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越执正要走又被也和叫回。
“你与太子什么关系?”
也和问。
“你与太子什么关系?”
越执反问。
“不说算了。”
他自是不想说的,他与许伯容,曾经是主仆,或许也曾是共进退的友人,再后来也算的上是敌人,而如今许伯容收他做了义子。
都是称得上关系万千,都算不得他要的关系。
越执取出几枚铜钱依着记忆走到一家卖制作灯笼的地方。
他早时留意过,这些卖灯笼的都是新搬来的,有些人还是生手,就像面前这家,做出的灯笼扭曲的看不出制作者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可越执偏就挑了这么一家人。
“店家,有灯笼吗?”
那店家抬起黝黑的脸,一双眯眯眼细细打量起眼前这小孩。
“有,我这店里什么样儿的灯笼都有。”
“我只要个普通的灯笼。”
越执将钱交给店家,店家下巴指着店里示意越执自己去选。
“ 有笔么?”
店家不语,越执又给了碎银子店家放才拿出纸笔来,越执瞧了瞧柜台在砚台蘸了些墨在灯笼上画了起来。
“这世道无知稚子也敢议政了?”
越执自恃善画却未想到自己不过寥寥几笔这老人竟看出了自己的心思。
第31章 居心
“先生看出了什么?”
越执软了语气,做出请教的姿态。
“老朽眼拙,什么也看不出。”
店家虽这么说着,越执却发觉他视线一直停在自己腰包上。
“那晚辈就不打扰先生了。”
越执又执笔却只专注于眼前,那老人本是在看书,见越执如此竟连书也不看了,只瞄着他灯笼上栩栩如生的莲藕人。
“先生看着我做什么?”
那老人不说心之所想,越执也就抬头与他干瞪着,老人见越执分明是装的不知道一拂袖竟将笔夺了过去。
“你这画的不行,还得添点东西才够意境。”
“求先生赐教。”
“赐教不敢,给钱就行。”
越执拿过笔来,在偶人一旁又填了座大院子,日出东方,那偶人扶着额头似有疑惑。
“你这画的可是大逆不道。”
老人啧啧道。
“先生只看出了大逆不道么?”
“你是想借送灯笼的名头接近牧自邯这么个人。”
越执浅笑。
“鬼机灵,看来你是知道这巫蛊之祸的幕后主使了?”
老人那眯眯眼直盯着越执。
“幕后主使,不就是贵妃心里的人么,啊不对,现在应该是太后娘娘了。”
“无知稚子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这般是非不分的话是谁教你的?”
“牧先生,谁教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究竟如何保住牧家,不是吗?”
“原是打听清楚了的?”
“那倒不是,我不过是猜测,运气好猜对了。”
越执顿了顿将灯笼转了个面。
“说说你是怎么猜到的?”
“在安交听见巫蛊之祸还能面不改色的人可不多,除却我见过的几位大人,就剩您了。”
“聪明。”
“不,是细致,路过的人都说您倚老卖老,丑急了的灯笼却价钱极高,可我现在却以为您本意是想躲着那些想要借灯笼巴结郑国舅的人。”
“可还是没躲开你这小鬼头。”
“我不一样,他们巴结少不得目的,而我不过求一闲职。”
“说说。”
“待我能解了这巫蛊之祸再说可好?”
“你可知这祸于郑氏是久旱逢甘霖,你要是解了,反而是扫了有些人的兴。”
“不对,他们没那么蠢。”
越执道,再看那老头他已收了那那不正经的模样,捋着胡子听的兴致正浓。
“无论是八王还是太子一党都要除,可不能借祸蛊的名头,南都大家向来不信鬼神,若当真以祸蛊为由头发难,无论除了谁郑氏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你是哪家的孩子?”
老头赞许的看着越执,而赞许之余也开始仔细看越执。
“我娘是个舞姬。”
“我倒是没听过那家大人娶了舞姬生了如此聪慧的孩子……”
“我没爹。”
越执这是实话,他总不能说自己是自己的儿子。
“那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承业。”
“好,承业,你以后便随了我牧自邯如何?”
越执心中一动,他倒没猜到这白发苍苍的老人便是那牧家的牧自邯。
“承业谢过先生错爱,但承业立过誓此生不入任何党派。”
越执胡扯着,确又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只做太子的人。
第32章 难题
越执原是想着借牧自邯的身份接近郑国舅的,可那牧自邯偏是个执拗人,任凭越执说破了天也不肯答应。
越执无奈,他也心知今日这牧自邯是不会再答应他的话。
越执想着先出去找些吃食,再找家店安顿下来,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前脚刚出这卖灯笼的小店便被围了起来,再一回头那牧自邯也是一脸的错愕。
“先生,这些都是什么人?”
