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沉默不言。
现在他都已经从镜海里面出来，也恢复了自己的记忆，他又不会没事找死做，所以卜奶奶这方面的担忧自然是多余的。
“是啊……真的是太久了……”卜奶奶望着前面那一块块的牌位，她已经不知道是从那一代开始的了。
卜奶奶转过头，望向了黑龙，话锋一转：“但是，今日这一切，都是你谋划的吧……”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古老爷子
卜奶奶的话音落下, 俞生仙他们都不由侧眸，望向了敖谨，也就是黑龙。
敖谨看看着卜奶奶，面容冷峻, 沉默不言。
卜奶奶：“是你联系上的古老头子吧？”
卜奶奶的话语虽然是疑问，但神情却是十分的笃定，就好似已经推算到了真相，但还是想要从本人那里得到确认一样。
在卜奶奶的目光下, 敖谨微微点下头，算是承认了卜奶奶的推测。
卜奶奶注视敖谨，握着自己那龙头拐杖的双手又是一紧, “什么时候？”
敖谨见卜奶奶执意的想要一个答案, 沉默了会儿，回道：“一年前。”
卜奶奶一震, 双肩不自觉的耷拉了下来, 神情稍微黯然了些许。就如同泄了气。
“一年前……”卜奶奶失神的喃喃着，似乎是没有料到竟然是在这么久之前了。
敖谨看着卜奶奶那灰败的表情, 又道：“不过, 他真正下定决心，也是在不久前, 告诉了我破镜之法。”
敖谨的话并未让卜奶奶的脸色变得好起来，依旧是那满脸惘然若失的模样。
因为无论古老爷子是何时答应的敖谨, 但是有一点确实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敖谨早就联系上了古老爷子, 而他们作为共同镇守四个家族的人之一，古老爷子却没有对他们透露半点的风声。
明明早在一年之前，敖谨他就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了，但是古老爷子却瞒下来了，和他们相处时也没有一点的异样，以至于最后还是从她的孙儿那里得知，敖谨将醒，可能破镜而出，将四家召集起来，商议着对策。
如果不是古老爷子已经离开人世的话，卜奶奶可能还会当面质问，他为何整整一年，都不告诉他们。
那一年里，心里藏着这个秘密的古老爷子，当时他究竟是用着怎样的心情，在和他们相处着，完全像是不知情者，和平常没有一点的不同，就是个活生生的老顽童，没个正经。
该说是果然上了年纪的人吗？已经能够将自己心中所想完全的藏在心底，无论是神情还是行事，都可以做到完美的隐藏。
而他们这些已经也是走过了大半辈子的人，竟然都被他给骗了，而且还毫无所觉。
最让卜奶奶不能够理解的，还是古老爷子为何宁愿瞒着他们，也不愿意在一开始就告诉他们，由四家一起商定，就算是柳家不会同意，那也还有卫卜两家不是吗？
只可惜，她并未从古老爷子的口中得到答案……
而又是怎样的心路历程，让古老爷子最终应下了黑龙，将出路告诉给了敖谨。
如若不然，敖谨又怎么会一击即中，轻而易举的便从那镜海中出去的。
即便黑龙一旦破镜而出，那那么相应的代价，会是他的性命。
卜奶奶早早之前算过其他三家当代的家主，也就是继承了仙家之宝的他们的命数，其中古老爷子的命数最为古怪，卦象显示他心有执念，易生魔障，晚年会有一劫，过了便是长寿百年的命，若是过不了那么就会魂归冥府。
这个劫便是古老爷子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了。
如果不是卜奶奶连算了好几次，关于古老爷子的卦象都是这个，她都实在是无法将“心有执念，易生魔障”这八个字安在古老爷子的身上，因为古老爷子这人实在是对应不上这八字的人。
但是卦象如此，卜奶奶还是提醒了一两句。
