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该说她不拘小节还是没心没肺。
还有,她的夫君难不成是死的吗?!让自己的夫人就这样落于危险?!还冻的不轻!
徐晏青垂着眼睫,将眼底一片晦暗不明深深藏在阴影里。
他重重吸了口气,警告似的瞪了吴宪一眼,阻止那货擅自乱动后,收了长剑,解开自己的黑色斗篷,朝那团心心念念的人儿走去。
沈轻只觉得当头一黑,鸦群似的东西轻飘飘落在肩头,却很好地阻隔了刺骨的北风。
她抬头向上望去,再一次撞进了徐晏青沉沉的一双眼里。
那瞳孔里有些过于刻骨的情绪呼之欲出,激得她半边头皮都在瞬间麻了起来。
“世.....世子?”
徐晏青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后别开脸说道,“天气太冷,你先带着二位回去吧,这里我来收拾。”
不知怎的,沈轻莫名其妙从那张别扭的脸上看出了些悲愤苍凉之意。
可她与这位徐家世子才第二次见面,哪儿来这么大的恩恩怨怨?
难不成是徐惠然的事败露了?
那也不应该找她,应该先拆了灵丝坊啊。
脑袋转成颗陀螺仍百思不得其解的沈轻原地跺了跺脚,决定先不想那些个有的没的。
反正天塌了有个高儿的顶着。
她直起身,帮着将老太太扶到木板车上,随后招呼不远处的车夫把马车赶过来,再指挥着车夫将老太太挪到铺满软垫儿的车里,细心的用薄毯盖好后,方才转过身朝徐晏青福了个礼。
“世子,此人不仅当街强抢......不仅当街欺辱穷苦百姓,还对吏部尚书吴平之大人出言不逊。这等败坏朝廷名声草菅人命之人,还望世子将他送入大理寺彻查到底,还尚书大人一个公道。”
她这番话说的极巧,一边维护了吴平之、替他鸣不平,背后拍个假模假式的马屁,这样就可以在世子转述时确保那位尚书大人不会迁怒于自己和良齐。另一边把吴宪的罪过摊到了官、民两部分,一两拨千斤的将陷在王临身上的仇恨打散了,把过错的重点放在吴宪“披着亲爹皮”招摇过市上,以确保吴平之知晓此事后不至于对王临母子赶尽杀绝。
玲珑心思,晶莹剔透。
徐晏青望着她,脑海里忽地冒出一个危险的想法,“她既已有夫,我可否强抢,然后藏起来?”
第16章 回府
不过,想归想,世子大人深知这等事实在上不得台面,便将心底那一腔欲望死死压下。
“好,”徐晏青点点头道,“我答应你,定会如实禀报大理寺。”
“世子!”不远处的吴宪急了,他惊惧交加地喊了一声便要冲过来,却被徐晏青一个眼神钉在原地。
不过,人不敢动了,可嘴不能闲着。
吴宪深谙“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他屁滚尿流声泪俱下地喊道,“世子莫要听信刁民谗言!我冤枉啊!是那王临!王临收了我的钱却不愿跟我回去!我才出此下策!望世子明察啊!”
“我没有!我没有收他的钱!”不远处的王临正要爬上马车,闻言直接转过身反驳道。他一张脸因愤怒与寒冷憋的通红,还欲在说些什么,却被沈轻压低声音的一句话打断了。
她低声道,“闭嘴进去,现在有世子在,自然不会冤枉你。先跟我离开这,要不然,等一会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王临愕然地看着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们母子二人不是已经得救了吗?
不过,披在身上的斗篷余温仍在,王临并未多想便选择了顺从,他不在与吴宪做口舌之争,而是转头钻进马车,徒留一抹消散的背影。
其实沈轻预料的不错,堂堂尚书大人的亲儿子,出街必然不会只带这么几个随从,远处肯定还有暗桩跟着。
恐怕当她出手阻止吴宪时,就已经有腿快的回去禀报吴平之了。
假如尚书大人亲临此地,定会要求带王临母子以同涉案人士的身份共同去到大理寺听候审理。到时候,就算是徐晏青也完全没理由阻止,何况她一小小女子?