越执眼见着周遭这一派凶神恶煞的模样便知不妙,然而又瞥了眼那为首男人手中的长棍。
许是路边捡来的,越执心想,再一打量后越执便猜测这些人都是临时聚集来的,他们中有的人甚至没来得及换身衣裳,越执瞧着其中一人那一身油腻的模样,倒像极了那家的厨子。
“你们是什么人?”
越执这副身子声音尚带着童稚的稚气,便是扯着嗓子也吼不出几分气势来。
“你是那家的小孩,还不快回去找你娘去?”
“我偏就不走,光天化日的莫非你还要吃了我?”
越执叉着腰,那为首的见越执不走索性上前将越执绑了,越执奋力挣扎着却被那男人货物似的扛上了肩,再一看老人,已经被众人死死围住。
“你们要做什么?”
男人手臂圈住越执双脚防着他乱蹬,越执动不了手脚没法子只得如虫子似的扭动身子。
“牧老贼,你别不识抬举。”
原是找牧自邯的,可西都牧家向来低调,怎会招惹了这地痞流氓。
“竖子敢直呼我名讳?”
牧自邯甚是不屑的看着这大汉。
“你当老子喜欢,那么些达官贵人们拉着脸求你愣是给人甩了脸子,现在遭人恨了,人也不要你那三分薄面了,你还装什么清高?”
“我道是谁,原是东都来的东西。”
牧自邯对着为首那男子猛唾了一口。
“一群狗东西。”
长棍落在老头手臂上,原沉默不语的越执听到一身闷响,扭头斜眼一看,却是老头勉强撑起身子死死咬牙的模样。
“你们怎可如此对待先生!”
越执大怒。
“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男子打了人也撒了气,他将越执扔下,右脚向前走了一步双臂靠着膝盖低头对着牧自邯道:“牧先生,国舅爷让您来这一趟本就是为了探看此处那些被冤枉的老爷们……”
“冤枉,好一个冤枉!”
牧自邯嗤笑着打断了男人要说的话。
“你!”
“你什么你,便是犬吠也该有个主子做靠山才敢那般的肆无忌惮,你倒是连个家门也不敢抱么?”
“我是赵家总管赵钱升,”赵钱升答这话时一脸的凶恶相,然而眼珠子一转,不过扎眼的功夫却是换了副神情,“牧先生若是有什么不满也该憋憋,万一憋坏了,那牧小公子该怎么办,他今日刚学了孝,若是您气坏了身子,可让小公子以后孝敬谁去?”
这是威胁。
越执心道,他面上做出恐惧内心却在盘算这解决这事情的最佳方法,那赵钱升以小公子要挟倒是恰好遂了越执的意。
他心中已有解围之法,只需牧自邯开出条件他便为他摆平了这难题。
第33章 流寇
若是这些人早些年来这安交是能听到越执的名头的。
蔺塞白脸将军越执。
在流寇打安交的主意前,在知县老爷带着一众老小出逃后,越执只身前来未带一兵一卒便收拾了安交的烂摊子。
“承业愿替先生收拾这烂摊子。”
一如多年前年轻气盛的越执听闻太子旧部在安交闯了祸时一样,越执不过闭目想了片刻,便勾着笑,自信说道。
他向来言出必行。
牧自邯许是被逼得没了法子,竟就这么答应了越执。
这些人并不拘着越执,当越执要求解开束缚他的绳子时他们甚至改给了他几枚糖果。
“小子,你出了这大门便去那牧家,别的不用做,你只管告诉那些个看门狗他家主子在我们手里就够了。”
越执乖巧的点头,出了大门就开溜,不过是在拐角处转了方向而已。
“哟,这不是小越执吗?”
越执脚底抹油只盼着快些去他要去的地方,然而不出一条街他便遇到了熟人。
倒是天凉便有人送秋衣了,越执暗道,转过头挤了挤眼睛嘟囔着嘴再看向姜柳居便已然换上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姜柳居将死死抱住自己的人儿推开,对上那一对水汽氤氲的眼顿时觉得心里有那么个地方就软了。
越执学着那些受了惊吓的孩子结结巴巴的将方才的事情和盘托出,他小心观察着姜柳居的反应却发觉对方只是一脸怜惜的看着自己。
“哥哥是不愿救牧先生么?”
姜柳居一时也不知说什么,他本是不愿掺和这件事的,于是想着含含糊糊的想要糊弄过去。
越执见状吹下眼眸然而心底却乐的更甚。
姜柳居不掺和这件事自然是极好的,一来那牧自邯欠的便是他“承业”一份完完整整的大人情,二来姜柳居不参与这件事那么许伯容也就不会知道了。
只是现在还有个问题……
“哥哥这么不情不愿的模样,难道那些个坏东西里也有哥哥派去的人?”
