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人离家我不放心,就这么说定了。”他扯来纸巾,先递给她几张,自己随便地一擦嘴角,拿好车钥匙站起身,姿态里一副不容置喙的强势。和他人一样,一个人即便装的再柔软,藏不住的是天性使然。
悦颜无奈起身,跟他回去。
这一路他也什么都没有问,表明他态度的是他的车速。沈子桥把车开的很野,像是有什么怒意亟待宣泄,几次转弯的时候,悦颜都被安全带夺进座位中,不得已,她悄悄抓住把手,车很快停在了家门口。悦颜推门要下去,他不让,中控锁死,悦颜心尖莫名发颤,后背抵住车门,有点慌地回头看住他。
她大概自己也没注意过,每次她害怕的时候,都习惯从下往上地看人,湿漉漉的眼底藏着一点娇、一点怯,很招人疼。无论经历多少世事卜测,她总带着少女式的纯真。
沈子桥一只手架在方向盘,侧身对她,脸上依旧笑笑。
“是那个陈思恒吗?”
二十分钟的车程,足够他把她的人脉理了个干干净净,除了陈思恒,他想不到第二个千方百计想拐走悦颜的人,从他第一眼见到这个男人开始,就有种危机感挥之不去。
大部分时间,沈子桥都充满自信,无论硬件还是外在条件,他都坚信自己是最好的,只有在悦颜面前,他才会发怯。用一个现在网上很俗的词语形容他们的关系,就是女神,她是他的女神,各方面都完美,他的择偶对象因她才有具体的标准,漫长的青春期足以令沈子桥将高悦颜奉上神坛,也让他对眼下的局面失去恰当的判断。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是从少年起就定下来的,长到再大,再难改变。
沈子桥放浪地看着她,带着点痞,一点坏,越没有安全感,他就越不把话说明白,他手里就那么点牌,打完也就打完了。
他问得很随便:“认识他多久了?”
悦颜说:“回杭州认识的。”
他算了下时间:“那也不到一个月。你觉得,一个月时间就能彻底了解一个人是好是坏?他喊你出去你就出去,有想过后果吗?”
悦颜有点累地摇头,拒绝跟他沟通:“他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是男人,男人想的什么样,你确定知道?”
悦颜倍感烦扰地看一眼他。
在夜色封闭的车里谈论这种问题,他让人觉得危险,目光和表情都是:“就比如,每次你这么看我的时候,我都只想干一件事。”
悦颜不解:“干什么?”
他弯到她脸边,贴着她的耳朵,气息拂过时吹起她鬓边的散发几缕,他声音暗哑,低低地说了一个NI字。
悦颜强装“镇定”地看他,眉头皱了一下:“你要是再说这种话,我就……”
“你就什么?”他目光深深地看着她,嘴角轻提着。
她就不出什么来,面对一个心怀不轨的男生,任何威胁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她恼怒地把脸转向一边,只给他一张侧脸。
“觉得我下流是不是?但这就是男人,他们想的要的,只会比我更下流。颜颜,听我的话,现在不是念书那会儿了,大家都不像你这么单纯。”
“那你呢?”悦颜毕竟也不傻,其他男人这样,那你呢。
他靠在椅背上,歪过脸来,眼神昏昏的,暗暗的,藏着欲望和火花:“我喜欢你,所以想跟你做那种事,我敢正大光明地说出来,他们呢?”
悦颜轻轻地笑了:“就你可以喜欢我,别人不行吗?”
沈子桥看着她,沉默了两秒,忽的又笑了,来拉她手:“颜颜,别跟我闹。”
她躲开,抿着嘴,神色认真起来:“我没有跟你闹。沈子桥,我们是真的没可能。”
他靠向椅背,笑得近乎轻蔑:“那跟谁有可能?陈思恒?那个小白脸?”
感觉自己被冒犯了,悦颜的声音还算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看了她一会儿,揣度着她话里多少出赌气的成分,悦颜避开了他的打量,垂下眼睛。
沈子桥扯了扯嘴角:“颜颜,我说你太单纯,你果然还是单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你们靠什么活,爸爸医院每个月三万多块的开销,他负担得起吗?结了婚以后将来住哪儿,难不成住在咱们俩的那套房子里?”
悦颜牙齿轻咬下唇,在他给的难堪里几乎无地自容,她也不能理直气壮地告诉他,那也是他的爸爸,自从高志明跟李惠芬离婚后,两个人再没一点关系。她眨了眨眼,视野中有一小片他的西裤,还有自己的裙摆,渐渐变得模糊。
再接着,一滴泪直直地滚出眼眶,就轻轻一下,把他的恶形恶状、把他的刻薄无耻击得粉碎。
他说了什么啊?
