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本就因为妻子不管不顾的行为觉得尴尬,愧对长子,听了父亲的话,更是讪讪。
“父亲教训的是,儿子回去会说她的。”
“你说她?算了吧。糊弄谁呢?”
老侯爷是半点儿面子都不给自己的儿子,“你只要捂好自己的耳朵,别被她的枕头风给吹化了,老夫就谢天谢地咯。”
当着儿子的面被父亲说到脸上,世子有些羞恼,“父亲,您这是什么话?”
老侯爷爷意识到,这些话不该让一个小孩子听见,赶紧咳嗽了一声,转移了话题。
“文儿,你头一天入宫当差,同僚之间处的还好吗?”
方才那一大截,卢文只当没听见,老老实实地回答祖父的询问,“都好。在六皇子面前,没人敢造次。”
听他的话音儿,对六皇子颇为推崇。
老侯爷有些诧异。
自己的孙子是什么性子,他自己清楚。
这孩子看着温和知礼,实则心里自有傲气,很难服谁。
更别说,他没入宫前,还对热爱蹴鞠的六皇子颇有意见,认为这个皇子不学无术。
这才进宫了一趟,这印象就完全颠覆了。
看来,这位六皇子本事不小啊。
无论是礼亲王府,还是长宁侯府,面对皇子,底气都不缺。
所以说,这两家的长辈虽也担心自家子嗣,但也只是怕他们从小没低过头,骤然要去向别人附小做低,不习惯,冲撞了人而已。
但沈家就不一样了。
沈愿出身微寒,是个标准的寒门贵子。
他二十岁就考上了进士,位列二甲第三十八名。
这个名次虽然不算靠后,但也不靠前。
这会儿已经不是刚开国的时候了,进士每三年就会有一批,偶尔恩科加塞,还会多出一批。
这二甲第三十八名的成绩,实在是没什么出彩的。
沈愿潜心钻营多年,还是靠着前妻再嫁入了高门,才走到了四品郎中的位置。
他虽然续娶了一房妻子,但却只有沈介这一个儿子,平日里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这回,他为了儿子的前途,觍着脸求到前妻那里,将儿子送到了六皇子身边做伴读。
但他心里实在是害怕,就怕宫里的皇子骄横,自家儿子又是那种吃了亏不爱往家里说的,万一受了罪,他却不知道。
眼见天都擦黑了,儿子还没回来,他就开始自己吓自己。在把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干脆就提了个灯笼,自己到大门口去守着了。
沈介一回来,迎面就看见了自己亲爹,心里无奈得很。
“爹,我早说过了,我是进宫去了,又不是去老虎窝儿了,您紧张的过分了。”
沈愿一边拉着儿子往里走,一边说:“那可比老虎窝儿厉害多了。老虎除非饿极了才吃人,宫里可是每天都往化人场里抬人。”
父子俩回了正院,沈夫人庄氏就迎了上来,拉着沈介好一通打量,见他脸色红润,身上只有汗臭味儿,没有血腥味儿才松了口气。
“二娘别担心,六皇子人好的很。瞧,他还让我给你和爹带了点心。”
“好,好,好。”沈夫人高兴地把点心盒子接了过来,转头催促丫鬟,“快把大少爷爱吃的鸡汤面端上来。”
沈介一边顺着二娘的力道坐好,一边给父母说起在宫里的事。
他不想父母担心,就掐掉了关于梁靖的那一截,又把剩下的过程说的妙趣横生,只在最后,小小地点了一下六皇子众所周知的缺点。
“六皇子只是太喜欢蹴鞠了而已,性子挺好,也挺平易近人的。”
东五所里,齐晟咽下一口鸡肉,得意洋洋地说:“头一天见面,我这个脾气不好的皇子就光领着他们玩儿了,礼亲王和长宁侯肯定是恨不得明天就把孙子接回去,免得被我给祸害了。”
王进宝替他盛了一碗汤,脸上也陪着他笑,但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
——事情真的会像六爷预料的那样发展……吗?
第35章 终于入学了
第二天一早, 淑妃宫里就接到了新城侯府递的牌子,梁夫人要进宫给她请安。
昨天在东五所发生的事, 淑妃很快就知道了。
她先是气恼娘家人不听劝, 见她这里说不通, 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儿子身上。
然后,就是为自己儿子的行为点赞。
——对, 就是这样,下刀快准狠, 不要给他们留半点儿的余地和希望。
别说现在三皇子做太子做得好好的,就算还没立太子, 她也不准备让自己儿子去趟那趟浑水。
当今陛下虽然是先帝的嫡长子, 但却不是唯一的儿子,在他上头, 还有几个庶出的兄长。
可是如今, 他那些兄长们都到哪里去了?
