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目录
关灯 护眼
加入书架

《客卿 完结+番外》TXT全集下载_6(1 / 2)

“别说了。”棠仰蓦地打断了李蓉,脸上阴晴不定,两眼沉了下去。李蓉仿佛也才从旧日中惊醒,眨着浑浊的眼呆呆道:“沈家哥哥,对不起——我老了,糊涂了……”

明堂在一旁听着,三言两语便把这几个人的关系理了出来。想必这个李蓉,还有死了的商安、棠仰,以及那个不能提的“喜子”。四人是青梅竹马,儿时玩伴。

儿时……棠仰的年龄可对不上了。

明堂胡思乱想着,棠仰颔首咬着下嘴唇半晌,忽然出声道:“小蓉,我不是神仙,是妖。”

明堂一怔,没想到棠仰就这么说出了口,李蓉也是顿在原地,棠仰一股脑继续说:“沈家院里的那棵梨树就是我的真身。”他慢慢地笑,笑意却一点都没传到眼里,压着的眉梢含着道不明的愁,他弯腰望着李蓉,好似眼前人并非古稀老妇,仍是不知经年叫着他沈家哥哥的玩伴。“你还记得吗,喜子在树上刻了画,被她爹打了一顿。”

他伸手抚了下李蓉花白的头发,“小蓉,商安怎么了,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向喜子交待呀。”

李蓉两眼涌起泪光,她把两手撑在拐杖上沉默半晌,回忆便慢慢地从眼底心间退却。良久,她站起身过去推门,朗声招呼说:“小放,小放!”

小放从墙角小跑过来,附身道:“老太太。”

李蓉恢复了老妇人的威严,拐杖点着地吩咐说:“你去叫大媳妇把念儿抱过来。”

小放小跑着去了,明堂和棠仰跟出来,李蓉只扭头对明堂道:“我家老头子的事一定和念儿有关,你们先看看念儿吧。”

明堂看棠仰一眼请示,棠仰点了头,他这才回说:“念儿怎么了?”

李蓉叹了口气,“念儿前些天受了惊,说是有人夜里摸他的手脚。商安一没,他就昏睡不醒了。”

正说着,商家大媳妇抱着商念急匆匆地赶过来,那孩子瞧着不过六七岁大的年纪,在母亲怀里紧闭着眼不醒,似乎还在发噩梦,小嘴儿撅着。明堂上前看了眼,棠仰凑过来小声道:“惊丢了魂儿?”

“不像。”明堂摇头道。

大媳妇焦急说:“早先喊过,不见好。好几天了只喝了些米汤,人都瘦了。”

明堂看看身后的李蓉,问说:“能带我们去看看孩子住的卧房吗?”

李蓉朝小放扬起下巴,小放带路,大媳妇抱着商念刚要也跟上,棠仰拦住说:“你们留在这儿吧。”

大媳妇有些不解,又望回婆婆,李蓉又点头同意了,她这才站住。其他人不清楚,明堂倒是明白棠仰的意思,万一那屋里真有什么,再把他家大媳妇吓到了不好。

三人到了商念的卧房,小放也有些害怕的样子,站在门口等着。棠仰迈过了门槛进屋,走到床前便颇为灵巧地附身趴下了,反倒把明堂惊了,扯他说:“你干嘛?”

“万一有人在床底下使阴招呢?”棠仰没好气道。

明堂想想也是,蹲下身子往床底下看了看。地上什么也没有,倒是有个小孩玩的布老虎,棠仰伸手把那布老虎够出来起身端详,明堂在一旁给他拍身上的灰,“白衣裳你就直接往地上滚,合着衣服不是你洗。”

“不是我自己洗还能是你洗?”棠仰眯着眼睛瞥他。

明堂挑眉说:“也行。”

小放在门外瞧着两人,心底嘀咕句这俩人怎么瞧着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呢?转过身去不看了。

那布老虎瞧着也没什么问题的,明堂和棠仰都过了眼,又在屋里转了几圈,实在没发现什么问题。明堂没了头绪,贴着棠仰低声道:“该不会是孩子做噩梦吓出毛病来了?”

棠仰把他推开些回说:“这么些天了人家可能没找大夫看过吗?而且商念的事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我们得弄清楚商安是怎么死的。”

明堂忍不住道:“商安是怎么死的你问问李蓉,她还能不清蹙吗?”

