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荣在陆珩的旁边坐下来,他尚且还处在震惊之中,他望了眼主位上的陆宏光和王景华,又望了眼陆珩,试探着问:“十三弟,是你把红月带回来的?”
陆珩点头:“是。”
“那你怎么?怎么找到她的?”陆荣觉得奇怪。
“去汇城借药的时候找到的,那时,她奉命在汇城处理赈灾事宜,我去汇城借药,机缘巧合就遇到了,后来我又去了一趟金陵,见了南梁的女皇,才商量着让她来一趟汴京。”
陆宏光听得皱眉,陆荣则听得眉梢一跳一跳的。
王景华道:“听你的意思,她这三年一直在别处,好啊,没死,却也不知道往家里递个信,没死,连家都不知道回了,好得很!”
陆荣知道王景华为什么生气,别说王景华,他听着也觉得生气,明明还活着,却不回来,还非得陆珩找到她,她才跟陆珩回来。
陆宏光问:“她在汇城赈灾?还和南梁女皇扯上了关系?怎么回事?”
“今儿,我下朝的时候,听同僚说,这次南梁来使与红月生得一模一样,可南梁来使乃是南梁的皇女,是南梁女皇唯一的女儿,我当时听着就吓了一跳,”陆荣凝着陆珩,“十三弟,红月是你带回来的,你当是最清楚的,到底怎么回事?”
陆珩的表情很淡:“红月就是南梁皇女。”
此言一出,所有人皆吓了一跳,陆荣更是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王景华很是吃惊:“此言当真?”
“娘以为呢?”陆珩反问。
王景华的神情便越发沉凝,陆珩的话自然是真的,没有人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更何况说这件事情的人是陆珩,陆珩这人,从不跟他们开玩笑。
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竟然那般贵重。
陆宏光吁了口气:“没想到红月竟然是南梁女皇的女儿,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未曾帮她找过她的亲生父母,她也从未开口提到此事,若我们帮她寻找,她兴许早就回到了南梁。”
王景华哼道:“是我们救了她,将她抚养长大,这些年她吃我们的穿我们的,难道我们做得还不够好不成?我们既然收养了她,让她入了我们定王府的族谱,她便生是我们定王府的人,死是我们定王府的鬼,不是什么别家的女儿。”
陆珩:“娘说得没错,陆相时已经死了。”
王景华的目光陡然间冷冽了起来,她听陆珩继续道:“现在出现的,是南梁皇女凤青梧,不是陆相时。”
陆荣不明白:“十三弟此言何意?”
陆珩漠漠地看着他:“大哥,我们定王府已经给陆相时办了丧仪,陆相时这个人已经不在了,现在出现的,不是你的女儿陆相时,而是南梁皇女凤青梧,为避免更多的口舌,还请大哥记清楚了,无论外人说什么,你都要咬死陆相时已死。”
陆宏光道:“我们养大了他国皇室的继承人,这件事外面铁定会传得不成样子,也不知道皇上到底作何感想,不行,我得进宫去见一见皇上。”
经他们一提醒,王景华顿时就觉得心惊肉跳:“现在就去?”
“现在就去。”陆宏光一脸凝重地说。
“爹不必着急,皇上不会怪罪,大梁出了两百万两银子感谢皇上的养育之恩,为了避免给我们定王府带来麻烦,今日红月在大殿上只字未提定王府。如今国库空虚,皇上需要银子,那两百万两他不可能不收,而他若收下了,你们收养大梁皇室中人在明面上便是得了皇上的认同的,他若再反过来寻我们定王府的麻烦,那就是在伸手打他自己的脸。”陆珩淡声道。
陆荣:“十三弟这么肯定?”
陆荣这话刚问出口就后悔了,年仅二十五岁的大燕丞相,何时出过错?
他既然敢说,那就定然是万分肯定的。
陆珩补充道:“不过,大哥和爹还是需要进宫一趟,将整件事情的原委清清楚楚地告诉皇上,再向皇上请罪,求皇上赐你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养了别国皇女之罪,此时不容耽搁,爹和大哥现在就进宫吧。”
陆荣和陆宏光深知陆珩说得有理,一起离开进宫去了。
东篱院,许若兰听闻凤青梧这几年的经历后,许久都未说出话来。
凤青梧道:“……我活着,本该告诉爹娘一声,好让你们安心,但我身份与以往到底有不同,我生怕告诉了爹娘,让旁人知晓了会给爹娘带来麻烦,所以才一直未说,这些年让娘伤心,实属女儿不孝,我女儿也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忍着。”
许若兰抬袖抹泪。
她知道凤青梧中箭后被带走,躺了两个月才转醒,心疼得心肝都在疼,后知道她原是南梁皇女,便震惊不已,又听她入汇城赈灾与陆珩相遇,好歹松了口气。
她能理解凤青梧的无奈,她当时被带入金陵,身边没有一个熟悉的人,虽然女皇是她的生身母亲,但母女到底分开了整整十五年,哪有什么感情。
她有多害怕多无助,而为了保护他们定王府,她又隐忍了三年有余,这些年她卷入大梁朝堂,朝堂上阴云诡谲,处处都是暗箭,她一个女儿家,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许若兰哽咽地问:“女皇对你,可好?”
