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辉马上道:“谈感情谈感情,谈钱多见外啊,你这话说的,好像我多么抠似的。”
胡冰冷哼一声,心道:难道不是吗?他当初还是记者的时候,同行里抱怨最多的就是林叶辉手底下的人,没有别的,就是因为抠门。不过他也有一点好,就是不欠人家的,利益关系分明,否则也不会在这个位置上做了这么多年都没被撸下去。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淡才挂了电话。
一月后,胡冰才接到了林叶辉的信儿:“燕城东城区有一个苗清源正在修复古建筑,听信儿说是请了一个国外的木雕师傅,年轻、长得帅、但是手艺不错,叫张焱,我觉得和你的描述很相符……”
林叶辉继续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不过可能是出于职业习惯,他所有的重点早就在一开始提炼出来了,接下来的都是家长里短的废话。胡冰的神魂早就跑了——他没想到林叶辉还真能找到!
他把房子扔给了装修队,也不在乎会不会泄露什么重要资料亦或是贵重东西被人撸走了,下楼开上车就奔往东城区——不会是他吧,怎么可能会那么巧?东城区,离着他这么近?如果不堵车开车20分钟就到,就算是蹬自行车,也用不了一个小时。
他顺手给林叶辉又打了过去:“他什么时候来的?”
林叶辉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什么意思,只道:“苗清源是半年前开始修复的,如果他是那个时候过来的话,那就是已经来了半年了。”
胡冰一时哑口无言,开了免提问:“他还有什么事情,你都跟我说说。”
林叶辉于是把这个过程给他简单说明了一下:“小实习生不会寻找关注点,一点事情就想采访写稿子,我是从上交的一堆稿子里扫了一眼看到的。他还接受采访了呢,要给你发过去吗?我发你微信。不过我也不确定是不是他,你别高兴太早——话说你俩什么关系?你怎么这么激动?”
胡冰自动忽略了八卦,心道:一定是他!他回来了。
“——喂,喂!你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调动一个编辑的胃口好不好?这太残忍了。”
“他是我老婆”,胡冰淡定的说。
林叶辉:“……”
林叶辉见多识广,愣了最多三秒,“原来你好的是这口,怪不得给你介绍大美女你都没兴趣呢。”
林叶辉继续叨叨:“看不出来啊小子,怪不得现在美女都配着‘野兽’呢,原来长得帅的都内部消化了。”
胡冰感觉自己思绪有点被他扯淡扯跑了,于是斩钉截铁道:“叫你那个小实习生把人给我看好了,以后我给他开路。”
“得嘞大爷,你去追老婆吧,我让小实习生开车过去给你助攻。”
胡冰不解,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他把“他回来了”和“他原谅我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这么没有因果的事儿,是怎么从他心底里冒出来的?却又好像一直存在一样。
路上还在堵,永远在堵,胡冰心里火急火燎,恨不能喷出一口三昧真火烧出一条路。可是他不是小龙人,不会喷火烧别人,所以只能烧自个儿。
堵车堵了半个多小时才到达苗清源,等到的时候已经快到了下班时间。都不知道他走了没有,否则自己可能要在车上睡一晚上。可是燕城的交通管制还挺严的,不知道会不会赶人……
胡冰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了了很多,都是些毫无逻辑的没用的东西。他可能真的随他爹,只不过他爹是在嘴上叨叨,他是在脑子里叨叨。
汽车驶入一片古建筑园林,却不怎么见人影,安静的像是古代某个王孙贵族的后花园。汽车绕来绕去,最终绕到“后花园”的监管办,是一栋三层楼高的现代建筑,穿着工装的人里外进进出出,把一副副拆下来的木雕门窗搬进去,又把崭新的拿出来。
胡冰抬头看着楼上,他知道在上面的某个大厅里正有一群人在忙忙碌碌的进行复刻雕塑,以及把旧物修复安置进园林里的某个博物馆。
近乡情怯,他突然害怕迈出这第一步。十年时间早已磨掉了年少时的一腔热血,他没有像18岁的时候那样直接跑去敲人家门,只为了确定内心真正的感受。
他心急火燎的赶来,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勇气走上前去问问那个张焱是不是他,然后向他道歉或是忏悔,忏悔一念之差错过的这么多年。
胡冰把车停在路旁,熄火,犹豫不前的等待着工作人员下班,目光穿过丛丛树荫寻找那个熟悉的影子。
五点,工作人员陆续离开,天空此刻却突然布满阴云,几个雷劈下来瞬间就下起了暴雨,所有的人都被堵在大堂的屋檐下,一如数年前胡冰一身潦草的跑到车站接人的那一天。
雷阵雨一般来的快去得也快,雨渐小之后,就有很多人捂着头跑进了雨里。胡冰这才看见一直被人群掩盖的那个穿着白色休闲服的男人,他眉梢修长,眼睛明亮,只是不再像往常那样总是挂着笑意,多了很多看不清的东西。
张焱抬头看着天,似乎在犹豫该不该跑进雨里,胡冰看着他呆愣了半晌才意识到这一点,他转头去副驾驶掏雨伞,再回头的时候张焱已经一步迈进了泥水里,溅起的泥点子沾满了裤脚,胡冰开门的手静止在半空。
他看着张焱的背影渐远,然后才慢半拍的发动了车子,像个猥琐的跟踪狂一样以最低速度跟着前面的人。
十分钟后,张焱赶在第二波暴雨来之前快速跑进了一家酒店,在大门口甩了甩衣袖搓了搓脚,跟前台小姐打了个招呼,然后进了电梯。
胡冰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阵心酸——他把自己照顾的很好。他下意识的把这一点归咎于自己的失职。
瓢泼大雨瞬间撒下来,胡冰后知后觉的在密闭的空间里埋怨起自己的懦弱,这辈子大概都没有这么怂过。他把车开进酒店的临时停车场,却久久没有下车,心里一时没了主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这时,林叶辉安排的小实习生打来了电话询问他的位置,胡冰心里灵光一闪,当即有了个非常变态的想法:“XX酒店,照片我一会给你发过去,人给我看好了,要是有哪一天找不到人……你就完了!”