等大理寺的牢门一关,世子大人一没有身份去管,二没有理由去看,谁又能奈何得了他吴宪?
所以,王临母子离开的越快越好。
沈轻将人安顿好,回头望向雪地里一袭黑衣的徐晏青,正巧徐晏青也望着她。
两人相距不过百步,相见不过两次,却在凛冬瑟瑟风雪中互相品到了一点名为“心照不宣”的东西。
沈轻心里思量的,也正是徐晏青心里明白的。
你懂我,我懂你,便无需多言。
沈轻远远朝世子福了个礼便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驾离而去。
徐晏青则心甘情愿留下来,准备应付等下到来的尚书大人。
他没有等太久,吴平之就率领一众家奴到了,身后还跟着队巡视长安的禁军。
“爹!!”
“宪儿!!”
雪地里触目惊心的血迹犹在,吴平之吓得腿脚一软,差点儿在亲生儿子面前五体投地。好在十几年官场不是白干的,他瞧见黒杀神似的徐晏青,硬是在一堆肥肉里找出根名为“面子不能丢”的硬骨头堪堪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他接住飞扑过来的吴宪,来回确认了三遍,儿子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受什么重伤,就连平时容易招人嫉恨的嘴皮子都没破一个小口,吴平之终于放心了。
只要这小子没事,那一切都好说。
吴尚书安抚了一下吴宪,向前几步朝徐晏青拱手道,“下官吴平之,拜见世子。不知犬子今日犯了什么错惹怒了世子,要杀我家仆二人惩戒,还望世子告知,下官回去定然狠狠责罚。”
徐晏青背着手,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这么说来,这人还真是吴大人的儿子了?”
吴平之点点头,祭出了副悲怆凄凉的表情道,“是,不怕世子笑话,下官家宅凋零,多年来内院只出了这么一个顽劣不堪的。虽为妾生,可到底只有这么一个为我吴家传宗接代的。所以他自幼便备受我家太夫人喜爱,这才养成了骄纵的性子。若是哪里冲撞了世子,还望世子不要与他多多计较,下官日后......”
“行了吴大人,”徐晏青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道,“那是你的家事,我不便过问。可这吴公子当街以你的名义殴打平民百姓,若不是我恰巧路过此地,恐怕会血溅当场,闹出人命。若是那样的话,长安城内,天子脚下,吴大人你的‘官威‘可真是在民间出了名了。”
徐晏青虽不涉朝堂,但他很清楚。就算把吴宪扭送到了大理寺,凭借吴平之“满朝上下皆爪牙”也不会受到分毫降罪,还可能会弄巧成拙,让吴家对于王临与沈轻的怒火更盛,平白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倒不如此时此刻用言语敲打警告,让吴平之意识到儿子在长安城内惹的麻烦有多大,将来会酿成怎样的祸端。
若是某日传到皇上或是那位的耳朵里,他们一家便会吃不了兜着走了。
让老流氓教育小流氓,内部矛盾内部消化,才是正道。
果然,老奸巨猾的吴平之瞬间就听懂了徐晏青的弦外之音。他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惹事精”吴宪后,朝世子真心实意道,“下官明白,多谢世子高抬贵手。世子今日教诲,下官定然谨记在心,回去后便严苛教育,断然再不会出现今日之事了。”
徐晏青也不看他,只是漠然地望着一个方向道,“吴大人明白就好。”
另外一边,车夫赶着马车,快马加鞭的一路飞驰,用最快的速度奔回了良府——沈轻不敢把人放在别的什么地方,吴家手眼通天,她只能求助于那位聪明一世的良齐。
现在对于她来说,良齐什么身份,金枣隐瞒的事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救人要紧。
总归府里那二位没理由害她就是了。
沈轻命车夫从后门进,直接将车赶进了府里。金枣闻声而出,见是她便惊喜的叫道,“夫人,您终于回来了!”
