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文学之美,美在它为我们推开一扇大门,一扇能窥见每个人内心的惶恐与失落的大门。
如今,《解忧杂货店》和《深夜食堂》风靡的热浪也还未完全散尽,约翰有理由幻想自己是回答牛乳箱信件的敦也,也完全有理由错觉自己可以是菜单上只有猪肉味增汤套餐一种的餐馆老板。
他认为自己可以像chief关心食客阿龙一样。和屈潇搭话,“年轻时遇到的麻烦到老也会成为一种财富。”
他找了个还算不尴尬的切入点。
屈潇皱眉盯着婆娑摇晃的空酒杯,没搭理他。
在他眼里,他像个说胡话的怪老头。
约翰从吧台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推送到他面前,笑说,“这本书的每一页上都有一句话。”
“挑个数字吧,或许可以解答你内心的困惑。”
屈潇讨厌复杂,也不相信无根据的迷信,手指随意一勾,咽下苦涩的烈酒。
又下雨了。
雨点浇铸在砖石铁皮上滴答作响,一时嘈杂一时死寂,整个海湾遮掩在湿漉漉的热气下。
老板伸长脖子,看扉页上的内容,过分正式的内容在他那口不标准的伦敦腔之下,显得有些滑稽。
“有缘终会相见。”
“说不定你珍爱的人早就已经悄悄出现了哦。”
冒着泡的海盐冰激凌味的夏天,罗曼蒂克的让人想沉睡一整个年少。
“唔。”
侧卧在凝色沙发上的女孩子胡乱抓起一个抱枕,放在奶白胸口,无意识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他转头看着她。眼睛里有些细碎的欲.望。耳边重复是约翰的话。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
第13章
粉色的珊瑚,蓝色的海马,柠檬黄色的海星,淡绿色的乌龟,壳黄红的寄居蟹。
五彩斑斓的海底世界,湛蓝从不是唯一单调的颜色。
落日弥漫的橘,天边透亮的星。
“你、你说的都是真的?”男人拿着金色的三叉戟,坐在珍珠奶色的贝壳王座上,“你真的看见埃莉诺了?”
他头戴皇冠,下.身荡漾着深蓝色的鱼尾,满头白发,满脸胡渣。
“艾伦殿下,那只是一个长得很像埃莉诺公主的女孩,我无法确定她是否就是我们的人鱼公主。”小海马上下浮游,不敢确定消息的可靠性,“那个女孩拥有双腿,应该是个人类……”
这些都是偷晒月光的寄居蟹告诉他的。全海底生物都知道,寄居蟹不是个爱说真话的物种。
可是海神还没有听完他的话,背影就已经消失不见在浅海尽头。
他迫不及待想看自己的小女孩长大成人的模样。
******
耳边回荡着浪花拍打海岸的美妙音符。
埃莉诺沉溺在美梦里,梨涡浅浅。
在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她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个时候的她体弱多病,比同龄的女孩子少了生机和活力。他们说,她的母亲去世的早。也正是因此,和蔼的父亲和姥姥从不会逼迫她做不爱做的事情,包括汗滋滋的运动。
可以说,她是泡在蜜糖罐子里长大的。
她的姥姥年轻时是一位很有名的探险家,热衷于探索人类世界的美丽。所以埃莉诺最大的乐趣,就是缠着姥姥给她讲故事。
《海的女儿》,是姥姥给她讲的第一个故事。
她顾及到埃莉诺的稚嫩和对爱情的好奇,掐头去尾,擅作主张为悲剧画上完美的句点,“……最后,英俊的人类王子和善良的人鱼公主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伴随着她的尾音落下,埃莉诺双手撑着下巴,晃荡细白的小腿肚子,开始想入非非。
我也是人鱼公主呀……
她眼睛里闪着琐屑的碎光。
将来我也要嫁给英俊的王子。
然而梦境里的世界总是杂乱无章,没有顺序和逻辑可言的。
上一秒,完美童话还在上演,下一秒,年轻时候的艾伦凶神恶煞出现在她面前,举着纯金打造的三叉戟皱眉。那个时候,他的头发还是新鲜的棕红色。
埃莉诺握紧手中的抱枕,不自觉咬住下唇。
她看见十岁的小女孩眼角噙泪,拉住海神的衣角,苦苦哀求,看不过去的水母贝壳也向着她浅吟低语。
再然后,画面又是一转。
她站在一幢乌漆麻黑的哥特式建筑前,被邪恶魔法诅咒的水蛇吐着幽红色的信子靠近她。
******
海神的三叉戟法力无穷,可改变万物,把人鱼变成人类。
被天空映成绿蓝色的海面上露出半个脑袋,他从海底两万里游到岸边时,海滩早已没了埃莉诺的行踪。
一双眼睛不死心的寻找。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看见一个男人。
并且,
这个男人也正在看他。
“请问你有见过一个女孩吗?”
