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协在他榻前的黄花梨方凳上落了座。
这天已经开始回暖，胤禩屋子里的银碳仍烧得火热，他一人盖了两床缠枝绣被都还不够，厚厚的毛毡帘子掩得严严实实，生怕八爷吹上一点风。
怎么胤禩先前那样大好的身子，如今成了这样？
由此，罗协暗下了决心，想想十三阿哥以后的身子，他不能再畏手畏脚。
“八哥，可好些了？”
胤禩摆了摆手：“十四弟，谢谢你。”
罗协愣了下：“八哥，此话何意？”
胤禩的眼没有看着他，仍是盯着他面前的一幅字画，仿佛只是随意一说，良久他才看向胤禵：“十四弟，你为额涅和八福晋做的事情，我心里有数。”
这些事，罗协倒是不怕胤禩知道的，他没有恶意，只是出于一片关心。
至于八福晋“突然”投靠了他，两人又在丧礼上大吵大闹的事，据说因为汗阿玛哀戚，竟像没有听说一般，也没有落下任何惩罚。
想来，夫妻“失和”是皇帝愿意看到的，而八阿哥夫妻俩不过演给万岁爷看罢了。
这样说吵就吵，说闹就闹，默契十足的夫妻能是没有真感情的吗？
这两年，许是知道他们生育无望，八阿哥在后院亦宠幸妾室得了一子一女，如此更加深了夫妻之间隔阂的真实印象。
后世多说八福晋对待孩子刻薄甚至虐待。
不过以罗协对如今郭络罗氏的判断，她不可能喜欢妾室给胤禩生的孩子，但她一向心思磊落，不至于在小细节上去刻意为之，显然是她心直口快惯了，得罪人之后被编排的假象。
“八哥不怪十四自作主张就好。”罗协坦然。
“胤禵，你很好。”胤禩夸他道，“只是可惜……”
罗协并不想知道他的可惜，转而问道：“这字画是何物，八哥似乎很是喜欢？”
胤禩闻言定睛看着他，看了许久，仿佛要在他的脸上看出花来，缓缓才道：“原来，十四弟也不知道吗？”
罗协摇了摇头，不知道胤禩那心里弯成蚊香的心思又想到哪里去，但他今日来不过是想给他那破落身子喂喂药。
“八哥，你近来体弱，八嫂担心，让我向姜太医求了些药方过来，今日便直接拿给你了，记得按时服用。”罗协知道自己在“皇家医药界”的口碑一向良好，所以给得理直气壮。
“谢十四弟关心。”胤禩笑了，让人立刻送来温水，当着罗协的面服下药丸，“你放心。八哥很快就能好起来。”
这，对胤禩来说，已经是极大的信任了。罗协认为那9点好感度，还挺管用。
对于胤禩对皇位的孜孜不倦，罗协倒是从来没有怀疑，只要他不出格，他便也只是真诚担心他的身子而已，毕竟这么好用的人还要留给雍正王朝好好卖力。
再者，他虽不赞同这对母子俩的选择，劝是劝不动的，换成另外的立场，或者他也会希望他们成功。
人是好人，可惜心大了。
*
从八阿哥府邸出来，罗协直接拐向十三府邸，他在系统里选了大大小小各种能让胤祥皮肤犯病，状况惨烈但实际上病发之后会肌肤胜雪的“毒药”。
不能再犹豫了，皇家一动，便能去人半条命，养都养不回来，何况忧思一身加一生。
从罗协踏进胤祥府邸起，这一年，胤祥是别想出京了，最好天天待在府邸里，可能会从健康的小麦色生生褪成珍珠白。
和命比起来，白就白点吧，十三哥你忍忍。
作者有话要说：来啦来啦
第105章 换人
胤祥觉得他在康熙五十一年里可能犯了太岁, 年还没过，从一开始就出师不利，接下来便是处处受制。
先是正月里不知道为何摔了一跤, 就连他每次都被点名的巡幸畿匍也因为休养，没去成。
小一点的，十五阿哥、十六阿哥两个都跟着了，十四阿哥同去, 临行前还跑过来，让他千万在家好好待着, 更是命令太医将他身上的石膏打成墙一般厚，只差没明摆着在脸上写着“不宜出行”四个字。
冬去春来, 如今更好，身上不知道为何起了各色的红点，尤其脸上密密麻麻, 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身上亦布满, 太医让他少穿会磨到皮的衣物, 十三阿哥气笑了, 反正天热了，他正好只披了件丝绸褂子, 好歹遮挡了下。一个人在东厢房里, 除了最贴身的太监伺候，其余人等皆不能靠近。
他亦明示上奏，如今人在病中，不宜面圣、上朝。
康熙自然准了, 还一边送了许多贵重药丸过来。