沈子桥忍受不住地伸手过来,要去抱她,被她回避性地躲掉。他的手只得克制地留在她肩膀:“颜颜……”
他弯下腰来找她的眼睛,央求道:“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吗?哥哥什么都会帮你弄好,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就跟哥哥在一起,不好吗?”
她从十八岁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再让她回去找十八岁的自己,她心有余悸,已经没有力气了。
她说:“沈子桥,谢谢你。”
他深深地看着她:“谢什么?”
悦颜抬起头,眼底已经红了一片:“但是,我们也真的不可能再回去,我….”
悦颜还没有说完,就见他一直没吭声,低头在储物格里翻找一阵,找了太久,东西拨拉来拨拉去。
悦颜被他动作一打岔,再说不下去,忍不住上去问:“你找什么?”
“我手机。”
“不是在这儿吗?”
她把档位旁一个黑色长方形拿给他,他接过,揣入裤袋,又找来钥匙,推门下车,悦颜有些懵地坐了一会儿,也跟着下来。
他走在前面,悦颜跟着他进来,背影挺拔。上楼时,悦颜叫了他一声。
他回头,脸色寻常,只不过比平常见时更白了一点。
“你没事吧?”她有些不安。
他笑了下,仿佛她问的有些多余:“没事啊,你也早点休息,明天早上老时间。”
他在自己的爱情里孤注一掷,她的所有拒绝他都听之任之。
这究竟是好是坏,谁知道?
工作渐渐上手,生活也透出它本来的枯燥。悦颜还是尽心尽力地把每件事都做好。
蒋洁开始着手下季度的预财报销,悦颜整理完一叠发票,拿给韩玲过目,她扫了一眼,又用邮箱发给她一张excel表格,让她按照各部门的费用做几张报账的单子。公司的销售每天都有应酬,报销也几乎每天都有,请甲方吃饭的招待费、酒水费、送礼,还有各费那费,每个项目都有资金预算,而销售经理们也尽量把额度报足,反正油水不捞白不捞。填报时悦颜注意到一个叫林东刚的销售经理,他目下的交通费一直是0,往前翻了几个月都是。
悦颜跑去问蒋洁,蒋洁跟她解释:“霍经理不开车的,都是公司派车,偶尔打个的什么的,都是从沈总的账上直接报。”
悦颜想起了昨天那个来问修理费的男人。她刚给韩玲送资料的时候,还看到那几张发票在她文件夹下面压着,这次不报,到下一年这几张修理费的发票就用不上了。
她想了想,把那张发票挑出来,拿了个别针别在林东刚报销的单据最上面。整理完拿去给韩玲审批,她翻了翻,又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悦颜不免忐忑:“这样行吗?”
“你去让小蒋姐签字吧。”
过了韩玲的手,蒋洁一般都不复点,刷刷签了字,要喊魏浩然拿给沈总签字,也快中午了,悦颜主动说:“我去给他吧。”
蒋洁说:“那也行,沈总你认识吧?”她自以为很幽默地加了一句,“不认识也没事,你找人堆里最高最帅的那个就行。”
刚好中午下班,悦颜出去接了个电话,又跑回来把报销单子揣上,走了。
韩玲停了笔,抬头看了她背影一眼,没什么表情。
吃完饭,悦颜把报销的单子拿给他,他看也不看地签完字,抬眼看悦颜还盯着自己,他挑眉:“还有事吗?”
“那个,”她犹犹豫豫地说,“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什么事?”
“不是说进来让我做销售吗?为什么现在还把我放在人事?”
沈子桥低下头,翻着手上的文件,自从昨天开始他就这幅模样,故意冷着她:“再等等。”
悦颜强压心头不忿:“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子桥现在可坏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一套,不行,还早,再等等。
悦颜知道她又被这人给摆了一道,急得叫起来:“你不能说话不算数啊!”
沈子桥手在鼻梁两侧轻按了按,抬头看她一眼,神色近乎冷淡:“你以为销售是干什么的,过家家吗?你要做就做,把单子交给你,你做的出成绩来吗?”
悦颜气得眼圈都红了。
如果不一开始答应的她好好,她会进康盛吗?
沈子桥不为所动,扪心自问,他是有些溺爱她的,但一到工作,他分的特别清楚,不会因为感情影响判断,因而显得格外冷酷。
最重要的,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沈子桥看看她,把笔丢桌上:“还有事吗?没事这边睡一觉,我给你买了条美少女的新毯子。”
谁要他买美少女的新毯子了?