卜奶奶还记得当时他说起的时候，古老爷子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不以为然，甚至还好一阵长吁短叹，暗讽她所学不精，能力不足，连卦都算不准，也就是等于否认他“心有执念，易生魔障”这八个字了。
古老爷子的这般态度，卜奶奶自然也就没有将这个卦象再放在心上了，虽然并没有因为古老爷子的话而怀疑是自己没有算准，只是认为，以古老爷子的这份性情，只怕会是安度晚年，过完一生的命。
因为早早的便已经默认了这个卦象的走向，所以卜奶奶也没有再去深想，有一种人，他们表面看似过得潇洒自在，没心没肺的人，他们的心思往往是藏的最深的人。
而十分不巧，古老爷子便刚巧是这样的人。
卦象毫无疑问是正确的，但是，古老爷子却走向了与她所想的完全相反的路。
“他为什么……”古老爷子的离世带走了太多的秘密，卜奶奶只觉得自己的头脑已经满满被那些谜团所占据。
她没有杜川那样能够听到他人心声的能力，而古老爷子也不是他人顺顺便便就能够听到心声的人。
杜川是能够听到卜奶奶心声的，但是那杂而乱，却又十分强烈的心声，让杜川那接受这些信息的大脑有点不好受，隐隐作痛的感觉，不由微微皱起了眉，转过头，望向了敖谨，语气诚恳的问道：“古爷爷他为什么会答应你？”
同样能够听到心声的俞生仙深深的看了眼那好似陷入了那谜团中无法自拔的卜奶奶，也不禁偏过头，看着敖谨。
除了向死人寻求答案之外，便也只有看能不能从敖谨那儿得到什么信息了。
俞生仙觉得，就算是把古老爷子的灵魂从地下面拉回来，以古老爷子那种古怪性格，多半也不会告诉他们什么，反而会特别的愉快的看着他们为已经随着他一起埋葬的谜团而苦恼。
毕竟，若是古老爷子真心的想要告诉卜奶奶他们，那么之前卜奶奶他们和他一起在院子里的时候，就已经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俞生仙心里对这个古老爷子也更多了一些无语。
这位古老爷子还真的是，临终前的都还要摆人一道，而且被摆的还是对与他相识了几十年的卜奶奶。
别说卜奶奶想要弄明白古老爷子是怎么想的了，俞生仙都想要把人从这个地下给拽出来，来一遍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
如果古老爷子生活在末法时代，俞生仙基本可以肯定，这个古老爷子除非是已经到了普通修真者动不得的地位，不然的话，绝对会是被打的。
这边，敖谨听了杜川的问话之后，瞥了眼杜川。
曾经作为龙太子时便是稳重内敛之人，如今在经历过冥河那非人的折磨之后，心思更是深沉，就好似那黑压压的，没有丁点波澜的冥河河面一样，所以即便是俞生仙，也没有办法能够听到敖谨的心声。
是的，俞生仙已经根据之前杜川所讲的那些话语，对比这自己能够听到他人心声的这点，再根据自己以前接触过的修真者们，判断出，能否听到心声，并非是由是不是修真者又或者是不是人类而定的，而是全凭个人能够听到心声的能力程度和他人心思深沉的程度，两者相结合，才是能否听到对方心声的关键。
就好比俞生仙能够听到他们身边那只猫的心声，而他却从始至终都没有听到过顾亦修的心声，就是修真者的心声，他也不是没有听到过。
心思深沉者，他们的心里活动不会浮于表面，他们的心声往往是在更深处，至于能够听到的心声深浅，这便是取决于自己能够听到心声的能力高低了。
除非是发生了难以自控的事情，听到心声的能力不高者才可能有机会能够听到心思深沉者的心声。
之前杜川设想的应该没有错，听到心声的能力还是有等级划分的，只不过他之前划分的等级，大概并不是特别的精确。
当然，除了心思深沉者，还有一种人他们的心思也是很难被听到的，那就是心思特别简单，甚至于自己的心中没有所想的人了。
这就好比小童和小金龙了。
这也是为何杜川之前无法听到他们这一行人的心声了。
而在他们面前的前龙太子，现黑龙的敖谨，自然是不会属于这一类人。
敖谨看了看杜川，又望向了卜奶奶，语气淡淡的道：“他和你们不一样。”