德妃娘娘却是心系胤祥，一直提请皇帝让她出宫去看看。
罗协想着，十三哥不过是在做“皮肤全套排毒养颜美白疗程”，看着吓人，实际上除了看到铜镜和其他反光物件被自己吓到，吃东西需要清淡，作息规律、心静淡然，其他的便没有一处让人难受的地方。
只是胤祥性子活泼，兴趣广泛，但是个人来疯，每天不扎堆在人群里，他便不太舒服，这样独居在家，连自己福晋、孩子都抱不得，未免让胤祥心里难熬。
罗协还做了许多新奇玩意，送给他去把玩，可几个月过去了，胤祥难免觉得“寂寞”。
是的，他堂堂一个十三爷，寂寞了。
罗协心想，这才一年，好歹比关在那不见天日、潮湿阴暗的地方来得好。
德妃总算能来十三府邸看他。
隔着门窗、帘子，胤祥才能给德额涅请一顿安。
德妃起初忧心忡忡，却见他气色甚佳，谈吐中气十足，甚至因为蜗居疏于锻炼，还显胖了些。
胖倒没什么，可这皮肤怎么白了好几个度？要知道，以前胤祥那肤色可是能和宫里风吹日晒的侍卫相比。
“额涅，怎么了？”
德妃失笑：“没有，只是怎么额涅看着你，这肤色还显得更好了呢？”
胤祥：……不带这么来扎心的，额涅。
罗协噗嗤笑了，居然被发现了，他忙上前补刀：“额涅不说，我们还都没发现，近来这些痂脱落得差不多了，说不定过阵子，十三哥会显得更加白皙光滑。”
胤祥闻言直瞪着他。
德妃嗔他：“别趁此欺负你十三哥，等他出来，可有你好受的。胤祥，你没事就好，太医说除了油腻，糕点、汤汤水水倒不太忌，你想吃什么尽管让人给额涅报，额涅自会做来给你。”
“片皮鸭、红烧掌、炙猪肉……”胤祥念了一堆，反正没一个他能吃的。
把德妃给逗笑了：“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嘴馋。”
“还不是这些年，跟着十四把嘴给养叼了，夏天到了，瓜类应该熟了许多，做个冰瓜四果羹，总是可以的吧？”
“没问题，给你做个南方的石花膏，熬点红豆蚕豆加进去，蜜水一盖，清凉解暑。”
十三福晋在一旁听了：“这是什么新奇作法，听着倒是有趣。”
“不难的，十三嫂，法子我有。”罗协马上提交给她。
听到好吃的，胤祥好歹安分了些。
罢了，就当静养吧，他从前有几幅想画的画、想写的字，想学的曲趁机都可以学起来，算是忙里偷闲了。
十四阿哥送德妃回宫的时候，恰好在宫门外碰见了胤禛，兄弟俩一齐送额涅。
末了，德妃似乎不经意一提：“十四，给老十三用的药，还有没有？若是药性温和的，不妨给额涅留一些。”
“什么药？”胤禛问道。
“额涅去看十三哥，觉得他白了许多，因此好奇。”
胤禛近日来忙，闭眼回想，胤祥白了吗？
“额涅，这药是有的，不过红点可能比较难以避免，于您会不会有些不便。”
“无事，你尽管拿来，额涅自有妙用。”
罗协心想，这个药的妙处自然是有许多的，说不定额涅是拿去给人“小惩大诫”，来个虚惊一场。
幸好，德妃一直是他们这个阵营的。
胤禛自永和宫出，却是若有所思。
罗协自己先提了一嘴：“哥哥，前阵子我在八哥那里见他一直盯着一幅字画。”
胤禛唇角带笑：“是不是秋日落雁图？”
罗协想了想：“好像是。哥哥见过？”
“无妨，让他琢磨去吧。”胤禛没打算给出答案，“你这药怎么回事？”
罗协打算装傻。
“为什么不让十三出门？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胤禛从前有过的许多怀疑，他记起十四曾经“梦见”过三阿哥的嫡子，难道是他的梦有异能？
罗协眼珠一转，知道胤禛这是怀疑了，不过他们亲近了许多年，他没有怀疑才不正常，只是如今能够印证的东西还不够多，上面的人也还不是他这位亲兄弟，如今便还是先模糊过去，往后自然有揭开的时候，想来胤禛不会如完颜云璃那般将他当成“天人”。
想想，真是令人不觉羞耻。
“八嫂几年前，便在天仙居帮忙搜集京中各处消息，的确得了些不明的渠道，只是尚未确认，但到底担心十三哥，他又是个最坐不住的，便只好从他的肤色想想办法。”
胤禛漆黑如子夜的瞳孔盯着十四片刻，末了，只是整了整袍子，坐得松散了些道：“回头胤禟怕也会来缠着你讨这个药。”
