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你去哪?”安德还有点不放心,毕竟明天要出嫁了,别再出去一趟有了闪失。
安娜已到了门外,挥了挥手,声音松弛,“去酒店,您忙着操心若柔的事吧,我的事简单,从酒店里出嫁就行了,用不着请人送迎 ,您也不用来。”
安娜下了楼。大门外,林伯和那辆雪佛兰早候在那里了。
戴宗山这一样好,他知道她需要什么,总是提早做了安排。
“太太。”林伯对穿着婚纱提了一个小包就出来的安娜,一点也不惊奇,垂手等着下一步指示。
“我还不是戴太太,明天戴宗山登了报才算。还是叫我二小姐吧。”安娜上了车,整理好婚纱上被压着的玫瑰花瓣,“我在家里呆不下去了,没想到嫁给你老板,会惹出这么大乱子。麻烦林伯,把我随便送到一个酒店吧。”
“那就到老板的申大酒店吧。”
安娜实打实是空着手出嫁的。至于后面家里怎么乱成鹅窝,已经不是她操心的事了。倒是瞬间心疼了一下父亲,肯定会成为那对母女出气筒的。该,谁让你平时这么惯着她们的?
那一晚,安娜睡得很安稳,为了让继母继妹和戴宗平不痛快,自己破罐破摔也觉得畅快。这一觉竟睡到大天亮。
醒来,太阳都出来了,照得窗玻璃通明。安娜一开房门,吓一跳,走廊里有一队女女男男正屏息等着。看到她,为首的一个中年女子连忙说:“怕太太休息不好,我们一直没敢敲门。现在离婚礼开始,还有两个小时,现在开始化妆好么?”
安娜觉得薄施淡妆也就是了,需要来这么多人兴师动众么?
不过既然来了,那就都进来吧。
这些人化妆真是一把好手,上妆,描眉,梳头,盘花…多半个小时就利落了。
然后小高跟鞋一穿,房门打开,新娘子就在众星捧月下,出了酒店。
真的什么也不需要安娜操心,结个婚,她就出个人就是了,甚至刚下楼,都不知道哪里突然又跑出好几个妙龄伴娘来,穿着漂亮的旗袍和泡泡袖长裙,笑嘻嘻的,对自己毕恭毕敬,一刹那甚至都怀疑她们是戴宗山的旧相好,那以后的生活就太刺激了。
门外接新娘的依然是那辆雪佛兰,林伯是司机,只是车头上拴了红绸。上车时,林伯雪白的手套,打开车门,在安娜坐进去时,庄重地递给她一份最新的《申报》,摊开的版面正是戴宗山的结婚声明:戴宗山与安娜小姐,于本月二十七日,在慕尔堂举行结婚典礼。特此敬告诸亲友。
“太太,出发了。”林伯开动车子,后面竟跟着一长溜汽车。
安娜突然觉得好笑,一夜之间,自己已然成为了戴太太。半年前,自己也有这梦想,不过是戴宗平的太太。
她以为,戴宗平和若柔在慕尔堂门口的布置都会撤掉的,戴宗山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办个小范围的婚礼。本身她也不想弄得满上海皆知,毕竟这不是一桩郎情妾意的圆满姻缘,搞得越大越丢人。
那天,车子进了那所哥特式木制结构教堂的院落时,果然,门口冷清,甚符她意。这要是戴宗平和继妹结婚,戴宗山一准现在就在门口替他弟弟招呼客人了,整个上海滩的名流恐怕能把这座教堂挤爆。现在好了,她搅和了他们原本风风光光的婚礼。
车子停下,伴娘们先下了车,提前在外面排队等着。车前已铺好了红毯,红通通的晃眼,一直延伸到教堂宏伟的大厅里。
终于新娘这边的车门打开,一只粗指节的大手伸在了眼前。
安娜愣了一下,从车里向外看,看到一张意味深长的脸,深褶的桃花眼微微舒展着,有某种心想事成的疲惫和惬意。他一身新郎装扮,挺括的燕尾服,系着领结,修过面,头发梳得支棱着,其实人看上去蛮精神和帅气的,三十多岁,稳重正当年。
戴宗山站在车门外侯她,手伸着。所有人都在向新郎行注目礼,那是对强人不由自主的奉迎。
安娜却明显迟疑,突然惶恐,牵上这只手,会不会一脚踏空,终酿成人生的大失误?
她想要的,不过是顶着戴太太的光环,去教训一下那些踩了自己还不知进退的人,但并不真的想和这个人结为夫妻。自己和他是从心理到气质都完全不同的两类人。
只是,她身侧座位上,《申报》上两人登报结婚的声明,还明晃晃地摆着。
两人已是夫妻。
那只手又继续支了一会儿,也没等到温软的纤手搭上来。
又任性是吧?