小实习生:“……”
胡冰威胁道:“听到没?!”
“哎……哎,好好好。”
火锅
连续一周,张焱都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只可惜鬼鬼祟祟蜗牛爬的只有一辆非常不体面的黑色夏利,稍微加点油门就能把车架子甩出去那种。能开着夏利跟踪人的,他只能想到一个——街头混混。街头混混这个职业和他明显相距甚远,实在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张焱故意拖慢速度走在路上,然后回头正视着那辆寒酸的破车,结果小破车哼哧一声熄火了。
张焱:“……”
他叹了几口气又走了几步,余光时不时扫着后面,他都快到酒店了,夏利还没发动起来。张焱嘴角一咧,竟然觉得有点可爱。
车里的小实习生焦急的把今天的照片发过去,胡冰一看照片就问他:他是不是发现你了?
实习生:好像早就发现了,前几天他都特意绕远路走来着。
胡冰:所以你就一直跟着他了?
小实习生:嗯。
胡冰:……
胡冰捏了捏额头,最后发消息说:行吧,明天你先回去吧。
这句话隐含的意思是:后天你还得再回来。
小实习生发了个:好的,如蒙大赦似的开车走了。
张焱站在窗户旁看着扬长而去的车尾气,然后拉上窗帘进了浴室。温热的水洒在脸上,水珠划过胸膛,沿着腹肌往下划去——会是谁在派人跟踪他?会是他吗?他抹了几把头发,泡沫铺满肌肉。
张焱裹上浴袍,出门打开手机相册,接连几十张照片都是同一个人。这个人被他的大脑屏蔽了很久,在浮浮沉沉的十年岁月里被遗忘了很久,又被记起了很多次。
曾被他谈笑风生的以一个故人的身份炫耀过,也被他以老友的身份不经意向别人提起过,曾被他感叹懊悔过,也让他欣慰赞赏过,但不管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最后都归于“故人”二字。
他每次回国,杨培栋总要跟他说点关于胡冰的事儿,好像是例行报告一样,张焱只答:“都过去了那么久了老替他干嘛?”杨培栋就不说话了,但下一次通电话的时候又开始报告,好像什么癖好一样,“一直没听他找过对象。”
“那关我什么事儿?”
中国就是他的老家,每次回来都被迫接受点那个人存在的事实,而很多时候他是真的以为他忘了,除了某次杨培栋啰嗦着又向他提起国内的热搜:胡冰的戒指。他心里是真的动了一下,而后缠绵悱恻的陷入了回忆很久。
十年时间太久,出国遭遇太多,一件比一件惨痛,张焱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咂摸出“胡冰和别人是不一样的”,“他给自己带来的伤害和别人也是不一样的”这两件事。
可是再不一样又能怎么着?摆在他们面前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过去的始终过去了,即使再拿出来尝尝,也早就变了味。很多时候回忆的美好正是因为它的不完美。
张焱摇摇头甩掉混乱的思绪,拿过手机打算叫外卖。谁料打开手机才看到杨培栋的微信,杨培栋和王回峰正拿着火锅赶来,火锅是真的“锅”,杨培栋还特意给他发了个照片,张焱看着图片上那个二档的迷你电火锅,头上顿时冒满了黑线。
不多时,两个人便赶了过来,张焱已经换好了衣服收拾好了桌子。张焱刚一开门,就见杨培栋和王回峰一人背着一个巨大的旅行包,一打开——全是食材……和锅。
张焱:“……”
“在酒店里通电吃火锅不会被查吗?跳闸怎么办?”