海藻状的银色卷发上还滴着水,他看起来狼狈极了。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没有说出埃莉诺身上不同于其他淑女的特点,比如金色长发、粉色鱼尾。
屈潇淡漠看了他一眼,扬眉,沉默。
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强壮的中老年人,双手腕各戴一纯金护腕,下.身是一件宝石蓝色的裤衩。
他的裤衩浸满海水,时徐时疾的海风无法轻易使它飞扬。
屈潇微眯起眼,犹豫不到半秒,摇头。
……原来这就是埃莉诺的父亲?
他不露声色看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冷。几秒后,转头,继续盯着波光粼粼的海面。手中的烟只剩下半截。
鬓色花白的男人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陈年旧事的回忆像一壶完全发酵的大红袍,盈盈满满,附生出斑驳生锈的茶渍,终于控制不住溢出来。
海神走到他身边坐下,粗略观察他的年纪后,忍不住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起来。
“如果我的埃莉诺还活着,应该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
从含苞欲放到蓓蕾初绽的,最美好的年纪。
屈潇没有同他交流的打算,静静抽着烟。
烟,从诞生开始,就注定是个让人上瘾的东西,它为“上瘾”而生。
青烟白雾之中,辛涩呛鼻的气味沾满他周身的每一根头发丝,透着疏离清冷。
海神看着屈潇嘴里叼着的烟,顿了顿,又看向被日出照成橙黄砂砾上的烟盒,“……不介意的话,可以给我来一支吗?”
烟盒里只剩下两根。
屈潇的手臂原本懒散向后撑在地上,朝说话人扬了下下巴,表示默许。在注意到烟草数目时候,坐起来眯了下眼。他吐出口中的烟,掐灭后丢掉,从烟盒里拿走一根点上,又恢复初始的样子,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从他拧着眉看得出来,他现在也烦得很。
海神拿起最后一根烟,向他借火,苦笑,“年轻人,你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他将打火机递给他,从头到尾没搭理他。
海神点完烟,将打火机放在二人之间的细软沙滩上,双手撑在膝盖上,跟着看海平面上自由翱翔的沙鸥。他猛吸一口,重重的吐烟圈,“人处在深渊的时候,总期待别人能给予他救赎。”
他也没再看屈潇。
“需要的却是深渊之下比他更惨的求救声。”
“……现在,”他深呼一口气,“我来给你讲讲我的烦心事吧。”
“这或许能让你好受一些。”
******
以下是艾伦视角:
“不可以。”
他第一次拒绝她的请求是在她十岁的生日宴上。当着众多海底生物的面,他面色铁青的攥紧了手中的三叉戟,重复道,“不可以。”
他甚至能感觉到埃莉诺被自己出乎意料动作吓了一跳。
她的头上戴着镶钻石的生日皇冠,脸上还被抹上了几道奶油蛋糕,正在拆收到的礼物,眼底下的笑盈盈却消失不见,转为说不出口的落寞。
“为什么!”埃莉诺气鼓鼓的嘟起嘴。
她以为他是最宠她的,她以为他不会拒绝她的任何请求。
海神也意识到自己的脸色不太好,放低了声音,“人类世界是很危险的。”
“你暂时还不具备去那儿的能力。”
他的话极具威慑力,又不容反驳。
埃莉诺索性没在大庭广众之下继续与他抗争。
她手里拿着姥姥送她的生日礼物,一捧摘了刺的玫瑰花,低垂下脑袋,闷闷的,“我知道了,父亲。”
那捧玫瑰是她母亲最爱的花朵。
那个时候海神还不知道他的小女孩已经慢慢有了主见,出现不乖的想法。
埃莉诺的房间从生日宴结束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打开过。
他以为她只是闹小女孩脾气,过两天就好了,没太放在心上。几天后,才发现她的离奇失踪和一张字条。
“亲爱的父亲大人,您不能剥夺我探索人类世界的权利。”
瞧,多么果敢有主见,真是像极了她的母亲。
艾伦边读边想,手背突起了几条青色脉络。
良久后才从情绪陷阱里挣脱,发现纸条上的最后一行小字:“我去找薇薇安女巫讨变成人类的药水了。”
******
薇薇安是个女巫。
给人的印象大概是穿着漆黑的长袍,带着高耸的礼帽,苍老的长下巴能弯到天上,最喜欢用没有标签的瓶瓶罐罐换取人鱼甜美的嗓音,每天都踮着孤儿似的小细腿围在巨大的药水缸边研制毒药。
但现实总是出人意料。
薇薇安的指尖划过书架上的西方名著《傲慢与偏见》,轻嗅几下面前袅袅婷婷的路易波士茶,浅尝辄止,连看也不看他,“海神殿下来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鼻梁上架着金色的眼镜框,虽然已经年过四十,却全然看不出岁月的痕迹。耳垂上悬挂的纯白吊坠剔透如冰。年轻时一定是个大美人儿。
艾伦在她对面坐下,环顾了一下她的房子,客套的寒暄,“装饰的不错。”
只是没话找话而已,这里的装修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都是圣洁的纯白,偶有镶金的花边刻在窗户纸上,和建筑外面的风格全然不同。
“是啊,”薇薇安挪动了一下鱼尾,翻了一页纸,“多亏了海神殿下的魔法,让我的房子外面恐怖如斯,这才对比出内里的纯洁不是。”
她还是那朵熟悉的呛口小辣椒。
艾伦没回答,硬生生将话题转回到埃莉诺离家出走一事上,“你给她了?”