“她只有我一个女儿,她将我弄丢了,我也并非她养大,她心中对我极为愧疚,虽然不如您这般会主动与我说心里话,却也不像旁的那些处处管控自己儿女的母亲,她凡事都顺着我,只要是我想要的,都会想方设法让我得到,对我是极好的,娘且放心吧。”
“那就好。”许若兰嗟叹道。
她以为凤青梧此次回来便不会再离开,可是她到底想错了,她既然是南梁皇女,如何不会离开?此次她身为南梁来使入汴京,等她办完了来使该办的事情,这汴京就留不住她了。
也好,许若兰默默地想,还全须全尾地活着,总是好的。
而正院里,待陆宏光和陆荣两人离开后,屋里便只剩下陆珩和王景华两个人,陆珩端起茶盅淡淡抿了口茶,神色很是怡然,王景华已许久不曾见他这副浑身放松的样子,今儿难得见到,眉头却皱了起来。
王景华忍不住问:“你心头是不是还念着她?”
陆珩觉得王景华这话问得有些可笑,他回答道:“娘何必明知故问呢?”
“你们身份有别,一个是大梁皇女,一个是大燕丞相,她是要继承南梁大统之人,根本不可能嫁进我们定王府,你这份儿心思,该歇了。”王景华气道。
陆珩听着,更觉得好笑。
“当年她与许嘉致订了亲,我知道她要嫁给许嘉致,我便决定终生不娶,后来她坠入临溪湖,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我也以为她死了,我本想随她而去,这些年活着,不过是撑着一口想要报仇的气,如今她既回来了,您以为,我如何才能做到歇了那份心思呢?”
陆珩的口吻很是清淡,他笑了笑:“除非我死了。”
王景华又红了眼睛。
她记得那段日子,那是定王府极为黑暗的日子,定王府喜事变丧事,陆珩身受重伤倒在临溪湖边,在床上半死不活地躺了整整半个月才转醒,那半个月里,她日日夜夜心惊胆战,生怕陆珩就那么去了,好容易熬到他转醒,他却完全变了样子。
第67章
以前陆相时在的时候, 他尚且还有点人气, 陆相时死后, 他是半点活气都不见了, 整个人每日每夜都笼罩在阴郁之中, 就像一个活死人。
他变得极少开口说话,也再不出席任何宴会, 他为了查清陆相时大婚当日发生的事情,变得很忙很忙, 后来丞相突然暴毙, 朝中六部无首, 皇上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整日焦头烂额, 他便主动请缨,暂代丞相之职。
他过于年轻, 但胜在能力始终顶尖, 皇上也信任他,又苦于迟迟没有合适的人选,便让他任户部尚书兼代丞相,他就更忙了, 没日没夜地忙, 有时候一两个月都不回王府,直接住在户部大院,除此之外,为了办事, 他还经常到处跑,这三年来,大燕的各个州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再后来,皇上任命了新的户部尚书,他也从代丞相升到了丞相。
他整日忙着公务,想见他一面,比见皇上都难。
这三年来,他过得多辛苦,旁人无法想象,王景华以为,她这个儿子这一辈子只怕也只能这样了,他再也不会笑,也不会哭,陪伴他的只有无尽的惆怅和悔痛。
可是如今,他却又有了活气。
他的人生本应该十分圆满,家族宁和、仕途顺畅,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娶一个温良贤淑、知书达理的妻子,生几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这一生便是人人都艳羡的人生,可惜他遇到了陆相时,这一切,便都毁了。
在他眼中,所有的一切都不及陆相时重要。
王景华问道:“那你想要如何?”
