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偃雪:“……”
他错了,他真不该去问天君这破事儿。
“神君……我……”风听澜眼神一劲儿往师偃雪被衣袖遮住的小腹上瞅。
“行了。”师偃雪有些头疼地按了按额角,“此事说来跟你关系不大,你不必听你爹瞎说,走吧。”
风听澜脸色微变,心头隐隐有些不舍,但想到霁轻云的话,还是咬牙说道:“神君是想独自留着腹中龙蛋了?”
师偃雪一愣:“怎么?听你的意思,还得分你一半不成?”
风听澜一心想着神君为救他舍身渡了庚金,自己没道理只顾疼惜龙族血脉就拿师偃雪的身体冒险,纠结一番直言道:“神君还是不要留下了。”
师偃雪笑了,眼神渐冷:“风听澜,若本座连它都不留,你欠本座的用什么还?用你的命吗?”
风听澜没想到师偃雪会翻脸,心里顿时有些急,口不择言道:“若无我族龙息照顾孕养,神君一人如何抚育它?我与神君又非两情相悦,总不好天天在神君身旁叨扰。日后诸多麻烦,神君也是受累,倒不如不要了。”
师偃雪深吸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微微笑着问道:“听澜,你爹有没有给过你什么护身的法器?”
风听澜愣住,摇了摇头:“并无,我们龙族的龙鳞已是天下至坚之物,哪怕是先天防御灵宝也不能与之相比。”
“那就好。”师偃雪含笑点头,掌心一翻一道剑影顿现,凌冽剑气掀得花海狂风四起,湛湛苍穹搅弄作漩涡,不过一道剑气却叫天地为之失色。风听澜来不及作反应,那剑气迎面而来,分明虚无却是横扫千军之势,龙身玄鳞虽能护他不受伤,但却当场被剑气掀出陵阳山。
师偃雪眯着眼睛看了眼天边一闪的玄色,剑气回鞘,顷刻陵阳山安静的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师偃雪掩袖撑着腰身低咳几声,被风听澜气得肚子都痛了,他扶着亭栏坐下,却抬头正撞上霁轻云闪闪发亮的眼神。
“……”师偃雪默默看了他片刻,指着山外道:“你不去找他吗?”他方才瞧见风听澜与眼前这位在花海里手拉手,想必这便是风听澜口中的‘心有所属’了。
霁轻云视线灼热,欠身道:“兰溪霁轻云见过神君。”
师偃雪点了点头:“三万年前飞升大荒的剑修,本座听说过。”
霁轻云没想到师偃雪会知道他,意外的喜悦,一时间将风听澜忘在脑后,只目光灼灼地盯着师偃雪道:“不知神君的剑意,在下能否有幸领教一番?”
这就是找抽了,师偃雪手按在腰后,神魂裂痕隐隐作痛,只能无奈劝道:“兰溪君,你且去吧。”
霁轻云倒也看出师偃雪脸色苍白,不再坚持找抽,只是坦白道:“方才二殿下并无冒犯神君之意,其实那是我的主意。”是他不肯让师偃雪受累,不能将所有责任都推到风听澜头上。
师偃雪按了按眉心,平静道:“你方才说什么?”
霁轻云一怔:“我是说,此事与二殿下无关,是我的意思。”
师偃雪摇头:“不,上一句。”
霁轻云想了想,犹豫道:“想……想领教神君剑意。”
“可以。”师偃雪说完,衣袖一拂,一道剑意直点向霁轻云。
霁轻云又惊又喜,抬手召了本命灵剑去接,然后同风听澜一样化作天边一点。师偃雪甚至能遥遥听见霁轻云畅快的笑声回荡在山间。
“……”待风停,师偃雪神色疲惫地捂住腹部,垂眸不耐烦道:“别动了,他又不稀罕要你。”腹中裹在本源之力里的一团绵软顿时不动了,分明还未有自我意识,却让师偃雪隔着肚子感受到了它的几分委屈。
师偃雪哭笑不得:“不吼你,你乖些。”他抬眸看着宁静远山,心头躁意散去,抬手揉了揉隆起的小腹,心道:没事,有爹呢,爹特稀罕你。
第18章
师偃雪出手看似狠,实则拿捏着分寸。风听澜除了身上那件华贵的衣裳破了个角外,没有伤着半点儿。倒是霁轻云接了一道剑意,见到风听澜后第一句话,便是:“我要回兰溪闭关了。”
“师父!”风听澜拉住匆匆要走的霁轻云。
霁轻云心里眼里只剩下师偃雪的剑意,着急回去闭关参悟,不肯浪费时间,只道:“我此去闭关不知多久才能出关,神君那边还需你去说,先天神兵的剑意虽精妙无双,可他明显神魂虚弱,你要多劝劝他。”
风听澜苦笑道:“师父也看到了,这回神君怕是真生气了。”师偃雪低调了十几万年,除却量劫前的那些老一辈神族,没人见过这位神君发过火。哪怕是那时他将师偃雪缠在床上折腾成那副模样,师偃雪也未当真同他生气。
这次不一样,尽管最后师偃雪抽他时都是带着笑的,可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到师偃雪的失望与恼怒。
这让风听澜心口有些痛,莫名的、不可言说。
