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随意地聊了一些事,学校的、家里的,直到夜色渐深,悦颜熬不住困一个人先睡下。
黑暗中女孩翻了个身,被浪轻微一滚:“晚安。”
“晚安。”
因为是在女孩的房间、女孩的床上,沈子桥表现得很规矩,也不敢动手动脚,等悦颜终于睡下,隶属于黑暗的因子才被彻底释放。
借着月光看了看女孩恬静的睡颜,沈子桥转过身,手放到下面。
睡得太晚,第二天两人差点起迟,更要命的竟然是高志明亲自来催她起床。虽然知道没她允许,爸爸不会贸贸然开门,但还把悦颜吓得够呛,除了主卧,其他房间都不带卫生间,躲都没处躲,沈子桥躺床上看她急得团团转,觉得还蛮搞笑的。幸好高志明催了她两遍就下楼准备早餐,悦颜等到门外没了动静,才敢把门开一小条缝,顺着溜去卫生间洗漱。
等她走后过了一段时间,沈子桥才叠了被,提着鞋,悄无声息地从她房间溜走。
刷牙的时候沈子桥大摇大摆地从外面进来,拿起漱口杯里插着的另一只牙刷,挤上一段牙膏,若无其事地放嘴里,还不忘跟镜子里的悦颜打招呼:“早!”
悦颜脸红心跳,含糊地说:“早。”
下楼吃早饭,见到沈子桥在高志明竟然挺意外的:“子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正给土司涂果酱,放下刀叉镇定地讲:“昨天你们都睡了的时候,本来想去看看我姐,想想太晚了就算了。”
“对,就该这样。你妈妈总拿你当小孩,什么都不肯告诉你,但是很多事你要自己承担起来,作为男人,就要有责任感。”
高志明说这话的时候,还转头看了悦颜一眼。她低头就着杯子喝奶,像是没注意他们之间的对话。
沈子桥点点头,表情认真,是真的把他的话听进心里。
接着高志明又讲了些医院的情况,李惠芬早上打来过电话,说沈馨儿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有点脱水,晚些可以出院,让他们不用特意过来接。
悦颜笑:“那太好了。”
高志明也笑了笑,把个切好的三明治递给她:“所以我说你继母小题大做,特地把你从南京叫回来,有这个必要吗?”
“爸爸,你别怪妈妈,我也想回家了。”
高志明就着女儿的话又关心了她两句,想到锅里的粥应该也好了,走开去厨房拿碗碟。
趁他转身,沈子桥忽然从桌边探身过来,手撑着桌面,唇像蜻蜓点水一样,从悦颜的嘴角掠过,印去那一点点乳白色的泡沫。
兵荒马乱的一大早,看着自己女朋友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笑得还这么甜。他早就想这么做了。
果不其然,她脸噌一下爆红。
厨房里,高志明的身影走来走去,印在隔断处的磨砂玻璃上,仿佛随时都会朝他们这边望来一眼。
悦颜的心脏差都停跳,动也不敢动,手忍着不往脸上擦,跟傻了一样。
沈子桥倚着餐椅,歪着头看她。跟个没事人一样,轻轻发笑。
一亲她就断电,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高志明拿了碗筷回来,一见餐厅就注意到:“颜颜,你脸怎么这么红?”
话没开口,脸红地越发过分,她眼睛都不知道该不该向他看,期期艾艾地讲:“好热啊爸爸,爸爸我好热。”
高志明一听这个就紧张,放下东西过来试她额头,表情严肃:“你这个情况不行。昨天还去过医院,搞不好是被病毒感染了。这样吧,你跟学校请一天假,爸爸带你去检查一下。”
“没有啦,爸爸,我不是发烧。”
她无力地申辩。
沈子桥脸埋在碗里,笑得两边肩膀一直抖。
等高志明上楼拿温度计,沈子桥推开饭碗起身离开,走前弯腰在她耳边轻飘飘地讲:“一紧张就脸红,你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吗?”
