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像流浪了两三个月的难民。
“嗨,这么早,你是不是翘课了?”项澍说道。
他皮肤变黑之后牙就显得很白,像黑人牙膏的代言人,祝苗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坏心情一扫而光。
第8章 谢谢爸爸
“你去哪儿啦?”祝苗好奇地问道。
“‘埃塞。”
“‘什么?”
项澍轻快地说道:“埃塞俄比亚。”
去那里干什么?
祝苗还没问,项澍就兴致勃勃地讲起他这短短几周的行程——寻豆之旅。
项澍从几年前就有这种爱好了,到咖啡豆的产区去,和咖啡农直接交易,寻找当年采收季的好豆子。
咖啡豆的生长受很多的因素影响,降雨、温度、虫害等等等等,每一季的咖啡豆都是不一样的,今年好喝的豆子明年可能就没有了,现在越来越多的咖啡师喜欢直接到产区去“寻豆”。
埃塞俄比亚是非洲咖啡豆的最大产区之一。项澍边说边拿出手机,翻出这段时间以来他拍摄的照片。
自从牧羊人在埃塞俄比亚的咖法森林发现野生咖啡豆以来,已经数百年了。项澍先是进山去寻找野生咖啡。
他跟随当地合作社的咖啡农走入泥泞的山区,中途有大雨阻路,甚至还听到了野生狮子低沉的吼叫声。他们找到了山间野生的成熟咖啡果,这些咖啡果无人照料,成熟后如若无人采摘,则又掉入泥土间反复生长。
他们不敢深入无人之处,临离开之前,大雨初歇,被乌云遮蔽的太阳重新出现,灿烂的夕阳透过叶间缝隙,随意地铺撒在这一回眸中。
日落之处的山无人探访,那里如果有咖啡,那他们自生自长,在宁静的数百上千年里完成生命的轮回。
接下来,项澍去了埃塞俄比亚最著名的咖啡产区——耶加雪菲,这已经是他造访的地方了。他与当地的咖啡农同吃同睡,当地政府为了推动咖啡产业,给当地咖啡农的小孩建了学校,项澍空余的时间在那里教授英文。
有一张照片是别人帮他拍的,照片上的他头发已经剃了,发茬在阳光下泛青,他蹲着脱掉了上衣打着赤膊,展现出从肩膀蜿蜒到后背的咖啡产区地图文身,黑皮肤的小孩围在他旁边,在他宽阔的麦色肌肤上点来点去,寻找熟悉的地名。
他还拍了很多咖啡豆采收处理的照片,咖啡农被泥土弄脏的粗糙大手捧着暗红色的成熟咖啡果,没有什么构图和光影可讲究,但其中蕴含着的是对劳动和生命自然的纯粹热爱。
他说了很多,祝苗并不能完全听懂,但他听得非常认真。项澍是个出色的分享者,每一张照片的相关故事他都能讲得有趣精彩,虽然话题有些跳跃,往往一下子就从这里跳到那里,他那双好看的眼睛简直在散发着光芒。
祝苗静静地听,一柠就显得专业得多,问了很多问题,项澍也都一一解答。他拿出此行收获的一些咖啡豆样本,和一柠一起进行杯测。
祝苗没有见过,他在旁边认真地看,时不时帮忙递个东西,打打下手。他们把几个样品豆磨好,无需过滤冲煮,直接依次把粉倒入杯子里,同时注水,等一会之后,用勺子将表面的泡沫和油脂拨开捞走,依次闻香。
项澍说:“‘你也来闻闻。”
祝苗也像他们那样,依次弯腰去闻,他知道这几个豆子味道有点不一样,但再多的就闻不出来了。
他们先是闻,然后就用勺子尝。
项澍和一柠一边尝一边记录,他们所说的柑橘香气、花香、坚果香、奶油香、茶感等等,祝苗压根没尝出来。
往常他都能很坦然自己的不了解,也没有人苛求他这个门外汉,但在这个时候,祝苗看着时而沉吟时而兴奋的两个人,他突然觉得有点窘迫,他只能静静地杵在旁边,格格不入。
杯测结束了,东西全部收拾好了,一柠去上洗手间,项澍不习惯似的摸了摸自己剃短的头发。
他五官长得好,轮廓深,眼睛是桃花瓣的形状,眉毛浓而黑,鼻梁高挺,眉弓和下颌线条利落,长发时英俊而柔和,现在剃短了显得犀利。
项澍见到祝苗在看自己,说道:“‘看不习惯吗?留几个月就长回来了。”
祝苗突然问道:“咖啡难学吗?”
