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良是会州别驾,请他贴个告示,或是安排巡捕查问一下,总能找到家人的。
也只能这样了。
碧玉抱了女娃,又塞给她一块饼,但小娃娃看上了翡翠的仙女灯笼,咿咿呀呀的指着,“灯灯!灯”撇嘴又要哭。
翡翠忍痛割爱,把灯给她。
沈清兰回头又哄翡翠,“一会再给你买一个,不至于跟一个小娃娃计较。”
突然多了个小娃娃,就没法再逛街了,三大一小往回走,路过灯笼摊,果然再给翡翠买了个灯笼,这会儿已经没有仙女灯了,翡翠只得退而求其次,选了个大鲤鱼,圆滚滚的大脑袋和大肚子。
碧玉取笑,说鲤鱼长得和翡翠十分相似。
翡翠不乐意了,哄着女娃跟她换,奈何女孩儿天生爱美,即便是只有两岁、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女娃,也知道仙女比鲤鱼好看,坚决不换。
沈清兰也忍不住笑话,“翡翠,你多大了?跟一个小娃娃要东西,羞不羞?院子里不是有很多灯笼吗,你去找找,兴许还有仙女灯。”
“还说院子的灯呢。”翡翠一提就来气,“那个那谁?姓徐的户书是吧?是他买的东西吧?要多丑有多丑!还不如这条鲤鱼呢!”
沈清兰扑哧一笑。
忽然,旁边一人闻声转身,“咦?这位姑娘是在贬低在下吗?姓徐的户书,不就是在下嘛。”
三人一看,都愣住了,这不就是不是徐昭嘛!
徐昭没认出这几个戴面具的人来,但也有些猜疑了,目光一一打量过,毕竟,翡翠的口音与会州当地人有些不同,正要说话,翡翠已经龇牙。
“对啊,说的就是你啊!买的灯笼大小不一!样式古板!绘图单调!还不如这条鲤鱼!”
“哦……你们是……”徐昭想起来了,“你们这样戴着面具,我一时还真没认出来。”接着就针对翡翠了,“你就是那个挂灯笼都上下不对齐的丫头?唔,你说得不错,你这鲤鱼确实好看,长得和你一模一样,难怪你喜欢!”
翡翠鼓起双眼,“你……你这样的毒舌,是怎么当上户书的!”
徐昭毫不在乎,“靠毒舌啊。”
翡翠无言以答,甘拜下风。
沈清兰看在她好歹是自己的丫头的份上,硬憋着没笑话她,但在面具下的掩护下,还是很不厚道的笑得眉眼弯起。
徐昭又回头向沈清兰拱手,“想不到在此偶遇沈小姐,不知沈小姐觉得会州……”话被女娃一声“咿呀”打断,顿时吓一跳,愣问,“这女娃娃……是谁?”
沈清兰经他一提醒,眼睛一亮,“徐户书,你来得正好,这女娃是我们在路边捡的,她年岁太小,说不清家在哪里,你既为户书,想必对会州的户口有一定了解,能否想法子打听打听,或者贴个告示。”
“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徐昭当即应下,又询问了下在何处捡到女娃等信息,迟疑地问,“沈小姐是准备把娃带回府上吗?”
“正是。”
徐昭想了想,摇头,“不妥,沈小姐云英未嫁,大晚上抱一娃娃回家,恐怕会惹人议论,不如交由我带回去,等我查到丢失人家,直接送回即可。”
第384章 安置
沈清兰迟疑,“不知徐户书家中可有妻儿,冷不防带个孩子回去,就对徐户书没有影响?”
徐昭耸肩轻笑,“我如今孤家寡人,无惧闲言碎语。”
沈清兰有些诧异,她看徐昭年纪也有二十六七的模样,又是个吃皇粮的户书,这样好的人怎会没置妻室?然诧异归诧异,不便过问,点点头,让碧玉把女娃递过去。
谁知女娃不同意,搂紧碧玉不松手。
徐昭逗了几次,女娃谁都能抱,只是不肯要他。
“这是……嫌弃我?”徐昭苦笑,揉揉鼻子,“我长得很寒碜、很吓人吗?”
翡翠在旁边嘀咕,“你以为呢?”
“……”徐昭无言以答,瞪着她满脸僵硬。
如此,女娃不肯叫徐昭抱,大家都无奈,决定仍由沈清兰带回去,好在大家都戴着面具,就算被有心人盯上,也没有确切证据说与沈家小姐有关。
回到沈府,沈清兰先去见林氏 恰好沈良也在,两人看到一个娃儿,都吓一跳。
林氏先惊呼出声,“兰儿,你一个姑娘家出门,怎么多了个娃娃回来?”
