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羽柒高悬的心放松下来，将玉简往身旁随便一扔，猛地摔倒在柔软似云雾的绸被里，被紧紧包裹起来，纱雾罩绢倾洒而下，遮去屋内摇曳的烛影。
那烛火不一会哔剥一声响，窗外清风吹过，悄悄将其吹熄。
林羽柒陷在被子里，想起之前的种种光景，手里攥住了那只火红色的坚硬凤钗，心里有些乱糟糟的，她苦思冥想了一会，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于是暴躁地揉揉头发，怨愤道：“别想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等殊姝寄来同心咒的解药，她就和这些人拜拜，这辈子也别再相见了。
一旦做出此决定，林羽柒就觉得浑身轻松不少，脑海中浮现出浓浓的睡意，让她眼皮越来越重，渐渐进入了梦乡。
底楼矮几上那只小小的方盒，不为人知地打开一条细微不可见的小缝，一丝肉眼几不可辨的轻烟从中缓慢飘出，悄然进入楼上人静谧的梦乡。
林羽柒睡得香甜，隔壁的楚君离却还未熄灯。
魔尊心大，可是他不得不将白日时司徒惜霜那番话印在心里，如今三界太平，有何大事能够影响到整个修真界的安危。司徒惜霜敢于这样说，就不怕林羽柒把对话曝光出去，治她一个惑乱人心散布谣言之罪？何况此事如今还牵扯到了林羽柒，让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楚君离不断地翻阅过往史书，找寻抱残鼎记载，还有一切关于琉焰盟的内容，以期找到一些线索。
窗前月光似水流连，和红烛光影交杂斑驳，落到他从琅嬛阁中找出的孤本上，这种书籍极易损坏，连刻录到玉简中都很难做到，所以楚君离只能翻阅纸张，不能用灵力阅读。
突然，空中清风颤了颤，连带着手边烛光也晃动几瞬，楚君离猛地抬起头，感受到玄天峰多出了一道陌生突兀的灵息。
其实说陌生也算不上，毕竟白天时才刚刚见过。
他立即走到窗下，看到林羽柒的小楼面前多出了一道黑影，在昏暗黑夜中极难辨别。那道黑影前进速度极快，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轻而易举地突破了小楼的阵法，消失在了门后。
“可恶！”他一手握拳，狠狠地砸在窗棂上，“司徒惜霜，你实在欺人太甚！”
不知林羽柒那边是什么光景，楚君离立刻从两栋小楼中的通道走到那边去，可惜林羽柒早早在连接通道的小门上下了禁制，防止他突然进入。
楚君离看着那门上方锁复杂的花纹，其中蕴藏的灵流显然不是他能破开的，端详了片刻，不禁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屋内安静得惊人，让楚君离的担心更添一分。
他后退一步，聚集全部灵力自丹田处运功而起，清晰地感受到身体深处那册小小的书简被灵力层层包围，防护在外面的法罩光辉暗上些许，被挤压了片刻，终于裂出一条细缝，突然从中爆发出骇人的灵流，充斥着楚君离近乎枯竭的经脉。
“多谢了。”他从唇间挤出一句，也不知在像谁道谢，额头冒着冷汗，眉宇紧皱，将手贴到那块方锁之中，几乎只在一瞬之后，就听得内里咔哒一声，在寂静的黑夜里极其明显。
是锁开了。
同时门扉被向两边推开，楚君离清楚地看到屋内的场景。
几抹月辉洒在地上，司徒惜霜一身黑衣，身姿挺拔地站在林羽柒的榻边，手里把玩着一个小小的木质盒子，楚君离认出，就是白天被她忘记在小楼的木盒。
如今看来，或许是早有预谋，因为那小盒正往外飘着轻烟，一阵一阵地往林羽柒的榻上飘。
以林羽柒的修为，有人进她的房间，不可能不被察觉，可是如今却昏死在床上一无所知。这让楚君离心里怒火又上升一大截，同时而来的，是不可遏制的关切。
他眼睛微眯，锁定屋内的司徒惜霜，浑身上散发着凛冽杀气，薄唇轻启：“你做了什么？”
司徒惜霜自然听到了声音，顺着楚君离的方向看过来，得益于楚君离正站在阴影处，她并未发觉对方身上的色彩和枯燥无趣的黑白两色的区别，而是不屑地笑笑：“夜半三更闯入师兄寝室，你们这对师兄弟果然如外界传闻一样，污秽之极！”
她一贯是用这样口吻说话，楚君离偏偏从中听到了丝丝嫉妒的酸气。
接下来，司徒惜霜的动作，更是让他瞪大了眼睛，心中怒意更甚。
只见她附身下来，手心触碰到林羽柒的脸，轻柔地划过对方精致的鼻尖和唇角，笑道：“不过我不嫌弃他，再过几日，他就是我的了。”
楚君离紧咬下唇，近乎要捏碎了手边的门框，可惜他尚且没有弄清司徒惜霜的意图，不可轻举妄动，只能压抑着怒气问道：“你怎么进来的？私闯玄天峰，暗害宗门弟子，其罪当诛。”
司徒惜霜高傲极了，并不想遮掩自己的行径，唇角一勾：“这要多谢我那个无用的兄长了。玉成真人瞧不上他，他却偏偏要缠上去，辛亏他脸皮厚，得了真人不少灵器卷帙，随便拿出一个，也能让我在这玄天峰出入自如了。”