项澍说:“有心学的话不难。”
“要学多久才能冲得像你们这样啊。”
项澍笑道:“每个人冲的都是不一样的。即使是同样的豆子,同样的水同样的工具,每个人冲出来的味道都不一样——”
“每一杯咖啡都是等待拆开的礼物。”
项澍这样说道。
祝苗眨眨眼,似懂非懂,原来咖啡师是打包礼物的人啊。
项澍在或者不在,整个咖啡厅的氛围有很大的不同。其实也没有很大的不同,毕竟他在的时候,如果一柠也在,那么他也不过是坐在吧台后玩手机,要么在院子里抽烟看书。
但祝苗就是觉得很不一样。
店里没什么客人,一柠摆摆手,让他上二楼写作业去,但祝苗是翘课回来的,书包什么的都没带,只能拿着几本没有带去学校的教科书装模做样地翻翻。幸好没人问他为什么翘课,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突然,祝苗手边的书被拿起来了。
项澍靠坐在桌边,随意翻看他的书。祝苗的教科书比他的脸还要干净,雪白雪白,偶尔的笔迹就是拿着笔上课睡着的时候不小心画下的颤抖曲线。
书页里掉出来一张皱巴巴的成绩单。
祝苗还没来得及抢回来,项澍已经看到了。他扫了一眼,问道:“你不是说你成绩很好吗?这怎么看都算不上好吧。”
“成绩很好”是当时祝苗为了应聘随口瞎说的。事实上,祝苗离“成绩很好”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你好像没有几门是合格的。”项澍凉凉地说道。
祝苗恼羞成怒地把成绩单抢回来,夹回到书页里面,嘟哝道:“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项澍手上拿了杯冰水,喝了两口,说道:“等你先把文化课学明白了再来学咖啡吧。”
祝苗低下头,泄愤似的翻动他的书,赌咒发誓:“别瞧不起人。”
“对了,”项澍说,“给你发工资。”
他点出微信,通过了祝苗的好友申请,利落地给他转账了。
祝苗点开一看,两千元整。
很低的薪资,但作为祝苗这种咖啡门外汉兼职小工,这已经是天价工资了。
项澍说:“多吃点,你太瘦了。”
一瞬间,祝苗觉得自己不像在领工资,更像是在领零花钱,就差没来一句“谢谢爸爸”。
作者有话说:
文中关于咖啡的知识和故事都取材自《精品咖啡学》《寻豆师》,这两本书还挺有意思,不过偏专业,不是咖啡从业者可能不太能看下去,我都是跳着看的。
第9章 来开我的家长会
因为林周,上学变得比平时还要更让祝苗讨厌。他已经想好了,如果林周再对他动手动脚,他就要让林周好看——具体怎么好看还没想好。
但林周变规矩了些许。
祝苗记住了项澍对他的叮嘱,上课试图认真听一下,但他落下太多课了,每一堂课都如坠云雾中,努力和睡神作斗争,但书上好歹多了不少他自己也看不懂的笔记。
林周的课就更不用说了,看着林周的脸,祝苗根本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他的英语基础本来就差,这下就更加差了。
回来了几天,项澍给一柠放假,让她休息,自己每日到店里上班。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冰饮越来越受欢迎,冰手冲、冰滴咖啡、苏打饮品,清凉舒适。店里的空调风能持续扫到的那一片地板,一个错眼就会长出猫来。
祝苗带来的黑白色小猫“奥利奥”已经出笼了。作为“新人”,它本该是这里食物链的底端,但它调皮好动,被别的猫揍了好几回依旧生猛得要命,而且它还打碎了好几个杯子。
直到有一回,被项澍抓了个正着。
项澍一把捞住滑不溜手的小猫,捏住小猫的后脖子,把它提起来,指着杯子碎片摔落的地方,严厉地批评它。
“你下次如果再打碎,我就揍你,懂?”
神奇的是,自那以后,奥利奥真的没有再打碎过杯子,而且在项澍在的时候,它也不敢上吧台了。
看来,猫真是欺软怕硬中的佼佼者。
今天都过了八点了,项澍还在吧台没走,祝苗瞄了他一眼又一眼,试探着问道:“哥,你还不下班吗?”
项澍看看时间,说道:“过会儿吧,怎么了?”
