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柳居亦是试探,然而首辅略略眯缝着眼,意味不明。
“太子,你道的是哪个太子?”
姜柳居大骇,随即定了心神,只道这许伯容大抵是万万没有想到的,首辅大人似乎知道些他的底细。
“先生有言不妨直说。”
他拱手做礼。
“姜公子难道不知那许伯容的身份,姜家不比那百年邢家,可到底也是名门望族,如今眼见着皇位之上被他人沾污却熟视无睹,这便是姜家的礼?”
姜柳居下意识低头,然而,他那里还在乎这些?
许伯容虽非皇室出身,到底还是有那么层皮面在,再者,他的能力也不知比那八王强上多少。
“那能者为上。”
他未意识到自己面颊微红,姜家柳居自幼便说不得违心话。
首辅唇角微微上扬。
“不过是狸猫换太子,若是让越执回来呢?”
第96章 四面楚歌
姜柳居张嘴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只看着眼前首辅嘴唇一张一合。
他什么都知道。
“越执才是皇室正统,这你也是知道的吧。”
他笑言,眼尾皱纹为他平添了几分和善,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姜柳居感到万分不安。
“依着先皇的意思,越执不该活到现在。”
啪!!!
姜柳居的手开始抖动,旗子落在棋盘上,却也搅乱了本已按部就班的旗子。
“越执臂生三角痣,凤命,然而天下太平,这命数变乱之征,他的死不过是早已安排好的一场疏离。”
首辅平和的说着。
“只可惜许伯容那孩子,他本可安然度过这一生,可他偏偏要去寻回那越执。”
他端起茶杯,在姜柳居不可置信的眸光中珉下一口上好的普洱茶,末了不忘称赞一句。
“奇安之变是一场试探,许伯容为护越执不惜牺牲恩师,大概从那时起先帝就知东都祸乱不可避免,所有的的一切都是设计好的,越执和许伯容两人不可活。”
他叹气。
到底是他看着长大的人。
“许伯容分明是薄情之人!”
姜柳居哪里还顾忌礼节。
“封心葬爱故而薄情。”
又是一声长叹,一如早已离开的无名,他还是会想起东都祸乱的那一日。
“你看到了什么?”
传言妖士无名的眼眸能看透人心,许伯容忍不住,还是问他。
无名微愣,然而还是道: “太子。”
那是越执全部心之所想。
无名是最后一个离开王城的人,即便复活越执一事已是十拿九稳,许伯容还是忍不住唤他来。
无名一双眸子带着浅淡的蓝,如海,然而他却说那是业火的颜色,是逆天改命的报应。
“十年过往,百世执念,我还缺这些东西。”
无名祭了自己的十年过往,于是一夜醒来,他便又是十年前与越执初遇的模样。
“这样也好。”
他说。
“至死我都将会是这副模样。”
他语气轻快,许伯容不觉皱。
“越执说你此生最恨的便是被人欺负的那段日子。”
“不过是身体回到那段日子罢了。”
许伯容不再多言,他也是存了私心的,再一看无名的衣襟,他穿的衣服不太合身,只一动便能看见颈下那一片青紫。
复活越执的代价或许并不是十年过往。
他想。
而是身心皆回到最痛苦的日子。
“百年执念。”
无名打断许伯容的话。
“此后百年你都不会想起他。”
“要是想起来了呢?”
“他会死,无论是这幼童身子,还是真正的他,都会死。”
许伯容哑然。
“你还是要如此选择吗?”
“我哪里还有什么选择?”
无名叹息,却又回到现实,大概是越峰也感受到他的落寞,只靠过来静静的跪下。
“十年往生,百年执念,他若是知道,会觉得亏欠谁更多一些?”
他问。
越峰不解其意。
“不过他到底还记着我的好,而许伯容确实彻彻底底没了对他的心思。”
他这么想着,却又有着许多纠结。
许伯容的所作所为,可不像是没了对越执道心思。
“看不透,看不透……”
他想着,倒下去靠着越峰合了眼。
第97章 将死之人
他道善行无辙迹,许伯容这个人行事从不留痕迹,故而便是他自己设的局,在忘却一些是非后他也捉摸不透自己当初为何那般。
“许伯容不可活。”
首辅自方桌下取出一长条,藏青色花布包裹着,他 一面打开那布包一面直接了当道的告诉姜柳居。
“只要取了许伯容的性命,日后无论是那位八王中的哪一位做了皇帝,你都是开国功臣,既是开国功臣,那么之前的一切为虎作伥都将会成为你卧薪尝胆流传千古的事迹。”
姜柳居心觉恶心,对首辅的话也是将信将疑,纵使这首辅是先帝的宠臣,可先帝已崩,他又远离王城,不过一只脱了毛的孔雀,说什么日后,他哪里来的勇气保证日后呢?