罗协一听，乐了，那他给九阿哥的肯定药效劲儿更大些，让他还到处浪。
*
金秋九月，原先随扈的太子、皇四子、皇十三子，变成了太子、皇四子、皇七子、皇十二子。
罗协听了，一方面为十三阿哥松了一口气，一方面又忍不住为出门的四个阿哥担心，尤其是胤禛。
没有了胤祥，他能不能撑过这次。
七阿哥和十二阿哥会因这次风波受到怎样的影响？
他一一拜访几位兄弟，把系统里能给他们的药丸都送上，只说是好东西。
七阿哥倒是心宽：“十四弟，不枉哥哥疼你，知道七哥出门一趟不易，如此体贴，说吧，你想要外面的什么好东西，七哥给你弄来。”
“七哥都说自己出门不易，那平安归来便是。至于好东西，想来七哥是不会忘记十四的。”
十二阿哥却觉得奇怪，他一向身子康健，还是最得老人家喜欢的富态，十四弟这次送的东西瞧着不精致，但都十分实用，比如那匹脚力十分了得的好马，从前他喜欢了许久，这次倒是让他送来了。
这是用了心。
“十四弟有心了。”胤裪虽然留了个心眼，但自然还是十分喜欢的。
“喜欢就要好好用，不要不舍得，知道吗？”
从要雍亲王随扈的消息还没下来，罗协便一直哄着胤禛答应自己九月的各项行程，便是有意让胤禛推拒此次的行程。
胤禛大概猜得到，但他知道此次不同，能跟着去，再劝上一劝，自然也是好的，是他低估了胤礽的胆量。
罗协望着他们出发，一行明黄、鲜亮八旗颜色，蜿蜒前行，气势宏大。
他抬头，望着远方一字排开的大雁，琉璃瓦上停着一只黑漆漆的乌鸦，响亮的喊了一声，恰似人语。
天凉了，太子怕是要二废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所料的话
奔向结尾的路上了
没想到35W了 本来这是罐心中的顶峰值
第106章 二废
心里一日比一日焦急的罗协, 面上过得如常。
皇帝在京的时候，他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更何况皇帝不在京时, 他就更是“潇洒不羁”了。
户部那里要不是每月还能收着京官大臣们的还银，银库里始终有所出，怕是都要忘记他们还供着十四贝勒爷这么一尊佛了。
渐渐开始有风声传了回来，八福晋搜集线索的能力一流, 但判断真伪对于此时的任何人来说都有些困难。
就算罗协知道结局，但此时已经被他蝴蝶效应, 会发展成什么样子，他心里甚至比任何人都没有底。
因为不管是谁出了事, 似乎和他都逃了不干系。
秋天本是十四府邸里最喜欢的季节，亦是皇家子孙们最钟爱的时候，每年这时候, 十四叔都会想方设法带他们到周边山山水水游玩, 再远的不说, 光是圆明园里最够他们耍上好一阵子的了。
四伯伯看着冷漠难以亲近, 但是由他布置的园子里头却是雅俗共赏。
志趣高的，在他这里书画笔墨, 古玩物件, 或许称不上贵重精致，但总是别有意趣。和这圆明园的多处景致相得益彰。
这些王公大臣们考虑的玩意儿，小孩子自然不很上心，他们最喜欢的还是圆明园里的水稻田、小麦田, 不仅荷花池里养鱼，稻田里也养了鱼，不过荷花池的鱼和宫里头一样，可以喂，稻田里的鱼却是可以抓的。
秋天一派丰收景象，园里还有农夫忙作，田里收割，树上结果。
小孩子们过来在田野里都快跑疯了。
太子和雍亲王都随扈出行，京中坐镇的便是八阿哥，拖着病躯的他同样是个工作狂，不过纵使罗协从未提及，郭络罗氏倒是很自觉每次都会上报胤禩近来的情况。
虽然不一定触及到核心，但身处其中总是比别人多能知道、猜测中那么几分。
要不是罗协对这些事情根本就不上心，他肯定要怀疑郭络罗氏是不是成了双面间谍。
不对，得了情报的人是他，所以他才是那个不自觉双面“渣”了的间谍。
罗协：……现在说他是无辜的，有人会信吗？
……以后说呢，可以吗？
“十四弟，都说七爷受了伤，是真的吗？”七福晋难得凑上他们在圆明园中的带娃聚餐，迫不及待问道。
“七嫂，七哥可有给你来信？”
“有的，定时地会来，不过这次已经七日了，不见音信。”
“或许只是在回京路上，便没有再多送信而已，七嫂不必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