祝苗不小心把自己的心声嘟哝出来了:“我想做作业啊……”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在项澍的眼皮子底下翻开作业,他的作业空的比填的多,错的比对的多,最近他想认真学习了,但却没有什么成效。
项澍简直莫名其妙,他说道:“你倒是写啊……”
祝苗侧过身子,用自己的身体把项澍的目光挡住,打开英语作业,开始做试卷上的英语阅读,但他发现自己看第一行单词看了三遍都没看进去。他甩甩头,烦躁地反复摁圆珠笔,尝试再次集中注意力。
“有这么难吗?第一个题你填了十五分钟了。”
祝苗吓得差点弹起来,一回头,发现项澍正无声无息地站在了自己身后,越过自己的肩膀看着桌上的英语作业,跟猫似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没……没啊,我发呆而已,我现在才开始做!”祝苗嘴硬地说道。
项澍点点头,但他并不打算走开的样子,手撑在桌子上,嘴唇无声地动着,好像在念。
祝苗咬着牙看,发现还是没看懂,好几个单词的意思都很模糊,好像是这个意思好像又是那个意思,组合起来的话,句子完全狗屁不通,祝苗觉得自己不像做题,像是在猜谜。
项澍的目光如芒在背,祝苗发现他的手就撑在自己手边,小臂上的咖啡果纹身格外清晰。
三长一短选最短,祝苗心里默念着,在括号里填了个C。项澍没说话,祝苗觉得自信心逐渐膨胀,凭直觉把剩下五个空也一一填上。
“真厉害啊——”项澍感叹道。
祝苗想,可不嘛,都填满了。
“完美避开所有正确答案,你的笔开光了吗?”
祝苗瞬间脸红,捏着笔,“刷刷刷”把所有写好的答案划掉,力透纸背。他破罐子破摔,把笔一搁,脸贴在桌子上,双手挠头,把头发揉得乱糟糟。
“我不会……”祝苗惨叫。
项澍在他旁边坐下,说道:“你这基础太糟糕了,得补补啊。”
祝苗好像在大海中突然看到航标,黑暗中突然发现光亮。他猛地转过头去,盯着项澍,眉毛眼睛嘴巴都耷拉着,别提多可怜了,他说道:“你教教我吧……求你了……”
项澍愣住了。
祝苗好像天生就带有一种“理直气壮”,开心得坦坦荡荡,窘迫得坦坦荡荡,求人的时候也坦坦荡荡,让人但凡生出一点拒绝的心意就感觉罪大恶极。
项澍避开他的目光,淡淡地说道:“有空的时候随便教教你吧。”
说是这么说,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项澍已经开始给他讲解起了这篇“全军覆没”的阅读理解,祝苗认认真真地听,觉得项澍读英语的声音特别好听,特别是卷舌的音,又轻又黏,缱绻动听,比学校的所有英语老师都说得好听。
正当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认真的时候,门上挂的铃铛“丁零零”地响,有人来了。
已经打烊了,来人不是客人,明显是项澍认识的人。
来的人是个三十五岁上下的男人,儒雅温和,甚至和不认识的祝苗也笑着打了招呼。祝苗愣愣地应了,连忙低头假装看题,其实暗地里在竖着耳朵偷听。
这个男人是拿了咖啡豆来的,好几包分装贴好标签的咖啡豆,说是“拿过来让你尝尝看”,项澍接过咖啡豆,然后他们在聊天,聊了聊咖啡,聊了聊项澍之前去埃塞的事情,很平常的对话,没有什么特别的。
但祝苗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觉得俩人又熟悉亲密又生疏客气。
这直觉,要是用到做题上,也不至于全错了。
俩人聊了聊,那个男人准备走了,走之前也和祝苗打了招呼。祝苗正在偷听,本就心虚,格外客气,站了起来要送他,那男人笑着说道:“不用送了。初次见面,我叫何峥,是小澍的朋友,我的咖啡厅就在斜对面的巷子里,有空来玩。”
祝苗楞楞点头。
门铃再一次“丁零零”响,店里重新安静下来。项澍敲敲桌子,说道:“快点,我得走了,给你把这两题讲完。”
祝苗只好压下满心好奇,坐下来乖乖做题。
“你掉了什么?”项澍捡起地上的一张纸,还给祝苗。
祝苗一看,拿回来,嘟哝了一句“家长会通知”,胡乱折了几下,塞回到书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