陆珩仍旧笑着,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愉悦的笑,他温和地望着王景华,连声音听起来都带着几分暖意,他道:“我与红月,自然是要在一起的。”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吴妈妈在门外道:“王妃、十三爷,许家三少爷过来了,现急匆匆地冲进了东篱院里,奴婢怕闹出什么事来,过来禀报一声。”
王景华一听,就觉得脑仁疼。
她也没心思跟陆珩掰扯他的打算了,起身让吴妈妈搀扶着去东篱院,陆珩道:“娘,您别着急,我先过去看看,您慢慢来。”
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出去。
而此时,东篱院里,许嘉致震惊地望着眼前的人,她一身浅碧色的打扮,清丽婉约,娉婷玉立,像朵花儿似的,端端地站在他的面前。
许嘉致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不是人人都是陆珩,他虽然也努力,虽然天赋也过人,但是和陆珩却是没法相比的,他入仕两年,如今还是六品,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若不是他爹回府时随口提到“那南梁皇女怎地和陆家四姑娘生得那般相似”,他也不会想着派人去打听。
而这一打听,就得知陆珩带了个姑娘回定王府。
陆珩那人,除非有皇命让他接待哪位女子,否则就算是皇后,只怕都难差遣他,而这世上能让陆珩带回定王府的,五根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但那也是以前陆相时还没死的时候,后来陆相时死了,陆珩也就跟个死人似的,浑身半点人气没有,能让他带回定王府的,便一个人都没有了。
许嘉致将前后的事情联想起来,就猜测许是陆相时真的回来了,他一时头脑发热,急于印证他的猜测,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来。
他一见到凤青梧本人,就愣在了当场。
凤青梧敛衽行礼道:“三表哥,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你……”许嘉致喉咙有些发涩,他话音顿了顿,问道:“你可好?”
“劳三表哥挂念,我一切皆好,”凤青梧淡淡地笑,她提起茶壶给许嘉致倒茶,“外面冷,三表哥快坐下喝杯热茶驱寒吧。”
许嘉致有些腿软,杵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他的目光凝着凤青梧,双拳死死地握紧,而后像是忽然积攒了力气一般,大步上前,伸手一把将凤青梧抱住。
他这番动作实在太过触不及防,许若兰没有反应过来,就连凤青梧自己也没有反应过来,等她被抱住的时候,她才下意识地去推他。
然而,许嘉致却抱得紧,根本不容许她挣脱。
“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他们都告诉我你死了,你既然没有死,为何不回来?”许嘉致既悲且喜,心情复杂,“你为何不早点回来?”
凤青梧挣脱不开,道:“三表哥,你先放开我。”
许若兰也提醒道:“嘉致,你快放开红月,你吓着她了。”
许嘉致却听不进去:“你我本是有婚约的,你是我的未婚妻,你原该嫁给我的,我们本应该是夫妻,你该是我许嘉致的妻子……”
“你的妻子另有其人。”陆珩冲进来,握住许嘉致的手腕,他下了力道,一把将许嘉致甩开。
许嘉致一个踉跄,若不是许若兰眼疾手快地扶他一把,他得被陆珩甩在地上打滚。
陆珩将凤青梧拉到身后:“你娘已另外给你议了亲,你的未婚妻乃是林文冉,三个月后,你和林文冉就要举行婚礼,怎么?你忘了?”
这件事凤青梧也早就听说了。
林文冉比她年纪小,一直都喜欢许嘉致,后来她死了,许家就另外给许嘉致定了亲事,定的就是林文冉,论家世背景,林文冉身为侯府嫡女,的确是配得上许嘉致的。
而当初叶雅萱为了让许嘉致答应这门婚事,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手段都用过了,最后许嘉致抗不过自己母亲的逼迫,终于妥协,两家议了亲,婚期就定在来年二月份。
许嘉致脸色惨白,他是和林文冉有婚约,可他并不想娶林文冉。
凤青梧温声道:“三表哥,婚姻大事,是结两姓之好,你与文冉表妹既然已经订了亲,便当好生对她,还请三表哥切勿再失礼了。”
许嘉致如被人打了一巴掌,他悲痛地望着凤青梧:“可是我们也是有婚约在的。”
“陆相时已经死了,现在站在三表哥面前的,不是陆相时,是大梁皇女凤青梧,请三表哥不要弄错了。”凤青梧轻声说。
许嘉致有些茫然。
陆相时身为定王府世子的嫡长女,他是配得上的,但是凤青梧身份尊贵,乃是大梁皇位的继承人,就如同他们大燕的太子殿下,凤青梧的身份,他是配不上的。
他心口闷痛,凝着凤青梧问道:“所以你是不承认我们之间的婚约了?”
“三表哥说笑了,现在与你有婚约的人乃是宁远侯府的嫡女林文冉,不是我凤青梧,三表哥这般说话,文冉表妹若是知道了,不知道得多伤心,还望三表哥慎言。”凤青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