霁轻云浑然不觉,只是将那缕剑意小心翼翼安放在识海里,迫切地想要与它交流个几万年。
“总之,你不要由着他来。要知道天底下只有一个师偃雪。”霁轻云的想法里,龙族血脉虽然珍贵,甚至关联着神族未来的气运,可毕竟比不得师偃雪。
风听澜心头闷闷,却也答应下来:“神君那边,我自会尽力劝说。”
霁轻云放下心来:“那我走了。”
“师父。”风听澜伸手将霁轻云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剑修凌冽的气息让他有些恍惚。若是再带一些梅香就好了,他脑子里忽然钻出这么个无来由的念头。
霁轻云倒也没有推开风听澜,这万年来风听澜至多也不过是从他这里讨个拥抱罢了,除此外再不越界。
“师父去吧,我等你出关。”风听澜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霁轻云低咳一声,略有几分内疚道:“殿下,待我出关,陪你在大荒多走走。”也好为风听澜找找心底真正的那个人。
风听澜看着霁轻云消失的背影,心头一阵空落落。不过片刻,又想到师偃雪的事,顿时头大。倘若让父皇知道他逼着师偃雪打掉龙蛋,一定会被当场按在诛仙台活活抽死。
可霁轻云的话在理,这世上只有一个师偃雪。
独一无二,并世无双。
风听澜叹息,暗暗道:不可误人。待他转身再到陵阳山,却发现山外结界裹得八层厚,进去是想都不要想。
“神君……”风听澜传了音进山,又被结界挡了回来。
师偃雪沉在深潭里,身上是一道若隐若现的剑影,深潭静谧,山中灵气丝丝缕缕渗在水中,绕过他的发丝,最后落在他隆起的小腹上,消失不见。初成的龙蛋十分挑嘴,贪恋着师偃雪元神中最精粹的力量,像是撕扯柔软的糖丝般将其从元神剑身上一点点剥下来,吞入蛋壳中。这让师偃雪在沉睡中也能感受到本源之力消耗的疲惫,眉心神纹光泽渐渐黯淡下去。
一声龙吟响彻天地。
悠远而来,隔山绕水,落入深潭,唤醒了师偃雪。长而乌密的睫毛颤了颤,师偃雪未睁眼,倦意让他忽略掉那闹人的龙吟。但风听澜并不就此住口,龙吟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惹了师偃雪腹中龙蛋十分激动,在本源之力的包裹中滚来滚去,滚来滚去……
滚到师偃雪忍无可忍,蹭得从冷玉床上坐起来,周身带出长剑出鞘的清冷嗡鸣。
玄龙绕山十八周,终于得见结界大开。风听澜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师偃雪肯见他了,他踏入山中,化作人身,沿着灵力涌动的地方寻去,终于在一池深潭前,看到了师偃雪。
师偃雪从水中走来,水珠从额头沿着脸侧滑落,长发湿淋淋地拢在肩头,沾水白衣贴在身上。他的眼神有些冷,头一次让风听澜感受到这把剑冰冷又不近人情,颇有些遗世独绝的意思。他未施法术遮掩腰腹,湿透的白衣就那样直白的勾勒出腰间的鼓起。
风听澜就想到了那回把师偃雪按在床上的事儿,那时掌心扣住的还是一截如柳细腰。而从前那片儿清瘦雪白的小腹下藏了一个龙蛋,傻不愣登地顶出个弧度来,看得他心都颤了。
师偃雪走到他面前,不远不近地站着,冷冰冰地看向他,亦不开口说话。
风听澜脑子空白大半,之前想好的说词忘了干净,只凭着感觉道:“别生气了……你别生气了……”
师偃雪愣了一瞬,眼底冷漠淡了些,摇头道:“本座没有同你生气。”
骗人的话,风听澜抿了抿唇,犹豫着开口:“是我不好。”
师偃雪看着风听澜,觉得他低头认错的样子和从前一样,又傻又委屈。也不知道那庚金到底补哪儿去了。
风听澜走近两步,声音低沉的有些沙哑,带着些许令人动容的叹息:“我不想你为我龙族受累,可我欠你的,到底是还不清了。”
师偃雪心想,你欠本座的多了,还真不差这儿一星半点。可他抬眸望向风听澜的眼底,龙族特有的深瞳浓黑如墨,仿佛藏着欲说还休的深情。
这让师偃雪想起另一条恬不知耻的玄龙,那时玄渊还未坐上天帝的位子,整日里缠着他,要和他生蛋。用玄渊的话说就是:“以你的神力和我龙族的强悍血脉,必定能生出最强神族后代,到那时我们神族气运定会高出魔族一大截。”师偃雪挺烦玄渊那副精于算计的样子。
而如今他肯舍身为神族增添气运了,风听澜这头傻龙却不肯要。
也很烦。
风听澜似乎察觉到了师偃雪的躁意,缓缓单膝半跪下去,额头微低,轻轻抵在师偃雪小腹上。
师偃雪整把剑都僵住了。
神族尊贵的二殿下以极低的姿态虔诚地闭上眼,将本源之力挑出最为精粹柔软的一缕轻轻送入师偃雪腹中。龙蛋迫不及待地吞下血亲的本源之力,相比较起师偃雪剑身上过于冷冽的灵力,龙族浑厚浓郁的灵力更合它的口味。