“至于暗害弟子？”她话锋一转，“这你可冤枉我了，我不曾暗害于他。”
“那他怎么会昏睡不醒？”楚君离眸光敏锐，看向榻上的林羽柒，又问道。
司徒惜霜炫耀般地晃了晃手上的木盒：“他入了梦，一时半会醒不来。”
“不可能！”楚君离一口否定，“他已是元婴期，怎么可能轻易被梦境困住？”
“因为……”司徒惜霜将那木盒往空中高高一抛，在伸手稳稳接住，“这盒子里藏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怨念和恨意。”
“除非这位林仙君内心恶意比它还要强烈，不然……啧啧啧，”司徒惜霜煞有其事地摇摇头，“想必你也知晓他的心性，说不定这个时候正在被恶鬼缠身呢！”
她的话彻底激怒了楚君离，不过她自认面前之人不是她的对手，悠闲地寻了个矮榻坐下，等着林羽柒将木盒中的影像全部经历一遍。
但是楚君离又怎会束手待毙，更何况身陷险境的还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立刻召出自己的灵宠，暗红色的龙身陡然划破黑夜，盘旋在楚君离的肩头。
主人摸摸他的龙角：“天蚀，梦珠。”
天蚀当即乖巧地张开血盆大口，内里旋转着一颗透明的珠子，正是之前得到的梦珠无疑。
“乖。”楚君离赞赏地摸摸它的头。梦珠是世间最善编织幻境的蜃妖所产，对付司徒惜霜的梦境应是有效。
他踏入房间，肩头红影一闪而过，就消失在他的衣襟之中。
不过也就是这短短一瞬，也足以让司徒惜霜瞪大了双眼。
“你怎么……怎么会？”
她一向冷肃的面容刹间变得青白：“怎么可能？”
司徒惜霜看看榻上的人，又看着楚君离，心里遏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这世间，竟然有两个可以让她见到颜色的人？
第55章
司徒惜霜一晃神, 手中的木盒突然被楚君离出手夺去，衣襟中的天蚀冒出一个头, 张着大嘴就要往那盒子上咬。
“放手！”她惊呼一声, 当即去夺。
两股灵流在空中激荡相持不下, 楚君离手中的木盒受不住, 突然掉落到地面。
内里大开, 数不清的轻烟盘旋而上, 迅速充斥着整个房间。
“糟了！”司徒惜霜暗骂一声, 话音刚落，那轻烟便将她牢牢包裹，转眼便失去了意识，瘫倒在地。
同样中招的还有楚君离，连带着天蚀也随着主人陷入沉眠。
将在场的人全部吸入梦境之后，这只木盒合上了口, 满意地在地面上转了两圈, 最终停在不起眼的墙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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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羽柒记得自己明明睡在小楼里, 可转眼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凉亭之外, 身边叽叽喳喳，站着不少人。
头顶烈阳高悬, 晴朗无云, 只有空中缓缓流动的清风，稍稍驱走燥热烦闷。
她茫然地环视一周，然后闭上了双眼。
应该是在做梦吧……睡醒了就好了。
正当她昏昏欲睡之时,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高呼声：“拜见长老！”
林羽柒晕晕然睁开眼，身边站着的人瞬间纷纷跪倒在地，头紧紧贴在地面上不敢说话。
她迟疑了一会，被为首好像是头头的人狠狠瞪了一眼，斥道：“快跪下。”
林羽柒这才同他们一样，跪在地上。
眼睛却不自主地上瞟，看到此时，有两位男修御着长剑，从云端上飘然而下，走进凉亭，冰冷的眼眸扫视着这些跪在地上的年轻人。
良久之后，才开口命令道：“起身吧。”其声如九玄寒冰，明明是夏日，却让人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林羽柒抖抖衣摆站起来，这时众人开始在凉亭前排成两列纵队，她摸不清状况，只好随着他们动作，远远地缀在队伍末尾。
前面的队伍缓慢地移动着，林羽柒抬头看天，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这奇怪的梦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还是先出去吧，再做下一个梦。
修士很少入梦，往往梦境都会是重要的预示，有时甚至会带来心境上的突破。不过今天这个梦境看起来也没什么重要的地方，林羽柒心神一动，想要将意识唤回现实世界。
然而，再次睁眼时，她面前还是同样的长队和凉亭。
难道是心法记错了？再试一次。
可惜结果并未改变。