沈清兰将事情始末叙述一遍,林氏先叹了口气,叫来赵妈妈,抓一把怡糖哄着接过去,给她洗澡换衣去了。
林氏叹道,“你这运气也是罕见了,第一次出门逛街,还能捡个人过来,万幸是晚上,你们也算聪明,戴着面具,回头再点送回去,也就无人说嘴了,要不然,难免有麻烦。”
沈良倒是很高兴,乐呵呵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兰儿心善,救这娃娃回家,要是被人贩子捡起,将来不知怎样悲惨,或者无人过问,这样大寒的夜里,岂不被活活冻死?我看兰儿此举是大功德!”
林氏生气,嗔道,“功德是功德,要是伤了兰儿的名声,谁来报这功德?”
沈良摸摸鼻子,笑而不语,他向来说不过妻子,也不会争吵,默认即可。
沈清兰心里羡慕父母恩爱,撒了会娇,准备离开,却见赵妈妈匆匆而来,手里捏一张纸。
“老爷,太太,您们瞧。”
沈清兰好奇,也凑过去,这一看,傻眼了。
原来纸上寥寥数字,字字泣血,写了女娃的生辰八字,又说“生父无情,一去不返,母无力抚养,只好弃之街道,送与有缘人,结草衔环,感激不尽,云云”。
林氏气得“啪”地把纸拍在桌上,骂道,“什么狗屁父母!生而不养,又何必生她?若不是兰儿拾回,一条小性命还不知怎么被糟践!”
沈良也是唏嘘不已,“既然是有意抛弃,那徐户书是怎么也找不到人家了,不会有人去衙门认领了。”
沈清兰心里苦涩,越发怜惜那个小娃娃,问道,“如今,父亲、母亲怎么个打算?”
林氏摆手,“你先回去,这事我与你父亲商议再定。”
沈清兰料想母亲不会不管,已经放下心,告辞回房。
碧玉和翡翠把买回来的几个灯笼挂在门口,她们都知道女娃的身世,各个心情沉重,没了嘻乐的兴致,安安静静服侍沈清兰洗漱入睡。
三人心事沉沉,皆辗转半夜,才困倦入梦。
沈清兰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中,她提着个兔子灯笼在街上游荡,一开始,满大街都是人,笑语喧哗,灯火映天,渐渐的,走着走着,人渐稀少,灯渐疏落,景色趋向清冷,再继续走,已见街道空阔无人,灯光尽灭,天幕似一口黑锅压下,连颗闪烁的星子都找不着,唯有自己手里这盏灯照出的方寸之地,如同离津渡口的一点幽魂,在呜咽的寒风中飘飘悠悠……
沈清兰举目四望,除了如泼墨般的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不由的升起一股寒意。
她喊碧玉,喊翡翠,又喊父亲、母亲,风声低鸣,无人应答。
暗夜中,有哭声嘤嘤传来,揪心断肠,沈清兰循着哭声过去,举起灯笼照,才发现是个两岁左右的小女娃儿,她就问,“你的家人呢?”
女娃儿哭,“他们都不要我了。”
沈清兰觉得心疼,准备安慰她,却见女娃儿又哭,“没人要我,也没人要你了。”
“……”沈清兰一怔。
女娃儿继续哭,“说好的要陪我看灯,怎么不来呢?明明已经来了,却又把我抛在这里,自己走了呢。”
“……”沈清兰像是心里有什么被压住的东西被哭声勾起,快要翻腾出来。
“姐姐,言而无信之人都是坏人!我在这里哭哭啼啼,还不知抛弃我的人在哪里欢歌笑舞。”
沈清兰心里那个被压制的怪物猛地一挣,挣开约束,跃了出来,她因此开始翻江倒海的难受,委屈得想要哭,想和女娃儿一样,将灯笼一丢,蹲在墙角淘淘大哭,然她没有,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那浓墨似的黑夜里和漫卷的寒风中,轻轻地告诉自己,“我,不受蛊惑。”
醒来时,窗外已露曙光。
翡翠笑嘻嘻地扑过来,“小姐醒啦?怎么不多睡一会?”
沈清兰揉揉眉心,茫然回想了下梦境,又想起自己带回来的那个女娃儿,起身穿衣,“早点去请安,父亲应该还在,顺便看看那个孩子。”
利利索索地穿戴完毕,主仆往林氏那边去,一出门,沈清兰无意中抬头看了眼悬挂的灯笼,愣道,“我的玉兔灯笼呢?”
碧玉和翡翠面面相觑,“昨天晚上,就是挂在这里的呀。”
“早上没人来过?”沈清兰奇问。
“没有啊。”碧玉一脸笃定,“婢子寅末起的,一直在这呢,没人来啊。”
沈清兰满腹疑惑,还是先搁下,先去给林氏请安。
果然沈良还没走,正在和林氏说话,见她进去,先招手了,“来,兰儿,我与你母亲正在说那囡囡的事。”
沈清兰挨在林氏身边,“父亲、母亲准备怎么安置?”
