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噎住了,看着地上摔出豁角的砚台好一会儿,嚷嚷道:“你骗谁呢,就这么一块黑漆漆的石头要五两银子!”
她淡淡道:“你不信,我便去报官。”
其他的学生抱团站在一起小声说话,对着大汉指指点点,他脸色黑如锅底,一把拽过自己的女儿:“把东西都还回来!赶紧还回来!不想跟你们这些女人一般计较!”
白芫用剑鞘狠狠抽在他脸上,登时多了一道红印子。
男人惨叫着往后躲,怒骂道:“疯子,贱货,你们给我等着!”
说罢连女儿也不等了,连滚带爬的跑出了学堂。
小姑娘愣了片刻,哇得一声大哭起来。
几个和她交好的玩伴上前叽叽喳喳的安慰她。
小满蹲下身子,温声问她:“你爹回去了还会打你吗?”
“他会打死我的,我怕……”
“我让白姐姐送你回去,不让你爹打你好不好?”小满柔声安慰了几句,她这才停止了抽泣。
白芫送她回家,将小女孩带来的东西都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小满还特意嘱咐她若没有必要,尽量不要再动手了,还给了学生碎银子,让她拿回家,好让她爹不动手。
因为这件事,小满和白芫几天的冷战就莫名打破了。
学生白日里受了惊吓,也都早早回家了。
小满坐在树下,一直叹气。
“她爹要是再打她怎么办?付桃在家中也会挨打,这样不行。”
“你又管不了他们的家事。”
小满点头:“所以我让你不要再动手啊,不然你一走她爹就拿她出气了,就算这次不会挨打,以后她爹也会因为各种原因对她动手。”
林秋霜正在收自己晒干的草药,冷嗤一声,说道:“这世间的父母都是如此,有什么好奇怪的,尤其是这种无赖,在外窝囊对家里人倒是下得去手,剑一架脖子上险些吓到尿裤子。”
“要是以后能立下律法,不让殴打妻儿就好了。”
“做梦呢?”林秋霜毫不留情地说道。
小满瞥了她一眼,说:“你的薪俸都是我给,要客气一些,总让我生气可是要扣你银钱的。”
林秋霜果真不说话了,继续翻腾自己的草药。
白芫照例从袖子里抽出信交给小满,她看都不看,接过后塞进煎药的小炉。
周攻玉写的书信,使炉中火焰更旺了些,火舌舔舐后,化作灰烬。
小满撑着下巴,问林秋霜:“你近日怎么准备了这么多的药啊?”
“我师父来信,因为玟江的水患,南下宁州起了瘟疫,我们几个弟子都是要去帮忙,这才准备着,过几日要动身去一趟宁州了。”
小满直起身子,面色也凝重了起来。“那你要去多久?”
林秋霜语气里还带着漫不经心:“不知道啊,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一定呢。为医者本就要救苦救难的,我敢说不去,我师父非得追到京城拿拐杖打死我。”
“那你……”她斟酌片刻。“那你可一定要好好的回来,下月给你加二两银子。”
林秋霜挑眉:“那为这二两银子我也得早些回来。”
而没等林秋霜走,麻烦像是说好了一般接踵而至,书院和小满都被人盯上了。
第43章
后院栽了几棵栀子花, 长出了青白的花苞,等到天气炎热时就会盛开, 届时满院都是沁人心脾的香气。
小满坐在窗前想念韩拾, 他说了有时间定然会给她写信, 可过了这么久, 还是没等来他的消息。
倒是周攻玉的信一日接着一日的送, 就算被丢进火炉, 仍是不厌其烦的送过来。
连着几日, 书院都麻烦不断。
书院被带走的学生没有再回来上学,而之后,陆续有学生的爹娘找了过来。
先前那个来闹事的人非但没有被怎么样,还拿回了东西得到些许银钱,让其他人也生了这种讹诈的心思。
时雪卿和林秋霜都是在流言蜚语中挺过来的人,在面对这种口舌之争是丝毫不畏惧, 站在院门前一句一句怼得人哑口无言。
小满胜在耐性好, 能听得下去酸儒长篇大乱的废话, 最后还笑眯眯的称句好,只让人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 浑身的不适无处发泄。
理论比不过书院的三位女夫子,想动手又打不过突然冒出来的白芫。
就算被闹得烦了, 侍女做一桌好菜, 烦扰又被抛之脑后。
只是学生多少是受到了影响,走了好几位。
连最勤勉的付桃,都因为被家人知道此事后离开书院, 从山上捉了只野兔子给小满,算是报答师恩。
夜里凉风习习,小满坐在树下和几人说着话,本是极为安逸悠闲。
突然有个什么东西砸进院子,落在地上一声闷响。
林秋霜险些被砸到,吓得一个激灵跳起来。待看清地上那黑漆漆的石块时,气到笑出声。
“这是哪个畜生,白日不敢来,天黑了用这阴损的手段,让我找到非挑了他的手筋!”