——因谋逆被先皇圈死了两个, 被太后赐死了一个。
剩下那俩,恒亲王也因本身学识出挑,脖子缩的比乌龟都深, 存在感还不如普通宗室。
算起来,混的最好,过的最自在的, 反而是常年被先帝训斥, 出了名的不学无术的醇亲王。
叫淑妃看来, 陛下虽然高高在上, 但每天政务一大堆,一年到头也就过年那两天能轻松一点儿,哪有人家醇亲王潇洒快活?
她儿子既然没那个野心,把醇亲王当目标,那是最好不过了。
梁夫人求见,她私心里是不想见的。
但那毕竟是自己的母亲,母亲虽然更向着儿子和丈夫,但对自己这个女儿,也是很疼爱的。
淑妃叹了口气,还是同意了。
心爱的大孙子就因为说错了一句话,就被外孙子给当众赶出了皇宫,梁夫人都快心疼死了。
再说了,她也不觉得自己大孙子说的话有什么不对呀。
那都是劝六皇子上进的好话,虽然直了点儿,也是忠言逆耳。
就算抛开这些都不谈,大家也都是亲戚,大孙子和外孙子也是表兄弟呀。
这关系不比别人亲近吗?
怎么能这么不给表兄面子?
得到了宫里的回复,她就收拾了一下,换上了诰命服,怒气冲冲地进宫去了。
到了钟粹宫外,看着金碧辉煌的建筑群,她的脑子才猛然清醒了过来。
——女儿不止是女儿了,还是皇妃;外孙也不止是外孙,先是皇子。
她的气焰一下子就降了下来。
但和淑妃说话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地替自己孙子抱屈。
原本吧,自己儿子半点儿情面不讲,就把侄子给赶了出去,淑妃心里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愧疚的。
但听听梁夫人说的都是什么话?
什么叫梁靖是在忠言逆耳?
这意思是说我儿子不识好歹,听不进人言了?
就算是真的,你当着我这个亲娘的面说出来,真的好吗?
什么叫做梁靖毕竟是表兄?
怎么,他一个侯府的公子,还想和皇子来一出兄友弟恭?
淑妃那点儿愧疚很快就被梁夫人给说没了,而梁夫人也终于说到了重点。
“娘娘能不能和六皇子说说,让他把靖儿叫回来?他们毕竟是表兄弟,闹得太僵,让外人看见也不像样。”
这话说的可真委婉!
淑妃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她努力压下了险些脱口而出的笑声,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问:“母亲的意思是说,让小六派人,去把贵府的公子请回来?”
梁夫人讪讪地笑了笑,强行解释:“说什么请不请的?派个人去叫他一声也就是了。只要让外人看看,他们兄弟之间还是亲密无间的,不给小人可乘之机也就是了。”
淑妃:“…………”
——呵呵,您的要求还真不高。
“吉祥。”
“奴婢在。”
淑妃眼睛看着梁夫人,一字一句地说:“你跑一趟崇文馆,把夫人的意思给小六说说,看他怎么回。”
“是。”吉祥领命而去。
梁夫人直觉不好,急忙道:“六皇子还只是个孩子,一切还不是得听娘娘的。娘娘直接给他说说也就是了,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
“唉,母亲是不知道。”淑妃满脸的无奈,“小六这孩子,自小主意就大,这事要是不跟他商量好,一切白搭。”
梁夫人现在就怕什么?
就怕六皇子自己主意太大,淑妃娘娘管不住他。
因为,跟小孩子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小孩子要是任性起来,哪里会什么权衡利弊?更别说讲究亲疏远近了。
但皇子读书的崇文馆,是属于前朝的地方,不管是淑妃这个后宫嫔妃,还是她这个外命妇,都是不能进去的。
这边梁夫人急的就差嘴上起燎泡了。
齐晟那边,也不怎么好过。
这个小姑娘,真是太烦人了。
没看出来我根本就不想学习吗?
你要是好为人师,能不能去找别人?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临别的时候,齐晟特意吩咐了三个伴读要早点儿来。
齐斌三人自然不敢不听话,一大早就洗漱用膳,赶着宫门刚开,三人就来了。
可他们是来了,让他们早点儿来的人还在周公家里秉烛夜游呢。
幸好东五所守门的小太监认得他们,把他们放了进来,领他们进了齐晟专门叫人收拾出来充门面的外书房。
这天实在是早,也没人烧热水,小太监找了半天,也只找到两碟昨天吃剩下的点心。
可这也没办法待客呀。
小太监只好装傻,仿佛忘了还得给客人上茶点这回事,领着他们坐下,就一溜烟儿回去守门了。
三人就在书房里傻坐到了齐晟从被窝里挣扎出来。
他们都不傻,这会儿已经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了,六皇子口中的“早点儿”和他们理解的“早点儿”,不是一个“早点儿”。
卢文和沈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甚至他们还庆幸,自己没有误了六爷的事。
但齐斌就不一样了。
他是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叫你昨天不问清楚!