沈良说道,“虽然囡囡的家人留了字条,但是,衙门该查还是得查,查到了,核实情况再做安排,查不到,也另有安排,这段时间,先在府上养着吧。”
第385章 灯笼
正说着话,郭姨娘和齐姨娘来了。
沈清兰热情的过去挽齐姨娘,问她身体可好,又打量她额前疤痕,纱布摘下后,露出一个指甲大小的淡淡的伤疤,被她用刘海一遮,几乎看不出来。
齐姨娘僵硬地笑了笑,“多谢小姐关心,已经没事了。”
沈清兰想起去年自己颈上那条狰狞的伤疤,自从用了卫长钧送的膏药,现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又给碧玉和翡翠用,将她们俩肩头、胳膊上的伤痕也一一消尽,还剩余些许,有心拿给齐姨娘,又怕被追问来由,碧玉和翡翠两人好哄,两个姨娘就不好骗了。
再三思虑,沈清兰还是没敢提这事。
忽然,隔间里传来女娃奶声奶气的声音,“我要吃饼。”
两个姨娘俱是一愣,郭姨娘直接问,“太太,怎么有孩子的声音?”
林氏笑了笑,也没对她们俩隐瞒,简略几句话说了来历,郭姨娘十分欢喜,当下就起身,进去逗着玩,过一会,索性抱出来。
“长得倒是粉嫩嫩肉乎乎的好看,不像是家里饿着养不起的。”
齐姨娘则自从孩子露面就一眼不错的勾着眼看,一副魂牵梦绕的痴模样,看了半晌,低低地说一声,“孩子,真好。”
众人皆愣,沈清兰心念一动,笑道,“囡囡近来住在府里呢,两位姨娘要是得闲,就多哄一哄。”她知道这孩子既勾起了齐姨娘失子之痛,也让她生出为母的怜爱之意,不如就试一试,看能不能用这个孩子抚平齐姨娘的心伤。
郭姨娘立即接话,“求之不得,我们正好闲着无事,逗弄个孩子也好解闷。”
林氏也觉得齐姨娘抑郁已久,成了沈家的一抹阴影,要是能让她重展笑颜,给谁带不是带?自然也含笑点头。
又叙了几句闲话,沈良先离开,接着,郭姨娘和齐姨娘带着囡囡也走了,沈清兰想着也没自己什么事了,也起身要走,却被林氏喊住。
“母亲还有吩咐?”
林氏看她,“是有一桩大事,一直在等你,所以拖延了好些日子,也完不成。”
沈清兰惊讶,“我拖延了什么事?”
林氏就笑,“我要给世子和你兄长回信了,你的回信呢?一并寄出去吧。”
“……我,我就不回信了,母亲代我向大哥、二哥说两句就行了。”沈清兰这才想起信的事,穆华景的那封信,自己还没看呢,回什么回?
林氏的笑容冷了冷,“你有话就自己说,我不代你,记得好好跟世子说话,礼尚往来,知道吗?”
沈清兰默然片刻,决定奋起拒绝,“母亲,我与世子无私交,书信往来有悖礼教。”
林氏哑口无言,气得笑骂,“长进了,居然拿礼教来堵我?去年子渊来信,你怎就不觉得有悖礼教了?”
“……当时年幼无知,后来细想,因我与心莲、心薏情同姐妹,便也拿顾公子做兄长看待了。”沈清兰心里好不埋怨,心说,当初不也是您非让我给他回信的?幸亏我悟透,反倒一身轻松。
林氏冷笑,“兄长?你肯这样说也好,既然能因为情同姐妹而看重顾公子,也该知道,世子与你两个哥哥都情同手足,怎么不见你看待世子与兄长一样亲近?”
沈清兰没法与母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好后退一步,“我去给兄长回信,定会问候世子。”
林氏也看出这事急不得,摆摆手,算是顺着台阶下了。
回到卧室门前,再次抬头,又问,“灯笼呢?”
碧玉道,“这事儿蹊跷,因为仆人不够,咱们这院子只有咱们三个,夜里闩了门,怎么会好好的丢了一个?”
翡翠紧跟着来一句,“不是中元节才有鬼么?怎么上元节也会见鬼?”气得碧玉追着她打,骂道,“什么狗屁乌鸦嘴!这也是能胡说的吗?”
沈清兰倒没在意,看着那个空缺发了会呆,失魂落魄地进屋,慢腾腾的将穆华景那封信拿出来,百般不愿的拆开,准备瞟一眼,一目十行,算是看完,又怕他出言轻薄,谁知一篇看下来,心里竟忍不住叫了声好,世子名冠京都的风流才名不是白得的,一封信而已,竟也写得字字珠玑,句句锦绣,令人不得不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