小满叹息:“那我们坐到别处去,不然被砸到就不好了。再过两日你就要动身去宁州,可不能这时候受伤。”
“在书院受伤可是要加钱的。”林秋霜坦荡道。
“好好好。”她低头,望见月光投在地上的银白,不可抑制想起了那夜唇上的温软触感。
即便过去了好几日,她还是会忍不住的脸颊滚烫。
周攻玉真是混蛋!
*
月光霜白,投下稀疏的树影。
一男子鬼鬼祟祟在书院外朝里扔了块石头,听到里面起了骚动后得逞地冷笑起来,又要扔第二块,却忽然被人从后按住,捂着嘴就往深巷拖。
来人影子般鬼祟,男子毫无察觉,也没有反抗的余地,就这么被拖离书院门口。
等拖到无人深巷后,他才被放开,哆哆嗦嗦道:“你是谁?你想干嘛?”
小满一直以为周攻玉安插在她身边的是白芫,殊不知还有一个躲在暗处的影卫,不遇危险不会轻易出手。好些个觊觎小满美色,心怀不轨的歹人都是被暗卫处理掉了。
“动了不该动的人,来打断你的手。”
暗卫一身黑衣,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不带感情的语气像是冷风吹过,让瘫坐在地的男子酒醒了大半。
他一边往后退着一边求饶:“是我的错,我手贱!我不该扔石头。我喝多了不清醒,你放过我吧。”
男子身上衣料看着贵重,衣着不像庶民,他求饶时还说着:“我家侍卫就在附近,你不能动手,你动手我大哥不会放过你的!我哥可是刑部的人,你不能对我动手,他会……嗯!”
暗卫出手又快又很,将他的嘴一把摁住,痛呼被封在口中。两条胳膊被卸下来,骨头交错的喀嚓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脆。
男子痛晕了过去,死了般瘫软在地,纵使被人发现也会被当做是喝醉的酒鬼。
暗卫不屑地冷哼一声,眨眼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到第二日清晨,小满是被嘈杂的声音吵醒的,她披了件宽大的衣袍起身,睡眼惺忪地找鞋没找到,索性光脚踩在青石砖上往外走。
姜驰被白芫反绞双手压制住,剑也掉在了地上,姿态极为狼狈,恼羞成怒地喊道:“不是我的意思!你快放开我!”
“一大清早就带着一堆人鬼鬼祟祟的在书院外徘徊,你还敢说不是你的意思?我看这些日来搅混水捞好处的人,也是你们指使的!”
“不是我!我怎么知道那些人是谁!你少胡说八道,我爹是一朝之相,你敢动我,我叫我爹治你的罪!”被一个女子给压制住,姜驰只觉得脸面无存,既愤怒又羞耻。
每当他奋力挣扎,白芫使了些力气就能疼得他龇牙咧嘴。
“昨晚扔石头的人也是你?”
姜驰愤怒:“你少污蔑人!我闲得发慌大半夜来跑这儿扔石头?!”
小满的睡意总算是被姜驰咬牙切齿的怒吼给打散了。
“那你不是闲得发慌,清早来书院干嘛?”
姜驰听到背后的声音,身子蓦地一颤,也不顾被白芫反绞的双手,忍着疼也要反抗,似是不想在小满面前露出狼狈模样。
“放开他吧。”
白芫应了一声,这才松开姜驰。
小满的话像是盆凉水,轻而易举就浇灭了他面对白芫时的嚣张气焰。
方才被制住还要大吼大叫的少年,纵使此刻表情骄横,也像是被扒了利齿,看着老实了许多。
她刚睡醒不久,还未去洗漱,头发都是凌乱披散在肩头。嗓子里像是塞了棉絮,说话软乎乎的:“你来干嘛啊?”
姜驰余光扫过层层堆叠的裙边,目光触及鹅黄裙裾下的一点玉白脚趾,脸色猛地涨红。
“我为什么不能来?太子与你非亲非故尚可到此,我与你是血脉至亲,怎就不能来?”他望向白芫,重重地发出一声冷哼。
小满不想看到周攻玉,同样不想看到姜驰。
“你这人还真是奇怪,以前厌极了我,不愿承认我这个妹妹,现如今上赶着来认亲。以往你那般欺负我,口口声声要我去死,还盼我好言相待不成?”