林羽柒有些慌乱，看着周围没有变化的场景，心里陷入沉思，莫非她是陷入了梦境无法自救？
偌大的天照宗，有几个人能做到这一地步，将元婴期的修士困在梦境中不得出？又有几个人有这个胆量？
林羽柒细细一回想，不由得捏紧了拳头，咬牙小声道：“司、徒、惜、霜，你死定了，等我——”
“不用等了，我就在这儿。”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女声。
林羽柒转头看去，身边突然出现两人，一人是身着黑衣的司徒惜霜，正阴晴不定地看着她。
另一人身着剪裁粗糙的白衣，全身上下干净得没有任何配饰，长着普普通通的路人脸，只有一双墨黑色的眼眸，犹如晶石般炯亮，眼尾轻轻上挑，天然自带风情。面容平淡无味，唯独这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让林羽柒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不过她现下最要紧的还是出去。
凝目注视着司徒惜霜：“你做了什么？”
这位大小姐冰冷的面具有一丝破裂，掩唇咳道：“我们误入了你的梦境。”
“可笑！这梦明明是你所为，”林羽柒不耐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司徒惜霜抿了抿唇，看看眼前的长队，按这样的移动速度，还有许久才能轮到他们。
她沉默了半刻，最终还是开口道：“这里……是剑宗。”
林羽柒微眯着双眼，脸上带着警惕，身旁那位白衣男子也是同样的神情，审视地看着司徒惜霜。
大小姐继续沉吟道：“我收集了剑宗各处的影像，汇聚到万方盒中，构建出一个完整的剑宗梦境。”
“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应该是剑宗收纳门徒的凉亭，如果通过测试，我们就可以进入剑宗。”
“进去干嘛，我要回宗门。”林羽柒面无表情。
“现在回不去，只有将整个梦境经历一遍，方可出去。”
“可有危险？”
“不知。”司徒惜霜摇头，“我从未进来过。”
林羽柒内心突然冒出一股想要打人的冲动，眉凝纠结，语气里透漏了一丝烦躁：“你编制这个梦境，究竟是为了什么？”
司徒惜霜嘴角近乎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此时，旁边那位白衣男子突然出声道：“现在我们是盟友，若你不能如实告知，最后很可能大家都出不去。”
林羽柒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以为对方也是被拉进来的倒霉鬼，虽不知是哪一峰的弟子，不过看着沉稳的气度，倒是十分可靠。
司徒惜霜心里又如何不知，但这件事牵扯到琉焰盟和剑宗之间的秘辛，她纠结了好一会，在周围设了个隔音结界，才开口娓娓道来。
“琉焰盟作为中洲器修宗门之首，一向以法器铸造闻名。几乎每年，都与剑宗有业务往来，受其邀约，前往剑宗铸剑。二十年前，我父亲领队前往，一月之后回到宗门。”
“二十年前？你还未曾出生吧？”
“确实。”司徒惜霜看着她点点头，“同年，我娘亲诞下兄长，他天生便有一只眼睛不能视物，而且那只眼睛……有些异象。”
她含糊地掩盖了过去，接着往下说：“此后母亲身体每况愈下，三年之后再度有孕，就生下了我。同样的，我的眼睛也出了问题，你们应该都知道的。”
双眸都不能辨别颜色，她幼时连晶石属性都分不清，被父亲呵斥赶出了铸剑场。
司徒惜霜从小被禁止接触琉焰盟的核心法决，她的眼睛也限制了她心法的选择，从小在修行一途上吃了很多苦头。
不过长辈们的宠爱和放纵，也让她多了很多闲余时间。
她简略地将自己这些年的发现告诉了面前两人：“每每前往剑宗返回琉焰盟的修士，都必须修养一段时间，尽管这样，也会带来修为的下降。铸剑虽然需要灵力，但对于器修而言，正是提升修为的捷径，事出反常必有妖，于是我特地暗中调查了此事。”
她将目光投注到林羽柒的发髻上，看着那支火红色的凤钗：“最后发现，每届灵器大会上的天阶法器，全是剑宗送来的失败品。”
“嗯？”林羽柒疑惑地瞪大了眼。
“众人都以为那是琉焰盟炼出的天阶法器，其实数百年来，天阶法器全部是从剑宗流出来的。他们没有合适的器修，才与琉焰盟合作。以法器为筹码，换取琉焰盟的器修。”
林羽柒安静听完，问道：“此事有碍琉焰盟名声，何况对于剑宗和琉焰盟而言，是互利互惠的交易，你为何追究不放？”
司徒惜霜合了眼眸，半晌后才睁开：“这不是交易。对于剑宗而言，琉焰盟只是附庸。无数年轻弟子在为他们铸剑之后，回到宗门后才能检查出身体损伤。而我的父亲，无疑是受伤害最严重的一位，不过没有体现在他的身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