好不容易,等齐晟洗漱穿戴好了,一进书房,就见到了三个明明困的不行,还要强打精神的萎靡少年。
这要是再过几天,他就叫三人先睡一觉了。
但今天是他第一天入学,是有拜师仪式的。
天子齐覃虽然是一个将自己看的天第一他第二的人物,但表面功夫也是很注意的。
齐晟要是敢在拜师礼上出了岔子,后果绝对不止是伴读受过。
他在心里和三人说了声“抱歉”,让人打了凉水来给三人洗脸醒神儿。
但他也觉得奇怪,“你们怎么来这么早?”
这话就很气人了。
齐斌没忍住,直接反问:“六弟,您还记得昨天自己的交代吗?”
卢文和沈介都是讪讪一笑,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看神色也是差不多的意思。
齐晟这才想起来,自己昨天说了什么话。
但他会不好意思吗?
会。
但他是不会表现出来的。
他觉得,自己之所以会不好意思,那是自己的心态咸鱼的还不够彻底。
等他从身到心都变成一条彻底的咸鱼之后,不好意思什么的,就会彻底远离他。
所以,他理直气壮地说:“你们昨天就应该找张起麟和王进宝问清楚,爷平日里什么时候起,你们提前一会儿不就行了?”
他们三个能怎么呢?
只能点头应是了。
但他们三个心里的想法各有不同。
齐斌是怪自己昨天想的太少,才害的自己今天受这样的罪;
卢文则是心中一凛,觉得皇子果然不好伺候,自己日后还要更加谨慎才是。
沈介的心态是最平和的,他觉得自己通过这件事,吸取了一个教训,日后再遇到类似的事,也算是有了个参考。
齐晟虽然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但上辈子为了做个好老板,也粗略看过几本《微表情解读》、《行为心理学》之类的书,对察言观色还是有一定心得的。
这会儿看三人的反应,他就知道,堂兄齐斌是一个能勾肩搭背,随意开玩笑的主儿。
沈介这个人心防虽然重,但却是一个严以律己,宽以待人的主儿。只要你能入了他的心,成了他认可的朋友,他就能为你赴汤蹈火。
三人之人,最难搞的,就是卢文。
此人聪明,但也凉薄。
基本上你只要不触动他的利益,那就一切好说。
但你要是想得到他的忠心,那也得诱之以利。
这种人如果是在现代,是最有可能成为商业jian谍的人。
齐晟很快就定下了对三人的态度。
那就是套牢齐斌,争取沈介,这俩都是可以放心地交托背后。
至于卢文,玩儿的时候可以放心带上他。至于其他的,就要掂量一下了。
对三个伴读有了初步的认知之后,四人就一块儿去了崇文馆。
齐覃给他安排的老师于先生已经来了。
于先生是个四十多岁的老翰林,在钻营做官上没什么天赋,但在读书写字,琴棋书画上却是天赋绝佳。
按齐晟说法,这就是个技能点点偏了的生活玩家,生活技能满级,可惜既不能打也不能抗。
于先生在翰林院蹉跎多年,还能怡然自乐。别的不说,性格是十分平和的。
齐晟严重怀疑,齐覃之所以从犄角旮旯里扒出这么一位,就是因为看透了他的咸鱼本质,怕找个急性子的,被自己给气出个好歹来。
齐覃:“…………”
——你想太多了,朕纯粹就是不想浪费会办事的人才而已。
第36章 一锭松烟墨引发的混乱
按理说, 学生应该先到,然后恭候老师, 这才是师徒相处之道。
但皇家又与别家不同。
特别是自宋以后, 世家门阀的力量彻底消失, 富不过三代成了主流,皇权越来越集中, 皇室就越发显得高高在上。
当然,如果在位的帝王昏庸软弱, 来自臣子的反噬也会越发严重。
就比如前朝,刚开国那会儿连着出了两代严苛贤明的君主, 把大臣压的大气儿都不敢喘。
可第三代帝王只是露出了一点儿仁君之相, 臣子们就开始反扑了。
你说,帝王也是凡人, 凡人谁还没个小爱好呢?
前朝宣宗无论怎么算都是个有道明君了, 可是史官春秋笔法之下, 后世之人却只记得他是个蛐蛐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