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卷又冷又饿，浑身僵硬酸痛，脸上的肿印还没消，只是木木地说，“妈，我喜欢他。”
原本坐在沙发上的温父冲过来又给了他一耳光，直接把他打翻在地，怒极气极问他还知不知道羞耻，还要不要脸。
温卷当时虽然痛得厉害，但是没有哭，甚至觉得能够说出喜欢两个字是自己做过最勇敢的事，年少轻狂的宣言里竟然还带上了一点自我感动的意味，他天真地以为能为这种心动偏离轨道这么一回，好像也没白活。
大三开始温卷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在外面找了两份零工，经常忙的顾不上吃饭。宿舍里边宇和他走得最近，私下来问过他，他只说是想攒点生活费，并没有再多说。结果堪称惨烈的出柜，他谁也没告诉，特别是徐恪。温卷想，这件事本来应该是好事，就不要让它成为逼迫人的尖刀。
徐恪快毕业的时候，几个关系好的一起约着去喝了一顿。温卷酒量差，只点了果汁喝，他也不想喝醉，因为他今晚还有话想跟徐恪说。这些话他想了很久也等了很久，终于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想作为一份礼物送给他。
和他相反，边宇倒是不客气，一杯接一杯，喝到后来靠着徐恪稀里糊涂的。
边宇的性格也和温卷截然不同，轻易就能和人打成一片，天生没距离感又带着点率真的可爱，敢说敢做讨人喜欢，跟徐恪相处起来的时候总感觉比他更自然一些。
一起来的几个朋友看边宇都快黏到徐恪身上了，上手就要去拉人，结果边宇被人一拽声音反而高了起来，“哎……别碰我！”
他声音一大，几人都停了动作，徐恪腾出一只手扶住他，脸上憋不住笑，“别闹了，你喝多了。”
“滚滚滚，我没喝多。”边宇抱着他的胳膊，脑袋在徐恪肩膀上蹭，“徐恪徐恪，你要毕业了，我舍不得你。”
“有什么舍不得的，你明年也毕业了。”徐恪没推开他，轻拍着他的后颈安慰道，“而且 你随时都能来找我。”
“可是我每天都想你啊！”
边宇这句话一出，周围响起一阵起哄声。
察觉到不同寻常的气氛，温卷抬头去看徐恪，却发现徐恪并没有看他，只是认真地在跟边宇说话。
“行了，别说了。”徐恪嘴上这么说，声音却放轻了，“真醉的不轻。”
“我没醉！”边宇的声音透出几分鼻音，显得特别粘人，“为什么不能说，咱俩都睡过了怎么不能说？”
短短一句话混在嘈杂的空气里，像是火星点燃了浓郁的信息素，大家只静了一秒，随后爆发出的口哨和尖叫声，吵的让人有些难捱。
温卷愣在原地，几乎是迟钝地消化着边宇刚才的话，他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在做一个恶劣的梦。
他看着边宇搂着徐恪的脖子吻了上去，温卷被人拽了一把。坐在他身边的姑娘情绪特别激动，几乎是晃着他的手臂大叫，“终于！终于啊啊啊啊！”
“终于什么？”温卷只觉得嗓子发涩，他没有花力气去控制自己的表情，只是在室内不怎么明晰的灯光下，他的震惊看上去跟周围的人没有多大区别。
“对呀，小宇很早就追恪哥了，真的太不容易了！”
姑娘是真心实意地为他们高兴，语无伦次激动的冒眼泪，温卷的胳膊被她抓的有点疼。他抿了抿嘴唇没说什么，其实他也觉得不怎么疼。
他安静的坐着，终于有点回过神来，他发现原来知情者并不唯一，他们的脸上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欣慰。
最后，他的目光穿过这片混乱的空间，和徐恪的眼神相交。
他看到徐恪冲他笑了一下。
温卷出乎意料的平静，只是慢慢喝完了杯里的果汁，伴着喧闹的背景音，等待着这场闹剧的结束。
散场之后，清醒的几人把东倒西歪的醉鬼送上车，边宇抱着徐恪不肯放，徐恪低头在他耳边哄了几句，边宇才乖乖放手了，趴在车窗上叫他快点回家。身边几人跟辣眼睛似的哄人：“赶紧滚，要腻歪回家再腻歪！”
一阵哄闹过后，门口又只剩下他们两人。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走吧，先送你回去？”徐恪先开了口，也没有要多说什么的意思。