姜柳居本还在消化着越执这莫名其妙的称呼,一时间也来得及思考,只摇着头表示与他无关,于是越执连装也懒的装了只草草敷衍了两句就跑了。
越执信姜柳居,这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也懒得再去想,不过自那件事以后越执便清楚的认识到这姜柳居便是是个怪人,便是天大的事情他也不愿撒一句谎,哪怕是个善意的,微不足道的谎,一旦出了口便是要命的难受。
他先是跑出了安交城,距城百米远的地方插了一只颜色鲜丽的旗帜,越执笑了笑。
便是这安交城的掌权的被乱七八糟的事儿逼的告老的告老,上吊的上吊,这城外的土匪窝仍旧在此处乐得逍遥。
越执迎着旗帜跑去,在不足十米的地方吹起了口哨,口哨声一响起几个男子便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见是个小孩就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你们这样可不好,若我是哪家的诱饵呢,你们这么出来怕是要当活靶子的。”
众人一听,乐了。
“小家伙,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么?”
越执点头,他知道的很。
“这才是安交,哪里不过是个壳子。”
第34章 良心
“空壳子,哈哈,你倒是个明白人。”
众人又是一番笑,领着越执进了“城”,越执看着周遭黄泥砌成的土墙,比不得真正安交的城墙坚固牢靠,可却能让这些百姓安心。
许是这假墙里有真正愿意护着他们的人。
再走了百来步,这些人引他去见这里能做主的人,他们以为越执是与那些出逃的百姓一样来寻依靠的,越执对此没多说什么,也就由着他们来。
“大哥,又来了个孩子。”
男人将长矛舞的虎虎生风,越执底下人都在叫好,越执却不觉,他看的出男人动作慢了,他并非年老,只是当年受过的伤多了,身子也比不得当年。
男人停下来并未转头看越执,倒是一个壮汉皱着眉打量了越执好半天。
越执见他眼熟却并不理会他只兀自走向安合志,脸上突然凉了。
越执摸了摸,有水,他看着眼前银丝般的雨越来越密。
这雨来的突然,黄泥砌成的外墙被大雨冲出了几个眼子,越执笑了笑直接了当吼道:“伯父如今正值壮年能护得这安交百姓一时安乐,可十年百年后呢?”
“哪里来的小子在此胡言乱语?”
壮汉呵道,一双狭长的眼显出几分薄凉来。
“越执之子承业见过安伯父。”
雨势甚大,安合志只着一身粗布衣裳站在越执的面前,而越执却总能想起许多年前那个手执长矛如劲松般立于天地之间扬言要扫平一切不平的汉子。
“你是越执那小子的儿子?”
壮汉闻言也甚是惊奇。
“大哥,越执那小子居然留了后!”
壮汉惊喜道,那安合志却在打量了越执一番后只淡然的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来,是要求我做什么?”
“大哥,这是越执那小子……”
“闭嘴。”
安合志打断壮汉的话只使了个颜色那壮汉便如猫儿般垂着头走了,越执仰着头,他并不惧这安合志。
“越执希望安伯父能回安交。”
“你可知我已不是朝廷官员,不过一介布衣落草为寇,若是大张旗鼓的回去,便是造反!”
“可伯父便是不回去,这造反的名头也是逃不掉的。”
安合志向越执走进了两步,蹲下身看着越执。
“小子,你知道什么?”
他语气平淡,越执却清楚的很,凶恶的野兽生来就会蛰伏,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他抹掉脸上的雨水定定的看着安合志。
“承业是越执的儿子,他的事承业自然是清楚的很,”越执顿了顿,环顾左右又低声言道:“几年前越执只身来此处以己之命为担保求安伯父接下太子旧部的烂摊子,安伯父不愿,越执便在那安伯父的大门外跪了三天,那几日本不是该下雨的日子,却意外下了暴雨,一如今天。”
安合志看着越执,这个与越执生的一般无二的稚子,隔着一片水幕仿佛看到当年越执的身影,那个身形消瘦的少年以头抢地只求他听完他一番肺腑之言。
“我这一生的开始是在二十年前的一户农家里,可真正为人却是在十五岁的西城之变中,太子将越执从邻家砧板上救下,告诉越执生而为人的道理。”
越执说着,似有两行温热的泪水自他眼中流出,他深吸一口气复而哽咽道:“大人知道人饿极了确又怕遭天谴会做什么吗,将孩子与邻人孩子交换来吃,填了肚子,也平良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