棠仰看傻子似地瞪一眼明堂走出屋外,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眉心儿拧了起来,此时不往回赶怕不是又要像上回去俪县似的。上回老猫趁他睡着不知同明堂说了什么,搞得两人之间气氛古怪,再来一出,指不定还得闹出什么乱子。

明堂在一旁道:“不行今天先回去吧,也找老猫商量商量,我们明天再过来。”正说着,他瞥见转角处有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地朝这边看,一对上明堂视线,立刻缩回去跑了。

明堂心里一声嘀咕,许是下人好奇,只因在顾家有过一回,别搞得人疑神疑鬼的。

这边李蓉自己拄着拐杖走了过来,老太太不用人掺着走得也挺稳当。她站在远处望着棠仰站住了,明堂识相地没跟过去,目送棠仰走回了旧日玩伴的身旁。

刚扭过头,那小丫鬟竟然又回来了,趴在墙角看明堂。那小丫鬟看着十七八岁的年龄,素衣罗裙,一面刘海很长,盖住了左眼,瞧着怪里怪气,细看倒也不像丫鬟。

那丫鬟见明堂看自己,竟然鬼鬼祟祟地招手示意他过去。明堂蹙眉,朝墙角走了过去。

小丫鬟果然等在墙后,走近一看,她长得倒是不难看,眉目清秀古灵精怪,只是那长长的刘海垂下来挡住一只眼睛,再好看的人也便没了精气神。明堂不着痕迹地上下打量了,见她身着打扮皆与商家下人不同,果然不是丫鬟。明堂略一拱手,不咸不淡道:“姑娘有事?”

“哎,小道长,你们是来做什么的?”那姑娘上来挤眉弄眼,反倒打听起别人来。明堂淡淡回说:“主人家找。”

“我就说这家一定有事!”那姑娘俩手一拍,竟有些得意。她瞄了眼明堂,笑起来道:“小道长,你就说实话吧,你是不是也发现他家有事,来糊弄人的?”

明堂四两拨千斤道:“怎么,姑娘也是?”

“嗨,我没你那么大胆赶找主人家,我就是趁乱进来偷摸着吃点东西。”那姑娘说着,又趴在墙头偷看了眼正在说话的李蓉和棠仰。

明堂虽说也在白住着人方家的宅子,仍是对她有些鄙夷,挤兑说:“白事的钱你也沾,够缺德的。”

姑娘反而不高兴起来,叉着腰回嘴说:“谁说我偷钱了,我只是吃点东西,你这不才是糊弄人家钱呢!”

“你怎么知道我是糊弄人家钱呢?”明堂叫她给气笑了,问说。

“你要真有本事,你能不知道跟在你身边的那个是个妖怪?”那姑娘大大咧咧推了明堂下,丝毫没发现眼前的人表情一变,嘀嘀咕咕说,“嗨,我要有你的脸一半好看我也扮道长骗吃骗喝,我这一点道骨仙风没有,人家也不信啊!”

她见明堂还愣在原地,以为他是被“身边有妖”吓坏了,难掩得意,“我可是见你是同行好心提醒你,谢谢我吧!”

明堂再度上下打量了那姑娘一番,这回未加掩饰,他目光落在她被刘海盖住的左眼上,忽然明白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那姑娘掀起长长的头帘,露出只有眼白的盲眼来。她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洋洋得意道:“我这只眼睛是天生的阴瞳,不但能看见你们做法开眼才能看见的鬼,还能分辨妖怪。”

明堂一拱手说了句“打扰了”,转身就走。

在他身后,那姑娘不忘嚷嚷道:“哎,我住东河县外,名叫春雪,有生意别忘了喊我声,搭个伙!”

第16章 第四桩往事

明堂刚把自己在商家的奇遇讲完了,老猫从地上跳起来,嚷嚷道:“你遇见方春雪了?”

这一嚷嚷,棠仰也看了过来,顿时更没人回答明堂先问的“你在商家和李蓉聊了些什么”了。棠仰摸了摸下巴,自言自语道:“方春雪啊……确实,自从明堂来了,有阵子没见她往宪城跑了。”

原来棠仰也听过这号人物。明堂本来也没抱希望棠仰回答,索性转移话题道:“你认识她?”

“那小丫头片子可是东河县有名的地痞流氓!自小死了爹娘,姥姥养了她几年后也死了,吃百家饭长大的,甭管红事白事能偷到吃的的都往里凑。得亏她不偷钱,也是看她可怜,要不人家早把她乱棍打死了!”老猫在一旁抢道。

明堂挤兑它说:“混吃混喝?这不是您老常干的事嘛。”

“呸呸!”老猫吐着舌头,老脸挤成了团儿,“红白事的热闹我可不凑,折寿!”

“好了好了别吵了。”棠仰在一旁幽幽道。

一人一猫顿时不敢再闹,棠仰从商家回来就说了那么几句话,然后只抱着胳膊撑起下巴发愣,很明显是心情欠佳的样子。明堂想和他单独聊聊,奈何老猫就跟狗似的粘人,硬是找不出半刻空荡。不过,瞧棠仰反应,聊也未必肯开口的样子。

两人一猫胡乱吃了点东西,棠仰的筷子提起几次放了回去,一言不发地出去了。明堂见状想跟过去,才一动,蓦地想起什么,垂下眼停住了动作。他是不该再同棠仰有什么超乎于礼的举动了,可是,这该算是……朋友的关切吧?

