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点点头,“确实。像你这种需要长期调理的还是跟准一个医生比较好。”
病患小心翼翼地问:“那白医生,你会调动吗?”
白芷干笑两声,耸耸肩,无奈地说:“这个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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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午休时间,白芷习惯性地拎着一份大骨汤到普外病房去看林京墨。
不过今天,林京墨恰好去康复科做理疗,所以回到病房的时间比平时要晚了一些。
他走进病房时,看到白芷坐在床边发呆,“想什么呢?”
“哦,学长,你回来了。”白芷垂着头,丧气地说,“我们科室要和产科合并了。有一些医生要调到二分院去。”
林京墨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嗯。我听说了。不是还没定下来嘛。院长做的决定多了,最后还不是……”
“可是……唉……”
白芷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下。
如果是之前,她也许不用担心,但是主任找她谈话时,明确告诉过她,如果需要调动人员,那么白芷一定会在名单里。
因为二分院现在缺的就是中西医结合这个方向的医生。
“还是不放心?”敏感的林京墨一下觉察出了她的忧虑情绪,他想了一会,建议道,“那你们可以找各科主任都说一说,反正这个决定院长一个人也做不了,还得和大家商量。”
“我们科室的医生已经去找啦。”白芷托着下巴,撇嘴说道,“不过二分院的傅院长好像去B市开会了,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回来,现在也联系不上,他可是最主要的呢。”
林京墨轻笑一声,笃定地说:“那你就更不用担心啦。”
“啊?为什么?”
“因为傅院长是有名的外科专家。”
“这个我知道啊。”
“他还是傅西泮的爸爸。”
白芷惊得嘴巴大张:“什么?!”
因为林京墨的这一句话,白芷随着脑海里翻腾的记忆,一起回到了小时候无忧无虑的日子。
小时候,白芷在南光医院的家属大院里长大,前后左右住着的都是爸爸的同事。
而住在她家隔壁栋顶楼的就是傅院长家。
白芷之所以会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傅院长家的顶楼晒台收拾得干净漂亮,不仅种了许多花草植物,拉了葡萄架,还装了几个秋千。
而小区绿地上的秋千总是被几个高年级的孩子占用,所以她小时候,最喜欢跑到隔壁栋去荡秋千。
因为这样,爸爸还教训了她一顿。
爸爸说,那是人家的晒台,她总去不太好。
恰巧在她被爸爸拉回家时,傅院长到晒台上收东西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
他蹲下身子,摸了摸白芷的脑袋:“你如果喜欢可以随时来呀。”
“傅医生,你千万别这么说,她会当真的。”
傅院长抬起头,用很严肃的语气回白爸爸:“我就是认真的。”
随即他站起身子,“这里本来也是公用的嘛。孩子喜欢就让她来吧。”
得到了傅院长的允许,白芷去得更勤快了。
到了放假,她甚至可以带着书在顶楼的葡萄架下一坐就是一天。
可是,有一天,她拿着一支冰棍走到露台上,却看到瓜架下坐了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比她高出一大截,看起来和小区里那些喜欢欺负女孩的高年级男生差不多大。
可她似乎从没见过这个男生。
白芷撇嘴,眼睛转了几转,扭头下楼离开了。
一连几天,她都在晒台遇上了那个男生。
白芷有些不开心,自己发现的小天地里出现了不速之客,而且一占用就是好几天。
她背着手,从背后悄悄走近他。
白芷踮起脚尖才只能勉强看见男孩手里的书。
男生拿着的是几张人体局部解刨图。
他将图放在石桌上,右手按在有文字的一侧,自己嘴里念念有词地背诵着。
男生每说出一个名词,遮住文字的右手就慢慢下移一行。
白芷没有吱声,抿着嘴,安静地在他背后站了一会儿。
男生指着图上一处:“尺神经。”
白芷忍不住纠正道:“错啦!那是桡神经。”
她的突然发声,把男生吓了一跳,他迅速收起书,转过身子。
白芷双手环胸,揶揄道:“你好笨阿。看你背了一周了,都没背下来阿。”
男生被眼前的小女生说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他嗖地从石凳上站起,一下子比白芷高出一大截。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女孩,皱着眉问:“你不是这栋楼的,谁让你上来的?”