等悦颜从杭州回来,推开宿舍的门,这次倒是三个都在。
就郭姝跟她打了声招呼。其她两个只看她一眼,谁都不搭腔。
悦颜这次算是想明白了,她们对她这么恶劣,她也不死乞白赖地讨好人家,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不搭理我,我也不搭理你,互相落个安静。
为防万一,悦颜回来后第一件事就去外面配了把宿舍钥匙,交给对门宿舍的女生保管,以防下次再有这种情况发生。
这还不算。
自打她回来以后,宿舍那两个人也不知道合计出什么,纷纷把自己的洗漱用品锁进柜子里,卫生间除了牙膏什么都不放,洗面奶什么都是一用好立马收起来。悦颜平白惹她们嫌疑,索性也有样学样,她们藏什么,自己也跟着藏什么。有时候想想,也觉得这样的自己蛮幼稚的——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还整天干这些小学生把戏。
这些女孩家的矛盾嫌隙,悦颜从来都会第一时间跟沈馨儿分享,找她商量,只是这段时间沈馨儿出事住院,不好去烦她,悦颜只好把这些情绪一点一滴地消化在自己心里。
距离考试还有半个多月时间,沈子桥从杭州来找过她一次。因为来的仓促,她也没空陪他出去,大部分时间都窝在学校附近的酒店里。沈子桥知道她上进,学习又抓紧,她看书的时候自己就在旁边陪着她复习。
但毕竟刚确定关系,正是蜜里调油好到不得了的时候,女朋友活色生香地坐在自己身边,又乖又好看,经常看着看着就把他给馋住了。往往一页没翻完,悦颜又被他搅得抱在一起。耳边身旁,紧贴着自己的男生气息明显紊乱。
像是某种反噬,从小到大她最烦沈子桥对她动手动脚,所以现在的沈子桥特别喜欢对她摸摸抱抱,把她这里嗅嗅那里闻闻,赞美她身上的气息和皮肤的味道,像家里养熟的大狼狗,弄得她特别痒,还想笑。
她去推他,手心反被捏住按在胸口,沈子桥还特别地振振有词:“坐椅子上复习跟坐我腿上复习有什么区别吗?椅子会伤心吗,不会。男朋友会伤心吗,他会!”
悦颜又好笑又好气。
可是你问她不想给他抱吗?
她想,很想很想。
就这么全心投入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等待暮色降临,也等一切情绪重归镇定,悦颜轻靠在他胸前,拨着他露在T恤外的一个银质挂饰,把宿舍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告诉给他听。
沈子桥的脸色当时就变了,二话不说让她搬出来住。
受气是次要的,她们现在能把悦颜关出门外,保不准下次就能往她饭里下毒。
悦颜果然被吓到,从他怀里坐起来看他:“真的吗?”
怀里一空,沈子桥翻身去够床头柜上摆着的手机。他让她什么都不用管,就好好复习,其他事情他都会搞定。
她也越来越信他。
他对她的爱护和尊重,她都看在眼里。晚上本来说好了悦颜陪他睡酒店,但沈子桥坚持要送她回去,可到她宿舍楼下,两人又是那么的依依不舍。初夏濡湿的风里,男孩女孩的眼中都写满了深深的眷恋,沈子桥顺顺她头发,明明很想抱她吻她,最后只是克制地亲亲她的脸颊。
悦颜忍到眼睛通红,才没能让眼泪下来。圈着他手臂,贪图那一秒的温存,怎么也不肯让他走,又被他亲了亲额头,喃喃地哄了好久。女生才嘟着嘴松开他,一步三回头地往楼上走。
悦颜心里很明白,沈子桥嘴上说怕自己控制不住,其实不是这样。他怕悦颜被人议论夜不归宿,这落在任何一个女孩身上都是很刻薄的评价。
但自己交了男朋友这件事,她也没有刻意隐瞒,恨不得诏告全世界,她的男朋友到底有多帅、有多爱她。
电话一来,不管多晚她都跑去阳台接,寝室里经常会收到外地寄来的包裹,她本来就挤的桌面,三不五时会多出一些花里胡哨的小摆件,脖子上手上,项链手链隔天就换,她本来就会打扮,渐渐也更注意外在,变得越来越有女人味。
宿舍的女生从此类小细节里归纳总结,得出高悦颜找了对象这个观点,并且那个男的还有点小钱。
这种改变是成熟的、也是快于同龄女孩的,让女生们的好奇心不由自主地被吸引,想去模仿,想去学习,但是保守的内心对此又极其不屑,女生们竭尽想象力地把话说的难听,包养啊小三啊,但是讲出口又带点小心虚小难堪——仿佛不肯相信这个阴暗的人其实就是自己。
郭静静私底下问过郭姝:“她男朋友是谁啊?真的是那个曹彬吗?”