“等一下。”温卷知道这件事迟早会说清楚，只是他原本以为徐恪会急着跟他解释，眼下看这人一脸平静的样子，他的心像是有预感一样的微微沉下去，“你有话想对我说吗？”
“嗯……”徐恪像是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跟边宇的事？”
温卷没接话。他看着徐恪朝他走进了一步，整个人从暗处露出来，路灯打在他脸上，眼睛里的笑意还没退，“追我追的紧，就答应了，还没跟你说。”
温卷看着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每一个字都明白，脑子里却难以理解。他开口，却发现自己需要清一清嗓子才能出声，“那……我们呢？”
徐恪听到他这句话，脸上泛起的震惊和疑惑真实的不行，过了一会儿又像是不可思议般地问他，“卷啊，你不是直的吗？”
刚才坐在沙发上的时候，温卷已经想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借口，但是这一种他没有想到。
他轻轻啊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温卷突然发现，徐恪是对他很好，从普通的好到暧昧的好，但自始至终徐恪都没有给过他承诺，他也没有对徐恪说过交往和出柜。从认识到现在，他们的相处好像并没有发生任何实质性的改变。
刚刚那个姑娘告诉他，边宇和徐恪只是一直没有到正式确定的节点，两人摸爬滚打这么久，也算是修成正果。他知道边宇是没有太多心思的人，说喜欢那就是喜欢了，说难过那就是难过了，知道温卷是直的，跟他说话也一直有尺有度，不想影响他。只是温卷和他住在一起，玩在一起，清楚他的可爱潇洒，也从没往那方面想。
更准确的说，是他不清醒。他似乎是被一种自以为是的东西冲昏了头脑，弄得他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只沉溺在自己编造的甜美梦境里，享受着初恋的暧昧，高兴，感动，还有虚妄的勇敢。
徐恪看他怔愣的样子，大概是觉得再这么说下去也没意思，啧了一声就要来揉他的头发，“乖，回去了。”温卷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徐恪也不觉得尴尬，顺手摸出一根烟点上，脸上的表情却突然有些戏谑起来，像是一层厚厚的面具能摘脱，终于得以自由呼吸般轻松，“卷卷，我们把话说清楚啊，”徐恪吐了一口气，烟雾在他们之间散开，“我是挺喜欢你，但从没追求过你吧？”
“你自己说自己是直男，我也从没有找你接吻，打炮，对不对？”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温卷隔着还没散尽的烟雾看着他，有那么几分钟像是不认识眼前这个人，胃里泛出点恶心来。但他心里清楚明白，徐恪说的是对的，他一个字也没有办法反驳。
哪怕他现在终于明白徐恪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逗着玩的新鲜东西，他也知道，徐恪说的是对的。
只是他自己昏了头，以为自己拿了个主角剧本。
回到宿舍的时候边宇不在，他最近很少回宿舍，说是在外面租了房子，现在想来应该是和徐恪住在一起。
这天晚上温卷睁着眼睛，一夜没睡。
在此之后他和徐恪就再没来往过，边宇对于人情世故向来敏感，侧面问过温卷，温卷只说没事。但看着边宇担心的样子，温卷还是没忍住提醒他，别全身心地扑在徐恪身上，要保护好自己。边宇觉得奇怪，又问不出所以然，只觉得没趣，就不再提起这个话题。
温卷有点心疼他的傻气，但又觉得自己没资格，也不想再掺合。
在这件事情的结尾，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逼，一个自作多情的龙套，一个稀里糊涂被掰弯的直男。唯一庆幸的是他和徐恪的事，从开始到结束都没有浮出过水面，让他活得没有那么丢人，给他留了最微薄的尊严。