白芷丝毫不惧,淡定地回答道:“是傅医生。他说了,我可以来这里玩。”
听到‘傅医生’三个字,男生瞬间低下了头,他没再说话,继续坐回石凳上,拿出解剖图背诵。
白芷看男生和小区里其他调皮的男生一点不一样,他不吵不跳,只是安安静静地坐着背书。
午后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勾出一道金边。
他的声音细细小小,和塌塌的头发一起,整个人都显得十分柔软。
白芷背手站在桌子边,俨然一副小先生的模样。
男生每背出一处错误,她就会用手拍拍桌面,然后帮他纠正出来。
因为背书的关系,一下午过得飞快。
白芷似乎对这位闯入自己小乐园的不速之客也没那么讨厌了。
毕竟智商碾压的感觉实在是太爽了。
男生被她纠正了一下午有些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
他收起书,拧眉看着眼前的女孩,“你多大了?”
白芷举起左手,三指弯曲,两指翘起,用稚嫩的声音回答他:“六岁!”
男生的眉拧成了一个大疙瘩,他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被一个小自己五岁的女孩教育了。
他低着头,尴尬地快步离开了晒台。
天色渐晚,白爸爸在楼下喊白芷的名字,“小芷!下来啦!我们今天要去外婆家的,你忘了?”
白芷听到爸爸的话,蹬蹬几步跑下楼,冲出了单元门,扑进了爸爸的怀里。
白爸爸拉着女儿手站在院子里等还在化妆的白妈妈,闲着无聊,他随口问道:“今天下午都干什么了呀?”
白芷昂起头,自豪地说:“教人背书。”
“什么?”
“哎呀,晒台上有个男生好笨的。背了一周,几张解剖图还没背下来,我今天陪他背了一下午。他真的是……”
没等白芷吐槽完,白爸爸立刻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然后朝走出楼门的傅医生点点头问好:“傅医生,出门呀?”
傅院长笑了笑,点头回应他:“嗯。今天轮到我做饭,去买菜。”
等他走远了,白爸爸才蹲下身子,严肃地告诉白芷:“嘘!以后不许再说别人笨了。你说的那个呀,是傅医生的儿子。”
“哎??”
白芷嘴巴微张,有些惊讶。
她听爸爸说,傅医生是有名的外科专家。
年纪尚小的她还不明白专家是什么意思,妈妈告诉她,专家就是比爸爸要厉害,是能救更多病人的人。
所以每次看到傅医生时,白芷的眼里总是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因为傅院长只在家属院里住了一段日子,后来便搬出了小区,若不是今天听林京墨说起,她几乎都要忘记了这一段记忆。
小时候,她还为傅院长担忧过,他这么厉害,怎么儿子一点都不出众。
可是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傅西泮还是很好地遗传到了傅院长的智商,只是发育得晚了一些。
第43章 43
傅子明才从B市回来, 都来不及回家, 先提着行李赶到了医院。
二分院成立不久,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
他提着行李袋, 拉松自己的领带, 一脸疲惫地走向院长办公室。
傅子明刚推开门,就看见办公桌前坐着一个人。
他身材修长, 翘着二郎腿,正在翻阅傅子明桌上的报表。
那人并没有因为傅子明的进门而停下手里的动作, 依旧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 甚至连头也不转一下。
傅子明看着熟悉的背影,却生疏地开口:“你怎么来了?”
傅西泮很镇定,他不疾不徐地回道:“有点事找你。”
同样是没有称呼,听不出一点情绪变化的话语。
父子俩都偏好一种品牌的白茶。
巧的是傅子明办公室里的白茶刚好泡完了, 他在柜子里找了一圈, 只有之前开会别人送的龙井。
他拿出茶包,没等他放进茶壶里, 傅西泮先抬手阻止道:“不麻烦了, 我说完就走, 而且我只喝白茶。”
傅子明尴尬一笑, 收起茶壶, 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傅西泮瞥了一眼茶杯,依旧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傅西泮犹豫着开口:“明天你要来总院开大会。”
“对。”
“是为了医生调配的问题?”