“睡你个大头鬼啊!”悦颜越想越生气,拿起他桌面上一只硬面纸巾盒朝他丢了过去,又怕他站起来打她,丢完悦颜就跑走了。
门砰的一声,余音在空气中隐隐震颤。
沈子桥坐在大班椅里,腿上落了一盒纸巾,他仿佛也难以置信,拿起摆弄翻看,嘴角压着的一缕笑纹抖了两下,又余韵悠长地漾开来。
悦颜跑回办公室,办公室就一个韩玲还在,也打算午歇了,所以拉着窗帘关着灯。她推门进来的时候把她惊动,她从折叠床上探起头来,见是悦颜也没理她,自顾自拉上毯子继续睡。蒋洁不在,她连基本的客气都懒的装。
悦颜也没说什么,静悄悄地出去,在一楼大厅坐了片刻,想到附近有面湖,又出去沿湖散了会儿步,中午的初冬,空气里聚集了些若有似无的寒意,但光线充足,云也遮不住,走走就热了。沈子桥打来过几个电话,她一概没理。
到了下午上班时间,蒋洁座机响,接起后只听她一直嗯嗯好的好的,最后来了一句:“我明白了沈总。”电话拿开,她叫,“悦颜,沈总找你。”
悦颜慢腾腾地走到她工位的隔板边,接过话筒,放在耳边,嘴里极不情愿地碾出两个字:“沈总。”
沈子桥笑了:“肯接了?大小姐,你发脾气就发脾气,哪里学会的用东西砸人了啊?疼不知道?”
一个办公室的人,连男孩子魏浩然在内,佯装做着手头上的事,哪个不是竖了耳朵暗中在听。
悦颜闷声说:“我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要做到。”
她好不情愿地嘟囔:“哦……”
他忍笑,还要装作一本正经地道:“这次就放你一马。”
等挂了电话,她还是有些闷闷的。蒋洁看这小姑娘撅着嘴,要委屈不委屈的,只当差事没办好,被沈总批评,于是安慰她说:“你别担心,沈总最好说话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他都不会往心里去,不过你也不要侥幸,沈总向来公私分明,真发起火来也挺可怕的。”
悦颜好奇:“小蒋姐你见过他发火吗?”
蒋洁摇头:“这倒没有,不过几个销售经理都在他办公室里被骂哭过。”
悦颜睁大眼:“这么凶吗?”
蒋洁笑了:“你也不用担心,反正不做销售,也没业绩压力。小姑娘坐坐办公室挺好的,结了婚将来还能照顾家里。”
结果蒋洁这话说完没过几天,事情就来了。
签过字的报账单交给魏浩然去银行划账,报销下来的当天上午,林东刚就发现财务转给自己的钱少了六百。立刻打电话来问,韩玲给他查了查,发现他有笔款报在维修费下,他本来是不开车的,维修费一上来,从沈总那边领来的款相应也少了六百。这笔维修费最后划给了钱宁。
这下好了,两个销售经理当时就吵了起来,光吵不算,互相翻起旧账,从办公室吵到走廊,又从走廊吵到沈子桥面前。
单子上经办签的是悦颜的名字,韩玲没过手,他一个电话就把蒋洁和悦颜都叫到办公室来。蒋洁翻了翻,这才看出来,林东刚本来一直是0的交通费下,夹了一张钱宁司机的发票。
蒋洁急火攻心,持着发票送到悦颜眼皮底下:“你好好的小姑娘怎么能干这种事?”
报私账,挪小账,本来就是公司大忌,企业大或许没人发现,但是小公司一旦查出来,就是人品的问题。
悦颜百口莫辩,她不能说自己给韩玲看过,因为韩玲没签字,她也不能说这蒋洁也复核过,毕竟她是被自己拖累的。
林东刚是个精干消瘦的男人,三十左右,面目还算端正,就是一脸的鹰隼相,看着就不好惹,他冷笑着钉了悦颜一眼:“我是不是该去把银行流水都拉出来,以防有些人再动些下三滥的手脚。”
悦颜长这么大,都没被人指着鼻子骂过下三滥,眼中的泪迅速聚集,脸差点红破,眼下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蒋洁赔着笑,替她在下面兜着:“不会不会,之前都是韩玲在报。小姑娘才来没多久,还在学习阶段,犯点小错误也再所难免。霍经理你大人有大量,包容一下咯。”
沈子桥坐在大班椅里,从他们进来开始就认真在听霍钱两人的矛盾,一眼都没往悦颜身上看,这时才说:“高悦颜是吧,你说说看,这账怎么会这么报?”
感受到他隐含鼓励的目光,悦颜稳住情绪,把事情原委简单说明了下。
“做好单子没给韩玲看过?”
悦颜一顿,她摇了摇头:“看过。”
“她没说什么?”
“没有。”
听到这个没有,他心里已经有点数了,沈子桥放了笔:“这事发生了就下不为例,林经理的钱从我下季度的报销出。”
林东刚连连摆手:“沈总别别别,我哪是为了这点钱啊,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