杜川：“怎么不一样？”
敖谨：“他对自己的家族，并不是那么的深爱。”
那双眼惘然的卜奶奶在听到敖谨的这句话之后，不由一怔，瞳孔瞬间凝起，虽然那张脸上依旧黯然，就连开口的声音也免不得沙哑：“什么？”
口已经开了，敖谨也没有什么好再隐瞒的，而且，俞生仙都能够看出这位卜奶奶身上的死气，他又如何看不出，更何况他的体内可是充满了那冥河的阴气。
冥河的阴气本就是由各种浑浊的气融合在那里面，就好似大染缸子一样，满是污浊，其中死气便是为最。
所以，让她走得明白也不是不可。
敖谨：“在他的人生里，家族并不是他心中的第一位，大概你们都不知道，他是天生的反骨，不愿意接受束缚的人，对于自己的家族，他内心深处其实是恨的，只是这个恨，已经让他每日都洗脑自己爱自己的家族而抵消掉了，也算得上是成功的自己给自己洗脑吧。”
卜奶奶大惊，握紧了自己的龙头拐杖，不可置信的说道：“怎么会……”
“我于冥河中而出，便是集那天下所有的恶念而生，对人心里的阴暗特别的敏锐，而镜海与你们的法宝不同，他是寄生于人心的，再加上他们一族本身就是负责看守我们的人，所以与我最接近的人，便是他们古家。”
敖谨淡淡的看了眼那越发惊愕的卜奶奶，又道：“而在几年前我有点醒了，便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看穿了这点……”
卜奶奶不怀疑敖谨是欺骗她的，因为她这样一个老婆子，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可以再欺骗的了，但是，这样也就相当于认同了对方所言都是真实的。
古老爷子，他的内心深处可能是恨着古家族的。
想了无数种理由，但是唯独没有想过这点。因为她一直是以他们一族为荣，也因此才会选择成为这一代的“巫者”。
再加上以前柳氏作为她的闺蜜，便是因为他们的志向都是一样的，都是同样的以他们一族为荣，也有共同的目标，成为新一任的家族，让这条黑龙不能在他们这一代从镜海中逃出。
所以，她虽然没有探究过古老爷子的想法，但也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也是和他们一样，而且要知道古老爷子可是时不时的会将他们一族是圣人的家族挂在嘴边，所以这样的人会不爱自己的家族，卜奶奶只觉得匪夷所思。
但是刚刚敖谨的话里已经说过了，古老爷子自己给自己洗脑，最终将自己都骗过了，所以他时不时将他们为圣人家族，甚至于在俞生仙他们进入镜海之时，还禁不住的拿出来显摆，只是因为他在给自己洗脑？
相信是相信，但是想要接受却是另外的一件事情，卜奶奶深深的将自己的家族印在心中，并且为之骄傲着，即便她的天赋不是很高，但活在这个世上的每一天，她都遵循着他们卜氏族规行事，严苛的履行着他们一族条条的规矩。
甚至为此，她抛弃了爱情，只是招了一个各方面都还看得过去的男人上门，只是因为她要留在卜宅，而他们卜氏一族又需要“巫者”的继承人。
所以卜奶奶不能接受古老爷子他那当着一面背着一面的心思，她认为作为当家人爱着自己的家族是一件必须的事，是发自内心的，而非是需要靠着自己洗脑自己才能做到的事。
虽然古老爷子并非是他们卜氏一族，但是他们四个家族早就已经是栓在同一跟绳上的，同进同退的，所以她不会原谅古老爷子这种阳奉阴违的行为。
其他的也就罢了，他说该结束了她可以理解，他说想要让他们四个家族重归自由，她也能够去理解，站在他的那边去考虑，认可他的行为，但是这个恨着自己家族的心思，她绝对不会认同！
这样的心思，又是将他们这些同盟的家族置于何地？！
卜奶奶可以说是很生气了，气的连身体都禁不住的颤抖了起来，血压上涌，面色也变得十分难看了。
杜川连忙轻抚上卜奶奶的背，为她顺着气，劝道：“外婆，别激动，冷静一点，想想你的小孙儿卜叶！”
卜奶奶一僵，想到了自己那还和他姑姑在一起的卜叶，慢慢的平复下了自己的情绪。