郭姝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韩玲在图书馆见过曹彬一次,那个长相清俊背很挺的男孩子,经过一段时间物欲的洗礼,韩玲突然发现,她从前欣赏着迷过的男生,生来并无光环,不过就比一般男生踏实而已。
同时她也发现,当潜在的竞争对手消失,这个人已然对她失去全部诱惑。
但她还是不经意地透露给他,高悦颜谈恋爱这个消息。
果不其然,听到时男生有一秒的失神,又淡淡笑了起来。目光交汇间,像是看穿了彼此的狼狈。
这跟钱有关,也跟自卑有关。
韩玲想,他们以后不会再见面。
他们真的再也没有见过面。
至于郭静静跟郭姝的讨论,韩玲从不参与。
但背地里,她其实比任何人都要关注悦颜的一举一动。她一直是韩玲的假想敌。
有次机房上课,悦颜跟她们分开坐。走前忘记把自己的QQ登出,经过时韩玲习惯性地往她屏幕瞄了一眼,花轮的头像在任务栏里抖个不停。
高悦颜的头像一直都是樱桃小丸子,从刚入学开始。
她留了个心眼。往四周看了一圈,没人注意她这边。课本放凳子上,她弓腰握住鼠标,在屏幕上轻点几点。
从图书馆出来,韩玲接到母亲从外地打来的电话,激动地告诉她,她妹妹有救了,一个好心人往他们医院的户头上打了三十万,已经定好手术时间。
钱钱钱,又是钱。
韩玲随意敷衍了几句就把电话挂断。盯着手机屏幕的同时,她顺便浏览了手机里的通讯录,不经意间,那个QQ号又跳到眼前。
一入夏时间就变得很快,等悦颜最后一门市场营销考完,六月已经过了一半。接下来是学校为期两个礼拜的军训。
他们大学跟其他高校不同,习惯把军训放在大一结束后。每天六点起九点回,高强度的训练内容让悦颜无暇关注其他。她也是后来才听郭姝说,郭静静一门高数没考好,奖学金泡汤,难怪悦颜那天回宿舍看见她眼睛红红的。
悦颜把所有事都在微信上跟沈子桥分享。
看到的、听到的,好的、坏的,高兴的、不高兴的。
沈子桥慢慢才发现,谈起恋爱来的悦颜其实特别黏人,但是黏得让人很有成就感。她生活里没有不三不四的朋友,交际圈本来就小的可怜,但是她经常能从这小小的世界里挖出些东西来,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有次军训拉练,操场外混进来一只刚足月的小奶狗,通体粉黄,走起路来还跌跌撞撞,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轰动。悦颜也觉得搞笑,拍下来发给他,没想到沈子桥的回复下一秒就进来。
“颜颜,我看到了,狗狗很可爱。我也很想你。”
是的,她很想很想他。
他何尝不想。
他们异地异校,碰面的机会本来就少。那段时间他还特别特别的忙,有时候约好了晚上视频,结果他一忙起来就忘了时间。等他想起来打过去的时候她竟然还在等,有些小可怜地在电话里问他,是不是把颜颜给忘了。
她一句话都没有怨过他,也从来不像其他女孩儿一样,动不动就生气、使性子,要人哄。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沈子桥感觉自己的心时时刻刻都在碎,因担心而碎,因思念而碎,因她的话而碎。
因这广袤天地间,他能遇上她,得到她,珍惜她,爱上她而碎。
军训结束的那个傍晚,悦颜连一刻都不想多待,收拾完东西,拖着行李箱下楼。
经过花坛边,余光被一道黑影吸引,她下意识就朝那里看。树影下,男生摘了帽子,穿得一身黑,跟她笑,笑得有些疲倦。
她顿了下,拖着行李换了个方向,未及走近,泪已经把前路模糊地看不清。
沈子桥打开手臂,把女孩和她的泪一起接入怀里,听她在自己怀里默默地流泪,等她发泄完,沈子桥低头替她把眼泪擦干。
“哭什么,傻了吧唧的。”
她手揪着他胸口的布料,脸贴在上面,把残留的泪痕印干。
沈子桥一掌托住她后颈,低下头:“又干坏事是不是?”
悦颜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他胸前,声音闷闷的:“我给你买。”
“不用你买。”
他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心。
她稳定下情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牵着他把他往树影后面带。他跟过来。
悦颜倚着树干站定,抬起眼睛:“你怎么来了啊?”
“来看你。”
她嘟嘴,唇色丰润嫣红:“那你不是白跑一趟吗,我都打算回来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伸手拈去她衣领夹杂的一根长发,把碎发掖到她耳朵后,收回时又自然地轻搓了搓她白嫩的耳垂。
“小坏蛋,路上就不会想我吗?”
悦颜眼波柔地像云一样,看定他,如实地道出内心那个回答。
“会的……”
沈子桥心尖发颤,整个人像泡在滚烫的水里,从发丝到肌肤的每个褶皱都为那个字颤抖。
道完思念,又彼此温存地抱了片刻。沈子桥说有个东西要给她看。
悦颜从他胸前抬起头,眼睛红红润润的,嘴唇因等待无意识地微张,看着他。
沈子桥自我稳定了下,拉着她到旁边的花坛坐下,拿出手机,翻到聊天界面,递过去给她。她有些懵地接过,点开细看。
“什么啊?”声音低下来,双眉渐渐蹙起。
映入眼底的第一条就充满了恶意。
“你女朋友是高悦颜吧,她根本不像你想的那么单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