戴宗山不会在这种场合让尴尬的事情发生的,微一探身,直接捉了新娘纤细的手腕,几乎半用力把她挟持下车,然后有力的手臂拢过去,钳住她的腰身,笑着,轻声说:
“戴太太,履行你的义务,我们已受法律保护,你只需安静地完成接下来的仪式就好。”然后他把另一只手中燃着的雪茄递给身边的陶伯,放下她的腰,牵住她温软的手,在众目睽睽下,神采奕奕地与新娘一起走向红毯。
安娜很被动,只能哀叹,果然上了贼船,不易下来。
此时有花瓣雨飘落,前面出现了两个撒花的小童,一个男孩,一个女孩,提着精致的小木篮。那穿着小小西装的男童还回头一个劲地冲新娘子笑。
“呃,小虎子!”安娜惊了,这老流氓挺有办法,竟让他儿子亲自给自己做花童,看来自己想闹别扭也得不看僧面看佛面了。
小家伙显然很爱自己的小姨,看小姨如此漂亮,竟放下花蓝,跑上前抱了抱小姨的大腿,然后仰头冲安娜甜甜地笑着,满脸写着:最喜欢你当我新妈妈了。
戴宗山弯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这下你应该满意了,以后你小姨永远是我们家的人了。”
小家伙很开心,挎着篮子在前面撒花撒得欢。
安娜却咬着牙,“你想用孩子绑架我?”
“我不需用任何人绑架你,你依然会成为戴太太。”这个男人微笑着向路边人招手致意,口气却不容置疑
前面音乐响起,是欢快的《婚礼进行曲》,一切都太有模有样了。
戴老板也微笑着向前面一溜拍照的人招手致意,非常有风度。
“你怎么这么自信?”安戴想抽回手,却没抽动,被钳得如镣铐一样,让她感觉受到挟制。
“配合一下,戴太太,微笑,明天你会上报纸的。”这个钳制她的男人若无其事说着,恰到好处地在相机面前绽出笑容,依然在她耳边小声,“我看上的女人,没人敢娶你。成为戴太太,早一天晚一天而已。”
她就讨厌他这一点,以为你是上帝么,整个世界围着你转?
尽管她不笑,甚至一脸怒容,他依然控制着她,在记者面前摆着得体的POSE,让砰砰的相机声留下最美好的记忆。
“明天麻烦各位挑新娘子最好看的照片上报,挑的不中意,我可要请你们喝咖啡的。”戴老板半真半假地开着玩笑,然后挟持着新娘直接走进教堂。
安娜一进椭圆的门就愣住了,以为看错了眼,能容纳上千人的教堂大厅里,已坐得满满登登,除了自家亲戚,都是上海有头有脸的名流,大家都穿得整齐光鲜,新人一进门,所有眼光都刷地看了过来。欢快的音乐中,有人拍手掌,有人赞郎才女貌,太配了。有人说新娘好漂亮,婚纱也好看……全是捧场的。
安娜小声:“没想到啊,一天时间你也能搞出花样来。辛苦了戴先生。”
新郎仅是一笑,低头凝眸看她,所有人都看出他眼睛里流露出的温柔爱意,“想娶你,再短的时间也能搞出配得上你的婚礼。不辛苦,你满意你好。”
“这本是宗平的婚礼,客人没退,你就鸠占鹊巢了吧?”安娜语含讥讽。“对你亲弟弟也丝毫不手软,他竟这样让给你了?”
“为了你,什么都值的。”
“别人还以为你霸占了你的弟妹。”
他一边向两边致意,一边呵呵笑,小声:“你不是一直说我是特大号流氓么?流氓做事,向来只讲目的,不想别的。”
“你不怕宗平恨你?”
“有你补偿我就好。”
安娜凭空起了身鸡皮疙瘩。补偿你,就凭你这身臭流氓做派?臭男人,想得挺美!
踩着花瓣,沐着花瓣雨,在人们祝福声中,一对新人终于走完了红毯,到了神父面前。
在一片羡慕的眼神中,安娜要接受那只14克拉、产自南非的大钻戒了。她并没有太高兴,再贵的钻戒,也不过是自己的定价,她已把自己卖给上海滩最大号的流氓了。这辈子都让自己某一刻的不智给毁了。
好在,在她无意中回头看向众宾客时,才又找回了点平衡,人群中,有两张落漠甚至愤怒的脸,带着仇恨火焰的目光正“怒射”着自己。
是黄太太和若柔,只有坐在一侧的父亲平静的脸是真正喜悦的。
继妹难道今天推迟了婚礼?