花布拆去露出一截明黄来,他顿时了然。
遗诏。
东都祸乱中众说纷纭的一件东西。
“奇安虽被诛,然而其子奇叶却还苟活。”
姜柳居蹙眉,却想着莫非先帝能料到如此多的后事?
“他逃走并非意外,是有人刻意放他离开,他现在已然成了流寇之首,迟迟龟缩于俞句不与朝廷为敌不过是守着越执尸首。”
首辅顿了顿,他那因年老而日渐松弛的皮肤上露出一丝惋惜,
“到底是作孽。”
他道。
“若不是他,许伯容现在该将越执忘得干干净净才对,可也因如此,先帝以越执牵制许伯容的计划才得以顺利实施。”
“恕晚辈眼拙,先生似乎并不以此未幸。”
“哪有人时时刻刻盼着别人不好呢?”
他合上眼长长的叹出一口气,仿佛穿过这漫长光阴,在他苍老的面容上显出几分平和。
“奇叶能守着越执尸骨说明他心底有越执这么个人,可到底是许伯容下令诛杀越执,你将这遗诏交予他,他自会想着法的为难许伯容。”
“他总会知道许伯容是情非得已。”
“那就是你的事了。”
那平和也不过镜花水月一场空。
俞句是个尴尬的地界。
向东靠着蔺塞,再南一点便近着安交,虽在三县以内,然而蔺塞被扰,他便受着牵连,蔺塞好时,安交等流寇便来了,加之地理位置易守难攻,然而早些年又无守军,如今便成了一座彻彻底底的贼窝。
“太子,我们来此处做什么?”
“寻回你的身子。”
越执咬牙,好半晌突然道。
“太子可是忘了越执说过的话?”
“那一句?”
许伯容挑眉,一双眸子里蕴着万分情深。
人若是装的久了,莫说旁人不信,便是自己也信不得几分,越执撇过头,许伯容如此反叫他觉得陌生的很。
“北都。”
他这二字说的轻飘飘的,许伯容没有回话,倒有故作没听见的意味。
“太子难道以为自己已是稳坐皇位?”
许伯容依旧不回话,这倒叫越执急了。
“太子!”
“唤我故渊。”
他道,声如清风拂过,却是暖的。
“故……故……渊。”
他尾音低的叫人听不见,如此叫法并未伤大雅,可越执偏就觉得别扭的很。
“我不要这江山。”
他道。
“待你寻回身子我们就离开这里。”
第98章 攻城之术
“太子是一时兴起么?”
纵是心头十分触动,他到底是还是不知该信许伯容几分,人是没有安全感的生物,尤其于情于爱,更是付出的大胆收回的小心。
他这话藏着的小心翼翼,许伯容不是听不出,只是一思及缘由就总会想到祸根是自己……
他叹气。
“我先前做过许多错事,然而事有因果,这果已成,我却不知其因,越执,我许伯容再次对天发誓,此后只你一人,若有一日我再负了你,那我不得好死,而你只此以后再不会记得我这个负心人……”
许伯容抬手,衣袖顺着手臂滑落,却见几道已然结痂的伤痕,入天崩地裂时残留的痕迹,可怖的令人生畏。
“太……故渊何必如此,越执不是君子,却也知为人臣子当始终如一,这忠字既出了口越执便不会再寻二主。”
许伯容心中寒的很,恍若置身十方严寒之中,越执这话客套的仿佛是要刻意与他拉开距离。
一路颠簸,马车离俞句越发之近,他近几日总是能梦到些细碎片段,那是与记忆截然不同的,他疑心那是自己潜意识为自己所做错事寻的开脱,他心中也对自己生出许多厌恶,然而片段多了他便分不清现实与虚妄。
困惑如一张大网让他身于清醒却心入混沌,他开始揣测是否自己当真入无名那模棱两可的话语一般忘了什么。
十年过往,百年执念。
在临近俞句边境时他已然想到这一句。
夜凉,他迷迷糊糊的醒来,却见越执醒着,自己手臂枕在他腿上。
“太子。”
这称呼分明生分的很,可他却觉出几分别的意味。
“何事?”