薇薇安咂了下嘴,不知是在感叹茶叶的品质还是什么,将茶杯放在桌面上,继续看手中的书,“给了。”
像一尊寡言的花冠女神。
艾伦瘪瘪嘴,看她天生莹白的长发,“你想把她变成第二个不学无术的女巫吗?”
“她应该做一位无忧无虑的公主。”
薇薇安听懂了他话里的嘲讽,顿了一下,放下交叠的双腿,盯着他,“埃莉诺有追寻自己幸福的权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成了毫无默契的前夫妻。
艾伦拍着桌子站起来想发火,“如果埃莉诺没有回来,我就……”
他没说下去,看了一眼薇薇安,强行压制住自己。
即使埃莉诺没有回来,他还是什么也做不了。他没办法对薇薇安作出给她的房子施法更下三滥的事。
然后,埃莉诺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
第14章
埃莉诺第一次去浅海,是个意外。
透明的肌肤上流动淡蓝色微弱电流,一张一合荡漾在海底的粉色水母是那场捉迷藏的追击者。而被捉到的loser,将自动接受小水母的触电惩罚。
慢吞吞的倒计时,埃莉诺朝背对她们的小水母做了个鬼脸,她自认为是个聪明的姑娘。她才不会轻易被抓住呢!
她摆动着烂漫的鱼尾,心里打定主意,垂直游向上层海域。
对她来说,上层海域是个全新且未知的领域。
冰蓝色的过渡区里,成群五彩斑斓的小丑鱼簇拥着她,感叹深海公主来临的藻类生物欢迎她,就连体型硕大的白鲸叔叔都愿意载着她欢歌。
她相信,透明色的浅海一定比这里还要美轮美奂。
然而很意外,当她踏入浅海区的时候,四周只有死寂的海水,夹杂着零散被污染的气息。
她眨巴眨巴大眼睛,有点失落。不死心从海面下探出半颗小脑袋,滴溜溜转着蓝眼珠。
呀!被她找到了!上层海域的惊喜!
她在原处浮浮沉沉,只露出一双染着雾气的大眼睛瞧他,藏不住欣喜。
那是一个黑头发的小男孩。利落的短发下面是一张阴戾的脸。正坐在椰子树脚边,看可怜的寄居蟹搬家。
埃莉诺不自觉游到蓝灰色的暗礁背后,把自己藏起来偷看他。
他的眼睛是暗哑的红色,像一块哑光雾面的红宝石,身上穿着精致的小西装礼服,领口露出一点白色的衬衫。
埃莉诺低下头,静悄悄打量自己金灿灿的长发,又继续朝他的方向看。
人类的头发都是黑色的吗?
她对他充满了好奇。甚至在想,他会不会就是那位向人鱼公主求婚的王子。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躲猫猫游戏里的在逃公主,趴在光滑的暗礁上面动了心。
从此以往,她总躲在暗处偷偷的看他,像位人类观察员一样,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屈潇是和她想象中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不喜欢笑,也不喜欢明媚,尤其是活泼的日光,所以他总靠在粗木根部;他喜欢阴暗、孤独,也喜欢一个人呆着。
还有,他不爱说话
也有可能是没有人和他说话。
这般想着,埃莉诺的眼皮子缓慢的眨,她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求父亲用三叉戟变出双腿,用人类的身份和他说话。
很可惜,这个方案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