可当她看见跟着下车的老弱病残,惊喜陡然变成了惊吓,忙不迭跑过来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夫人,这俩人是谁?”
沈轻道, “先别管那么多,你去叫人把后院的客房收拾出来,帮他们搬进去。”
金枣本不是容易情绪波动的性子,除了一开始见到沈轻时的惊喜与刚刚的愕然外,接受了家里无端多出俩人后的她,就又恢复了以往清清冷冷的样子帮忙干活。
有了金枣的帮忙,沈轻很多事便不用在亲力亲为。
她朝旁边站了站,心里盘算着等下如何跟府上那位说。忽然间,眼角却瞟到了不远处廊前的一抹淡青色。
良齐站在廊前,手里握着个暖炉,正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那眼神沈轻太熟悉了,小时候她无论惹了什么乱子,良齐出面替她解决的时候,都是这么一副表情。
沈轻幽幽叹了口气,无端生出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心虚来。
毕竟昨天晚上还偷听人家说话,今早上还气势汹汹出去企图探查人家的底细,而这青天白日还没过上一遭,就要滚回来求他帮忙。
真是......
她瞧了一眼颤颤巍巍等在一旁的王临,轻声道,“你先跟她们去,会有人安排吃住洗漱,你带着你母亲先安顿下来,其他的不用操心,我去去就回。”
说完,她也没看那人感激涕零的样子,整理了下心情,便径直走向廊前的人。
她走一步想一步,不知该如何解释一个仆人不带独身去往人市,还带了个累赘回来。
等走到那人眼前,沈轻才看清良齐瞳孔里透出来的清澈——没有疑虑的清澈。
她当即一个激灵想,他知道了!他知道我白日里是去干嘛了!
果然,良齐轻柔的将她拉向自己,把怀里热乎乎的暖炉塞到沈轻冰凉的手里,柔声道,“丫头,对不起,我瞒了你一些事。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没有一个合适的时机说。既然昨晚上你已经听见了,那我便不再隐瞒,将所有的事都告知于你。不过.....”他话音一转,眼角眉梢挂上了些许仿佛被人背叛后的哀伤凄凉来说道,“不过,阿轻日后可不可以多信我一点?你要知道,最不愿意让你掺合进来、将你置于危险之中的人,便是我了。若是你不愿在长安城内面对这些肮脏事,我.......我定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强行把你留下。”
他这一番话说的深情款款,沈轻只觉得脸颊被人当众扇了一掌,心里的愧疚胀的都要爆炸了。她放低了声音,结结巴巴道,“对.....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怀疑你的,我只是......只是......”
她干巴巴的“只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良齐不计前嫌似的打断了她的话。
“你怎么样对我来说都无妨,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他话里话外都藏着份沉重的情意,只听的沈轻双眼倏一下红了。
良齐抬手抚去了她双鬓的雪,温声道,“只是你我二人之事,关起门来何时都能说。但外人的事,还是早说早了的好。”
沈轻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倒豆子似的细细将人市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末尾时道,“我见那二人可怜的紧,便自作主张将他们带回来了。”
“无妨,”良齐听完并没有太大波动,宽慰道,“既然是我家‘夫人’要救,那便救。”
言罢,他招呼了一声,让家仆将王临从后院带到客室。
刚刚从沈轻一席乱七八糟的话里,他隐约抓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关键。那条信息太过重要,须得好好问问这位“不速之客”才行。
第17章 得救
客室内的环境相对简单古朴,中间是一方铺着竹垫的矮榻,临窗边立着两张梅花式楠木小几——几上摆着个青瓷熏炉,炉中焚着月麟香。几边是盆烧得极旺的炭火,火盆上头还架着个冒悠悠热气的紫檀茶壶。
茶香、麟香缠绵缱绻,好似在这一簇窄窄天地内织成了张专吸/精气神儿的蛛网。
王临一踏进去,登时感觉像被谁吹了口仙气儿似的,浑身上下紧绷哀鸣的肉全都舒展开来,仿佛曾经那些恐吓、殴打、强掳全都不曾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