龙蛋快乐地想打滚。
但它没有,因为师偃雪不让。
风听澜睁开眼,依旧跪着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向师偃雪,半晌声音沙哑道:“神君,我舍不得了。”他再不敢去想如何杀死这个小东西,将它一点点从师偃雪腹中剥离,掐断那抹气息。这也是他的骨肉,风听澜低声求道:“神君,我想用本源之力养它,直到它出世。”
师偃雪沉默一瞬,转身就走,待半身浸入寒潭,方回眸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本座累了,要睡些日子,这深潭三千尺,缺一镇水神兽。”
风听澜先是一怔,顿时反应过来,眉眼带上一抹喜色,想也不想纵身化龙,随着师偃雪一并沉入潭中。
作者有话说:
生活不易,蛋蛋叹气
第19章
斜月沉沉藏水雾。
水下澄澈通明,静谧无声。师偃雪说睡就睡,也不去理会身边多了个风听澜。
风听澜守在师偃雪身旁,起初掌心只是悬在他肚子上渡些本源之力,待发现师偃雪睡得很沉后,渐渐有些心痒了。悬在上面的手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终于趁着师偃雪睡得沉,小心翼翼地摸了摸。
师偃雪呼吸绵长,捎带着柔软的腹部略有起伏,风听澜忍不住屏住气息,瞪大眼睛,掌心下分明有些不一样的动静,有东西轻轻蹭过他的掌心。风听澜心跳快极了,惊讶后是心头抑制不住的喜悦。
龙吟低沉,风听澜化出原身,龙尾绕着玉床盘起,浓郁温热的龙息紧紧包裹住师偃雪。玄龙的大脑袋搁在师偃雪手边,轻轻碰了碰,又安安稳稳地搭在床沿,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千载光阴,也不过瞬息而已。
师偃雪醒的毫无预兆,眼里还透着茫然的睡意,坐起身时惊动了一旁的风听澜。
龙影化去,风听澜坐在床边,伸手扶住师偃雪,亦是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师偃雪沉默不语,许久才抬头道:“无事,不想睡了。”他起身拂开潭水,外面暖阳正好。师偃雪伸手遮了遮眼睛,缓缓舒了口气,正要往前走,手腕一紧被人拉住。
风听澜犹犹豫豫道:“神君,要我抱你走吗?”
师偃雪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脑袋是在水里泡坏了?”
“不是……”风听澜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自在地瞄了师偃雪的肚子一眼:“我觉得它长大了好多,怕神君感到疲累。”
师偃雪顺着他的视线往下一瞅,那龙蛋果真是长大了。原本只是微微凸起的小腹如今被撑得滚圆,看得师偃雪直抽凉气,忍无可忍地伸手掐了个小法术遮掩住。
“神君……”风听澜又想再问一遍,话还没出口就被师偃雪甩开了手。他眼巴巴看着师偃雪衣袖一甩,健步如飞。
陵阳山没有宫殿,只有一座座小楼。师偃雪想看水,就在湖边起一座楼。师偃雪想看山,就在山巅起一座楼。随心所欲,乱七八糟。小楼也简单,青竹骨,就那么两三层,烟纱帘帐,紫泥小炉,一目了然也一应俱全。
风听澜站在楼外仰头沉思,师偃雪已经坐在二楼窗前俯身往下道:“看什么,没见过小竹楼?”
“眼熟。”风听澜眉头微皱,额头隐隐作痛。
师偃雪顿了顿,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他。他半身探在窗外,一缕鸦色长发垂身前,白的几乎透明的手腕搭在窗牗上,静静望着风听澜,许久方道:“别看了,上来。”
风听澜听话地上了楼挨着师偃雪身边坐下。
师偃雪指尖往一旁点了点,示意他离远一些:“我要起个阵推演些事情,你在一旁替我压阵”
风听澜心头一紧:“神君,你的身子……”
师偃雪摆了摆手:“我心里有数。”说罢盘膝端坐,五指朝心,借竹楼清风起了个风阵推演。推演之术,如剥丝抽茧,顺着时间的法则逆流而上,预见将来所出之事。
风听澜不知道师偃雪要推演些什么,只是在一旁看着,看清风卷起师偃雪的衣袂和发丝,看他紧闭了双眼后,那稠密如帘的长睫投下小片阴影,尽管他身姿端直如竹,可明显是又消瘦了许多。
风听澜看得有些出神,心头突突一跳,识海蓦地钻出些支离破碎的残影,玄龙墨沉沉的瞳孔一紧,似乎抓住了一线记忆,震得他呼吸都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