“这个酒店没那么差劲——我们之前来过。”
张焱:“……”
王回峰的脸颊瞬间红了,看起来有点憨憨。
王回峰和杨培栋两个人在N年前喝醉的一次睡到一起去了,当时处在国外的张焱刚要合眼就接到了越洋电话听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杀猪惨叫——这货自己睡饱了,就完全忘记了时差这种事。
后续又听杨培栋叨叨了好几个月,什么见面尴尬,什么误解,什么他好像一直暗恋我之类的,演了长达半年的爱情喜剧,才终于正式确定了关系。
三个大男人对着一口巴掌大的电锅涮火锅,三两口就没了汤,然后加水,加完水加料,张焱觉得他们有点可怜,最终还是点了几份外卖。
“所以你们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张焱啃着炸鸡腿问,这么多年了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感觉好像有很多版本似的,还有不少是牵扯到自己的。
“他闷骚,暗恋我还不好意思说,就这样”,杨培栋用筷子一指王回峰含混的说。
张焱对这言简意赅的表达能力深深叹服,只得换了个话题:“家里怎么办?还拖着?”这话是问给王回峰的,因为杨培栋早就出柜了。
王回峰点点头。杨培栋一甩手极大度的说:“没事,我们俩要是散了,我就来找你。小焱焱,你永远是我的第一备胎人选!”
“挑逗我很有意思是吧?”张焱白了他一眼,“行了,这也算风水轮流转,你就使劲儿嘚瑟吧。”
杨培栋一听这话就想起了胡冰,“他现在是飞黄腾达了,额……也算不上特别出名吧,但好歹也是一露脸别人都知道的那种。”
“我来燕城已经半年了,我能不知道?”张焱衬度着要不要把自己最近被跟踪的事说出来,结果他并没有衬度多久就直接说出了口,毕竟三个人保持了十几年的友谊,也可以称为知己了。
杨培栋闻言当即拍了拍王回峰的肩膀,眉飞色舞道:“需不需要保镖?如果真是他那你是怎么想的?我帮你牵条线还是帮你把他踹远点?”
张焱对一个三十多岁还瞪着俩眼撒娇的人实在无语了,“我没怎么想,就是每天被跟踪……啧,感觉怪怪的。”
杨培栋伸出一根指头恍然大悟似的指指点点道:“我懂了我懂了,你怕,怕是他也怕不是他。这么着,你先撑几天,等过两天我就休假了,我来帮你瞅瞅这个神秘的跟踪者。”
神秘?张焱听着这俩字脑海里冒出白天那个有点缺心眼儿的跟踪者,实在没感觉他神秘到哪儿去。说到底,也确实是自己怕,否则直接上去瞅瞅不就知道了。就那个走三两步就熄火的小夏利……
“你们今晚睡哪儿?”张焱喝了一口可乐,“开车回去?”张焱本想说:开车回去那得早点走了,天色不早了。谁知杨培栋回了一句:“不,开房,就在你楼下。”
张焱:“……”
“闲的蛋疼啊,有家不回没事开房?”
杨培栋神神秘秘道:“有氛围——其实一开始只是怕带着这么多东西鬼鬼祟祟被人拦住,不过后来一看这酒店还不错,就干脆开了一间。”
……呵呵,还好是在我楼下,张焱心道,这要是在隔壁得多尴尬。
住酒店有一点不好,就是每天都能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这个……真的不太利于身心健康。
杨培栋走后,张焱收拾了残局,下去扔垃圾顺便溜溜食儿。围着酒店的后花园绕了一圈坐了一会才上楼去。
胡冰开着窗子透过灯光看着他,心里焦虑的像是千万只蚂蚁在里面挠来挠去,他怕一个不留神人就不见了,但又没胆子直接冲上去,他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在他身边插个空。
啧,可咋整?总不能三十多了追个人,还要找一大片后援吧?!为什么老天爷没有把那些意外见面的巧合安排在他身上?让他试试张焱的反应心里有个数也好啊。
胡冰郁闷的锤着方向盘,鼓了半天劲提步走近大堂,准备问一下前台小姐某位帅哥的房间号,他的自信在距离大堂三米远的时候降为了零,又缩着腿跑了回去。如此反复了大约三四次,可能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不客气的泼下一盆雨把他一身笔挺的西装淋成了抹布。
胡冰站在雨里,反而淡定了,就像是一个有良知的罪犯,犯了罪终于受到处罚一样的爽快。
等雨过去以后,他才抹了一把脸,扯下脖子上的戒指,走近大堂交给前台小姐:“请把这个交给张焱先生。”
前台小姐递给他记录本,揉着眼迷迷瞪瞪的认出了他,看了一眼他留下的名字和手机号兴奋道:“能加你个微信吗,胡老师?放心我不跟别人泄露。”
胡冰现在哪有心情跟她交流感情,不咸不淡的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我平时上班比较忙,可能没有时间闲聊。”
前台小姐说:“没事,我就想知道你们这种高端人士平时是怎么生活的,向往一下。”
胡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