这件事之于他，不过是被一层肥皂泡隔开了而已，离得远的时候他可以假装不记得深埋心底，但其实只要一个吐息就能吹裂泡沫，让所有回忆泄洪而出。这件事仿佛一个巨大的伤口，在他身体深处蛰伏，久久不能痊愈，让他焦虑不安，让他羞愧难当，成为他每次想触碰爱情都要扎到的尖刺，觉得自己总是配不上。
即使他在这场让人啼笑皆非的闹剧里，只是一个受害者而已。
第14章
温卷起身靠在床上，深吸一口气，把胃里那股不适感压了回去。
大概是因为徐恪的事情闹心，距离收到短信和电话已经过去了好几天，他还是苦于失眠的折磨，明明很困却睡不着，这种煎熬实在难受。
郁泊风今天外出应酬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心里也一直惦记着。
发呆的时候温卷摸到了挂在胸前的戒指，银色的圆环顺着链子从指缝间滑落下来，在黑暗中透出微弱的光。到现在为止，这个东西一共戴上他的手三次，平时好像更像一个护身符贴在他胸口，总是被捂得温热，有时会硌得疼，却奇异的给他安全感。
他给郁泊风发了信息，郁泊风应该是在回的路上，所以回复的很快。
[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快了。]
[我去等你吧。]
[不用，你早点睡。]
信息结束的简短，温卷爬起来拧亮台灯，在抽屉深处翻出一包没开封的软壳烟，他盯着手里的烟很久，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穿上衣服带上钥匙，这回连廊灯也没开——他准备出去走走，顺便等一等郁泊风。
温卷其实很少抽烟，他只有在心情极度不好或者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才会抽一根，但也只是为了放松或者提提神。
他现在的心情好像也没那么糟糕，可能只是单纯想抽罢了。
到了楼下才发现在下雨，但只是小雨，他便打消了回去拿伞的念头。
他点了一支烟，火苗亮了一下就熄灭，只剩一点微弱的火星在夜风里忽明忽暗，本来就浅薄的困意这下彻底消失无踪。郁泊风的家在半山，下坡有好长一段路可走。温卷指间夹着烟，蒙着一层水汽，顺着路灯的方向慢慢走。
以往不触碰不回想，这几天密集地回忆让他发现，自己在这些事情里始终是平静的，沉默的，没有眼泪，没有吵闹，只是接受。
哎，真的挺窝囊的。
而且在这些事情之后，他只是又往后推退了几步，除了变得更怯弱畏缩之外毫无长进。
其实“窝囊”这个问题，他自己意识到了，郁泊风也意识到了。只是以前的他没有理由去改，也没有人要他改，他也不想再想起这件事。
现在郁泊风希望他改，他一点也不生气，因为那种善意他能感受到。于公于私，他都愿意为了郁泊风去改，因为他知道风哥的好，他也知道风哥原本应该值得更好的。
虽然好几次都表现还是不如人意，但他打心底觉得自己还能再试试，只是他需要把过去的自己拿出来剖开再否定，这需要时间。
“不知道还可以待多久……”温卷一支烟抽完，自言自语地问了一句。他睫毛上沾了水珠，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手机叮的响了一声，在这片静谧中激得他一愣。
[回家吧，雨变大了。]
温卷盯着屏幕上那条裂缝，心想雨果然大了，一颗一颗砸到屏幕上，字都模糊了。
他的目光从屏幕上移开，抬头看到路灯下撑着伞的郁泊风。
郁泊风穿着一件风衣，西装领带明明都还好好的，整个人站着却显出一股与白天不同的慵懒气息。他握着伞柄将伞微微抬起，雨水从黑色的伞面上滑落下来，在地上砸出水花，一切都好像慢镜头一样落进温卷的眼里。
温卷顿了顿，然后跑了起来。
恍惚间，他好像和当年那个跑得卷起一身雪花的自己重合了。但他又清楚地感觉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他希望不要再一样了。
他撞进郁泊风的怀里，扬起他风衣的角，扑了郁泊风一身的水汽。
郁泊风的手还是很稳的撑着伞，只是在摸到他半湿的外套之后，皱起了眉头，接着又嗅到了那股几乎要消失在雨水里的烟味。
温卷借着路灯的光，辨认出他眼里的一点水光，“哥，你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