不过,就凭这对母女现在“不服也被强按头”的样子,安娜突然觉得嫁个有钱有势的混蛋也值得了。起码人生快意恩仇了一回。
人群中,若柔收回喷火的目光,浑身颤抖着,在哭。
黄太太也无奈,“别哭了,别人看到不好。你想在你的婚礼上看到戴老板,你就得笑出来。”
这是母女俩按最大利益置换的结果。
因为戴老大昨晚放出话来:不参加我的婚礼,我也不会赏脸参加别人的婚礼。
黄太太知道,他这是强势给安娜索要娘家的面子。否则,新娘子出嫁,娘家人却不出面,会成为笑话的。这个霸道男人不容许他的新婚妻子落下这种话柄。
这是黄太太一直隐隐妒忌的:为什么安家的女儿总能得到男人如此的照顾和关爱,而自己和女儿却总遇不到这种福气和运气?大概人比人,会气死人吧。
她必须说服女儿,含泪也得推了自己的婚礼,去给安娜捧场。
这世道,永远是狠人的天下。
若柔从来到慕尔堂看到红毯的那一刻,就心中刀割,泪如雨下,今天本该是她的主场呀!还为此差点动了胎气。
安娜纤细的手指终于戴上了那只当年在上海所能买到的唯一一颗最大钻戒。她在面前的男人眼里,也同钻戒一样,闪闪发光。
形式完美,唯一让她遗憾的是,戴宗平没有来。
他没有看到这一切的发生。
即使没他,自己也按即定程序结婚了,光新郎是他哥也得让他吐血半升吧。
※ ※
新婚之夜,该来的总要来的,得到的太多,终要偿还。
戴家二楼卧室的奢华还是大大出乎安娜的意料。那个男人当了真,给了她在这个院子里说了算的权力,她根本就不喜欢在这么庞大的地方由自己说了算,取得这么大权力,是需要拿东西交换的。自己并不喜欢他,不想交易出自己不想交换的东西。
那晚她紧张地坐在大红的婚床上,对下一刻一点也不期待,甚至听到外面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都觉得身心发抖。她不想面对他,忽然觉得自己这几天来的处心积虑很可笑,自己为什么非疯了似的要往这么恐惧的地方跑?不知道后果么?
戴宗山其实是体格很健壮的人,他不仅靠头脑吃饭,也会经常亲自上手。在短短几年就能在上海这鱼龙混杂之地,打下大片疆土的人,怎么会有善念?对女人,他也许吃软不吃硬,而自己只要软下来,后果恐怕更不堪吧。
这几个月来,自己确实任性折腾了他,让他难堪了,现在他等到报复的机会了。
他不会心软放过自己的。
戴宗山那晚有点喝多了,那高大厚重的身影推开卧房的门时,红烛高照,竟空无一人。他呵呵笑了两声,把身上红绸布取下来,丢一边,环视四周,晚风吹着窗前悬垂的塔夫绸,隐隐看到后面躲着一身影。
安娜眼睛一闭,隐约感觉那个庞大的影子笼罩过来,甚至感觉到他湿热的气息,完了,要遭蹂/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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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新婚夜:
安娜:婚礼超出想象了,钻戒也很大,费心了。
流氓大佬:我从不做赔本的买卖,今晚就肉偿。
安娜:......
要不要谈谈?
大佬:没得谈,你可以选择体位。
安娜怒:臭流氓,不要脸!
大佬:做过之后,再多骂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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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贝们,给个预收好伐:《八零后无敌小泼妇的幸福人生》。字太多,不上文案了,有空可以到隔壁看一眼。谢谢哦。
☆、圆房
但那个身影, 凝视着她藏身的地方一会儿,竟一头歪在大床上,直抒胸臆地喊道:“安娜, 过来, 给我捶捶背。”
安娜龟缩在帘子后, 几乎屏住呼吸,真希望他就此酒精上脑, 鼾声四起, 赶紧睡过去。
“安娜?”他坐起来,开始脱衣服,把喜服脱掉,光光地站起来,到红木衣橱前,拉开铜把手, 随手扯了件丝绸睡衣出来,随意披在身上, 腰带松松垮垮一系, 站在房间中央, 看了看薄纱外江上过往的船只, 压低了声音, “安娜?”
继续无声。
他轻轻走到窗前那堆塔夫绸前, 停住,有点不好意思把她扒拉出来般,“自从你从纽约回来, 我们这半年,一直没有好好说过话。要不,今天晚上,先从好好说话开始第一步?”
戴宗山还自以为很幽默很善良宽容的。
但还是没有声音回他。
“虽然最终娶了你们姐妹俩,但不是你讨厌的妻妾形式,有先有后,没有并列。这世上先后娶同一姐妹的男人还是挺多的,亲上加亲,有些事说来也方便。肥水不流外人田的道理,想必你也明白。”
他一点一点把厚重的窗帘扒拉过来,尽量以一种平常的手法,不至于吓着她,或两人突然目光相对,那应该是一种尴尬。“虽然不比宗平,还有那个画画的,年轻,但我还是有优点的。让女人,让家人悠然地生活,免于恐惧和饥饿,我应该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做得更好。选择我,是一种最大的聪明,哪怕不是为了爱情,为了别的,我也能理解。但在我的家里,爱上我,觉得我不错,应该也是迟早的事吧。”
臭流氓还挺自信。
但窗帘扒完了,还是没看到新娘。他转过身,目光落在沙发后面的阴影里,一歪头,甚至看到了半只高跟鞋。他的心猝然沉了下去,没过去面对她,不以为意的样子又回到床上,躺了一半床,毛毯盖在身上,慢慢响起了鼾声。毕竟太累了,为了这场婚礼,一天两夜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