杜川见“卜叶”这张王牌再次在卜奶奶的身上奏效，不由松了一口气。
已经冷静下来的卜奶奶，那双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敖谨，也不知道是不是热血上头，倒是让卜奶奶精神了不少。
卜奶奶又问：“他为什么会恨着自己的家族？”
敖谨对着卜奶奶那仍旧满是怒火的眸子，道：“因为家族的关系，他和自己深爱的人不能够在一起。”
卜奶奶又是一愣，连眼里的那分怒火都是一滞
这又是什么事？
敖谨看着卜奶奶的模样，反而是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吗？他和那位已经生故的柳氏在曾经有过一段。”
卜奶奶不由瞪大了自己的双眼：“你说柳殊？！”
敖谨点下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我听他在梦里念过。”
卜奶奶：“……”已经震惊无以言表，显然是完全的不知情。
俞生仙看着卜奶奶的这个模样，眼里不由萦绕起了浓浓的兴味，嘴角轻扬着，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试图讲述着古柳两任家主他们曾经的二三事。
俞生仙：“是不是两个家族里，已经定下的下一任的继承者，他们在那情窦初开的年纪，两家又相互往来频繁，所以两个年龄相当的少男少女相互吸引，彼此看对了眼，然后开始瞒着大人们，开始偷偷的交往。”
卜奶奶一愣一愣的，明明都是她最熟知的人，俞生仙的话也可能是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但是她却像是在听天书一样。
俞生仙看了眼卜奶奶，接着说道：“但是在交往的过程中，他们发现了对方的理想不同，古家小子向往着自由，而柳家小姑娘却是以家族为荣，以当上族长为目标，于是他们产生了分歧。而这个分歧越来越大，最后造成了导致分手的矛盾，而他们的那个年纪又都不会妥协，所以眼睁睁的看着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
说着，俞生仙突然停下，望向了身旁不远处的敖谨，见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没有出言反驳，心里不由一定。
只当听故事了的杜川：“后来呢？”
俞生仙转头，看了眼杜川：“后来，越来越远的两人他们都在家族的安排下娶妻生子，最后各自当上了族长，默默地执行着家族的使命。”
俞生仙说到此处，还有模有样的唏嘘长叹：“待到成熟时，再回首已经是枉然，空余恨。”
杜川：“……”
俞生仙望着敖谨，一甩之前那感慨万千的模样，勾着嘴角笑道：“我说的对吗？”
敖谨：“恩，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
俞生仙见敖谨应下，那样盈着笑的双眼眯起，意味深长的道：“看来你知道的很清楚啊。”
敖谨看着俞生仙别有意味的表情，不由沉默。
杜川不知道俞生仙和敖谨在打着什么哑谜，关注点只在敖谨说的大致相同上：“没有想到还真的是这样……”
不过，这也能够解释，为何古老爷子对柳家那位小姑娘格外的不同，连对着柳嫣儿说话的语气，都要温柔许多，完全是一个慈祥的长辈模样，这分明就是爱屋及乌。
而且，古老爷子在临走前最后念的名字，只怕也不仅仅是他们四个家族关系深厚的原因了，更多的只怕是因为那心中已经藏了许久的爱念。
杜川不由想起他外婆之前的话，真心的觉得若是真的到了魂归冥府的那一刻，他的外婆还是不要去找他们的比较好。
如果人死后真的能够在地下见面，那么他的外婆就真的是大灯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