他欲要收回手,然而越执却死命不放。
“越执不记得太子何时受过这伤。”
这算得上自前些日子无顿顿告白后他第一次不那么客套与他说话了。
许伯容浅笑。
“不过些小伤,更何况你又不是我身上的衣裳,贴身穿着,哪里会知道我的全部事呢?”
“这伤来的纵横交错倒是比东都底图还要来的曲折,可太子却说是小伤?”
越执认真的很,许伯容心头一热,然而面上却也不动声色,他知这此事天色昏暗越执看不清什么,白日里他也不曾捋过衣袖,大概是这几日夜里看清的。
“这伤我也不记得了。”
许伯容道。
越执却不依不饶,并不打算混过去。
“太子还是不信任越执?”
“越执,这伤我确实不记得了。”
越执轻叹,放开许伯容,他猫着身子仰面躺下,背贴着许伯容侧身。
“还是太瘦了些。”
许伯容侧身揽住他。
“越执……”
他轻唤,然而待越执要答复时又收了话语。
“睡吧。”
他轻声,然后便没了声,越执合了眼,一睡便直日上三竿。
“直至彻底除了郑氏,我亦未感到多少欢悦,仿佛先前心中所想,不过是为自己织的骗局一场,而如今想到功遂身退,天之道也,可诸事种种却让我不得不再考虑当初一心求问权究竟为何。”
倒底是我失了初心,还是……
……
第99章 枉死之人
“只让出一城,便可要了那许伯容一命……”
这话着实说的阴邪的很,男子歪坐着,只手撑着脸,只看着这一众朝臣,眸中晦暗不明。
“怎么,疑我?”
仗声闷响,惨叫声声声入耳,无人敢答。
都是老狐狸。
许伯川笑,略略正身,只捋了捋衣袍,心中如是想着。
众所周知,郑氏于朝廷之乱被除,先皇亦下罪己诏后自缢而亡,然而伯容携大军自西都归来,拥立的却是三王伯川。
“怎么,诸位都舍不得我那大哥?”
“臣等不敢。”
伯川并不知恩,倒是觉得伯容所做不过理所应当,伯容亦知功成弗居,倒未多说什么,一人一马车,带着越执便走了。
“怎立了这么个奸邪之徒?”
出了朝堂边有人下意识出口,礼部侍郎向来心直口快,身侧吏部尚书大人闻言不着痕迹的离他远了些,摇着头不过是想起了越执在锦衣司的惨状。
那许伯容立此人,要么便是要群臣清君侧,要么便是要放权,可无论哪一个,总会有人要殒命于此。
西都近日热闹,越执坐的屁股疼,下了马车便不待#许伯容找好安生处立即窜的没了影子,许伯容无奈笑笑。
西都营城,这地方越执算不上熟,只是这地到底是他栽了跟头的地方,故而心里总带着些奇异的排斥感。
他寻思着找些吃食,然而营城人却偏爱桂花糕,他生就不爱那东西。
他在一处戏园子坐了不久,觉得无趣,便转而去了别处。
“怎么?”
这话一出来时越执尚未察觉是对他说的,出了戏园子又转去了别处,然而心底却生出异样来,一路上小贩的吆喝声都被抛之脑后,唯有一点是明确的,有人跟踪他。
他转头却不见此人,他并不走小径反而循着大道走,倒是没一阵子就遇到了许伯容。
“营城人好武,那不居阁今日谈论兵法,你可要去?”
“不去不去。”
越执挥手,只道是一群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生。
“这话未免有失公正?”
越执不答,却岔开了话题,反问许伯容。
“太子说如何寻得越执的?”
许伯容闻言暗笑。
“寻你哪里还用找的,便顺着一条大道直走就好。”
越执闻言撇嘴,诚然,若是没个准确目标,他确实不爱走那拐角之处。
“太子这就是运气,若是越执要寻一知己或觅一红颜,太子又该如何寻越执?”
“你哪里有什么红颜知己?”
他倒是会寻重点。
越执别开脸不去看许伯容带着些调笑的眼神。
“我怎就不能有红颜知己。”
他自是有的,年芳二九,也待字闺中,不过算不得小家碧玉,而是左将军嫡亲的掌上明珠,通晓军事,善谋,也喜武。
“只可惜那姚小姐一心惦记的是你那麾下,赵无为。”
是了。
越执顿时蔫了下去,早年他出征蔺塞也承了那姚小姐不少恩情,然而那姚小姐日日寻他夜夜扰他却只为让他提拔那赵无为。
“我爹说了,只要无为官至五品,就许我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