傅子明在位置上坐好,托着下巴回答:“是。”
这次的医生调动针对的是妇科、产科两个科室,和傅西泮一点也没关系, 他很好奇,刻意疏离自己的儿子怎么会为了这件事找到他。
所以他回答得迅速简短,不肯透露一点自己的想法。
对话进行到这里,忽然进行不下去了。
傅西泮咬着唇想了一会,终于直奔主题:“总院的妇科、产科不能合并。南光总院在市中心,交通方便,病患很多。”
他说得缓慢,字字清晰,甚至按条列出了自己的理由。
傅子明嘴角勾起,很耐心地听他说完了所有理由,他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妇产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外科来管了?”
傅西泮早料到傅子明会这么问,撇嘴支支吾吾地回道:“总院有联合手术阿。她们科室合并,我们肯定也受影响。医生少了,病患没减少,有的手术就会挪到我们普外来了。”
傅子明点点头,心里却不认同他的想法。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嘴角仍勾着一抹笑,“是因为妇科有个新来的医生吧?叫白芷的?”
傅西泮咬唇,被戳穿的小心思让他耳根泛红。
二分院位置偏远,相比总院医生少,宿舍也更加充裕。
如果白芷被调走,她肯定会搬到二分院的医生宿舍。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白芷调走。
傅子明平时只有开会才会来总院,白芷又是刚调来的,他怎么会知道她?
傅西泮抬眸,黯淡的眼眸里又增几分不耐烦,“你在调查我?”
傅子明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坐姿,“眼光挺好的。白医生性格好,长得也好看。”
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让傅西泮极为不适,自从母亲离开后,他和父亲就陷入了冷战中。
再后来,他从家里搬出,二人几乎就这么断了联系。
“我的事不要你管。”
“你是我的儿子,你的事我当然要关心。”傅子明双手交叠托着自己的下巴,“而且别忘了,今天是你来找我帮忙的。”
傅西泮否认道:“不是帮忙。而是建议。你可以采取,也可以不采取。”
尽管眼前的人极力想和自己撇清关系,傅子明依然耐心地问道:“那你是希望我秉公办理还是徇私情?”
傅西泮皱着眉,神情复杂,不知该怎么回答。
两人僵持不下时,一个护士拿着文件来找傅子明。
她叩叩地敲了两下,傅子明瞥了一眼傅西泮,坐直身体,将满桌的文件稍稍归拢到中心,严肃地说:“请进。”
护士开门,低着头走进办公室:“傅医生……”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一个清润的声音,和一个稍低沉一些的男中音同时回应道:“何事?”
身体的自然反应,傅西泮下意识地边回答,边转过头。
然而等他转过头时,他才想起这不是总院,而是在二分院的院长办公室,他尴尬地又转过头去。
护士因为两个人的回答,也愣在了原地。
她虽然没见过傅西泮,但是偶尔帮院长整理办公室时,看过父子俩小时候的照片。
护士大概猜出了两人的关系,她常听傅子明在夸自己的儿子,也听过他用颇为落寞的口吻抱怨总不回家的儿子。
她看到两人同时出现在办公室,以为是傅院长和儿子的关系终于有所缓解。
她会心一笑,快步走到办公桌前,“傅院长,这是需要您签字的文件。”
护士把文件交给院长时,有意将他办公桌上一个倒下的相框扶起,而且将照片转向了傅西泮。
傅西泮只看了照片一眼,便立刻挪开了目光。
傅子明的工作很忙,桌上那张照片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全家福,拍摄时,傅西泮还在上小学。
在他的记忆里,父亲只是个模糊的概念。
傅子明缺席了他的童年,他所有值得纪念的时刻。
甚至在他站在手术室外,抖着手懵懂地签下母亲的病危通知书时,傅子明都不在他身边。
傅西泮想到这里,更生气了。
他站起身,冷冷地撇下一句:“我先走了。”
傅子明点点头,没有挽留。
只是在傅西泮走到门口时,他鼓起勇气,问了一句:“这周末回家吃饭吗?”
‘回家’这两个字像一根针扎到了傅西泮的心里。
他有多久没有回家了呢?
虽然在病患眼里,父亲是救人于危难之中的超人,可他毕竟也是个凡人。
岁月对他并没有格外温柔,而是悄悄留下印记。
今日一见,他才惊觉,印象里那个时刻奋斗在工作岗位上的父亲也老了。
傅西泮到底是不忍心的。
他轻轻应了一声:“回。”
“带她吗?”傅子明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