内, 这是她对澜恭的承诺,于是撕下一片裙摆,随手将伤处扎起,顺势拍了拍獙老的脖子, “走了,古董。”
獙老说什么也自持老前辈,哪儿被人这么戏谑过,还拍他脖子?!当他是马还是驴儿呢!
“浑丫头,怎么跟老夫说话呢!”嘴上虽是恼着,身子却不加迟疑,侧翼一斜,就驮着风烟波飞掠向下去了。
风烟波双剑刺向左右,一双媚眼凝着杀气,“左边!”
神兽巨翅一扇,拍飞了一个偷袭的羽人,不待对方爬起身,风烟波的剑已经将他洞穿。
配合得天|衣无缝。
凝光的箭矢接连不断从城墙高处破空袭来,翼族察觉不妙,很快集结了一小支特攻队,朝阎煌攻去。
翼人来势汹汹,有如巨浪滔天,带来一片黑影。
单手持弓的阎煌长眸一眯,右手捻诀快速结成法阵,手速之快,灵气之盛,叫羽人们措手不及,劈头盖脸撞上了屏障。
他冷哼一声,连看也懒得多看对方,重新拔出箭矢,拉满了弓,神态之镇定,全不似身处炼狱沙场。
长庆城里的百姓原本早已逃生了大半,剩下的老弱病残也都听从官家的话,关门闭户,直到此时,才渐渐有人开了窗,探头张望。
街头巷尾有人隔空喊着话。
“城头那个,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