“那太子呢!你以为他就真心待你不成!就你这样的脑子,被人玩的团团转,便是他亲手送你去死,回头说两句好话,便能哄得你继续对他死心塌地了?太子是什么人,你又是什么身份,我劝你有些自知之明,否则以后在宫里怎么死得都不知道,你玩不过……”
“原来姜公子对本宫有这么多成见。”
随着一人出声,姜驰的话戛然而止。
小满掩面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看向院门口的周攻玉,脸色更加不好了。
周攻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姜驰,眸中是彻骨寒冷的冰原,望一眼都让人心生惧意,仿佛和温和俊美的表面割裂成两个人。
虽然是太子,周攻玉待人亲近,平日里很少自称“本宫”。
姜驰这番话,确实是得罪了他。
“见过太子殿下。”姜驰弯身行礼,却一直未等到周攻玉说免礼。
只听沉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如鼓声敲在他心上,激起慌乱不安。
他低着头,看到地上淡淡的影子。
“姜公子,有些人和事,你求不来。你生下来,就注定与你无缘。”周攻玉的语气还带着几分嘲弄。“你若实在想要,便去问问姜丞相,如何?”
这话中深意,就是蛰伏的毒刺,只中伤姜驰一人。
他霎时间浑身紧绷,面色煞白,连肩膀都微微颤抖。
“殿下教训得是。”姜驰的声线都在发颤,似是恐惧至极。
周攻玉也不看他,只淡淡道:“姜公子该走了。”
说完后便走向小满,她目光一凛,如愤怒竖毛的小猫,一副他再靠近就要动手的架势。
姜驰逃也似得离开,只来得及听到小满的惊呼声,回头去看,却见周攻玉已将人打横抱起,留下一个背影。
他暗自将拳攥得更紧,手心都是黏腻的冷汗。
周攻玉抱起小满,任她捶打都没放,耐着性子解释:“怎得没穿鞋就出来了?虽是入夏,早晨还是寒凉得很,你身子不好,小事更要注意,要再因此染病喝药不值当。”
小满捶着他肩膀要下去,像不情不愿被抱住的猫,挥爪挣扎着要逃离。
周攻玉没使什么力,就将她牢牢按在怀里,一路抱回了房间。
“登徒子!放我下去!你不许碰我……无赖!”面对来书院挑事的人冷静沉着的小满,在周攻玉这里却是一点就着。
连白芫也没见过她这样发脾气,像个小孩子一样又吵又闹。
周攻玉将她放回软榻,小满胡乱推搡,一脚蹬在他胸口。
他也不挡,任由小满发泄怒气,慢条斯理抚平衣袍的褶皱。
“周攻玉!”小满脸颊红得像晕了胭脂,怒声叫他名字,像是小猫挠人,没什么攻击性,倒让听的人心头一软。
“是我错了。”周攻玉自知理亏,只想让她消气。
小满缩在软榻上,身上披着的袍子也滑落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纱衣,墨发披散着,遮住大片雪白肌肤。
周攻玉顿了顿,伸手要去将她的袍子提上去,小满却以为他又要动手动脚,反射性地一巴掌打上他的手。
“啪”得一声极为清脆,疼得她自己都皱了眉。
“我不是……”周攻玉收回手想解释,又不好说出口,说到一半又变成:“疼不疼?”
听着更像是在嘲讽。
“……”
小满瞪着他,怒气半点没消,反而更盛了。
“我不喜欢你!一点也不想看见你!太子殿下,你这般行径我更不会喜欢你!”
周攻玉早就想过会被她厌恶,等真正听到她说出这些话,心里还是泛起了酸涩的闷疼。
进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后院的几棵栀子花。
当他听到姜驰那番话,心中并无多少怒意,更多的还是惧怕。
只因他的卑劣是事实,送她去死是事实,宫中人心险恶也是事实。
每一句都将小满推得更远,也让他深觉自身的不堪。
“是我的错。”周攻玉低眉敛目,态度十分诚恳,一副任她打骂的样子。
小满冷静下来,抱着膝盖看他一眼,又觉得没那么生气了,但还是不想看见他。
“我不想跟你说话。”
周攻玉轻挑了下眉,低笑一声:“好。”
她又生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周攻玉:我错了,这是最后亿次
第44章
时雪卿和林秋霜都不知道周攻玉是太子, 只听闻小满被男子抱进了屋子,还当是她的情郎来了。
直到周攻玉离开, 林秋霜窥见他容色, 咂舌感叹道:“这样貌, 这周身的气度, 看着就不是池中之物, 你这傻丫头从哪捞来的?”
小满蹲在后院喂兔子, 语气有些烦闷。“他不是我的情郎。”
“吵架啦?”
“我不喜欢他, 你不要胡说。”她脸色严肃起来,林秋霜也不好再开玩笑。
野兔是付桃捉来的,她家境贫寒,有兄弟五人,都快养不活了,也无法再到书院来读书。付桃临走时什么也没说, 直到三日没来书院小满才反应过来她这是不来了。
“对了, 你那个信的事我托人问过了, 因为宁州水患,边关的信应当也是耽搁了, 如今都在城外的一个驿站堆着,你要心急就去看看吧。刚好去宁州的人马明日动身, 你可以顺路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