明堂仍是怂了,从桌底下轻轻踢了脚蹲在地上大吃特吃的老猫,低声道:“出去瞧瞧。”

“你怎么不去呢?”老猫没眼色极了,不客气地回说。

明堂被他咽了下,放下筷子跟了出去。谁料院子里只剩一地清冷月光,那棵参天的梨树为风低首,慢慢地摇,竟在此时落寞得叫人叹惋。棠仰早回屋去了,明堂站在檐下望着梨树,他目力极佳,从这儿也能看见树干上面刻着的画。那便是喜子的“大作”,要往前数好些时间。即使明堂早早来了宪城,也跨不过个中数不尽的年。

饭毕,老猫躺在门槛后面蹬腿,明堂把桌上收拾好了,喊老猫道:“沈来福。”

老猫瞬间炸毛,背都弓了起来,怒道:“不许这么喊我!”

明堂挑眉,悠悠地说:“你不是野猫吗,为什么还姓沈?”

老猫舔舔爪子,来回踱步片刻,这才说:“我现在是野猫,从前不是。从前这院子是我家!”

“你家?”明堂顺着问说,“这不是方宅嘛。”

“你懂什么,”老猫蹲在明堂脚边,“这宅子也是姓方地从沈家手里盘的。”

难怪李蓉张口就是什么“沈家哥哥”。明堂了然,老实说,见到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太太管尚有些少年气的棠仰喊哥哥是件颇显诡异的事,但细思下又仿佛充满了不可说的心酸故事。

老猫见明堂不说话自己思索,明白过来原是在套话呢。它腾得有些恼火,在明堂的靴面上踩出个黑梅花印,咪了声道:“你想知道就自己去问棠仰,别给我下套!”

明堂无奈,在它脑袋上胡噜一把,“知道了知道了,我不问你了。”

老猫这才满意,倚着他的腿歪过身子,隔过须臾自己又开口说:“你不是说在找人吗,你找他做什么?”

明堂不答,沉默半晌嘟囔说:“你不让我问,自己却打听我?”

“闲着没事,聊天呗。”老猫咧开三瓣嘴,狡诈地笑起来。

呼啦啦起风,屋外登时阵阵草木碎响。明堂本不想回答,半开的门却被吹开了些,绿意深深的庭院里是那棵树。他眼里迷离了刹那,鬼使神差地答说:“我和他有个约要赴呢。”

老猫又精明起来,不往下问明堂大抵是不会说的事,反而转问道:“那你为什么觉得那个人是棠仰?”

明堂又不开口了,末了,他叹了口气,低声说:“不知当讲不当讲。”

“那便是不当讲的意思。”老猫幽幽地说。

明堂低头看了看靠着他的腿敞开肚皮的猫咪,低声笑了下,“好吧,小妖怪,说了也没什么。”

他摸了摸老猫的脑袋,信口道:“我分不出人鬼神,自然也分辨不出来妖怪。”

他感到手下皮毛柔软的猫僵硬了须臾,老猫一动不动,眼睛却瞪大了,在没点灯的夜里闪着绿幽幽的光。明堂直觉老猫的反应不对,较之震惊有些过了,只听它追问说:“什么叫分辨不出人鬼神?你不是知道我是猫妖嘛。”

饶是如此,明堂仍选择了实话实说,“外形非人之物,我自然是能靠眼睛分辨出后,再进一步感受到气息的。但倘若那鬼那妖甚至那神仙,外形与常人无异,我是完全无法分辨的,就像是五感失灵一般。比方说,你藏在屋里,告诉我你是猫妖,我便能感知到你的妖气,但若此时你化形成人再走出来,我便会在瞬间五感封闭,没法再感到你的妖气了。”

“不管你信与否,棠仰是第一个有着完美的人的相貌、却被我一眼认出是妖的。”明堂顿了顿,“就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仿佛是浑然天成般。”

老猫从他手底钻出来,蹲在对面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睛半天一眨不眨。明堂被他盯得发毛,兀自说:“我觉得他不一样。”

“棠仰知道吗?”老猫问说。

明堂摇了摇头,“不知道,没找到时机,也不知道怎么说。”

老猫像个小老头似的,捋着胡子念念有词,“怪哉,怪哉。”

它缩腰跃出门槛,一溜烟地沿着房檐跑了。明堂心道这东西别是通知十里八乡所有怪力乱神去了,赶明闹起来岂不是要头疼?但想想老猫和棠仰关系匪浅,看在棠仰的面子上,应该不会真的为难自己吧。

他自己又笑起来,关系,他和棠仰有什么关系?

明堂无声叹气,自己站起慢悠悠地晃悠到屋外。转头却见棠仰没睡,开了门坐在门槛上。他半倚门框仰着头望月,于是银白的月光便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流连。散落的长发让他看起来不似平时那种意气风发的少年,反而成熟了些。他定定地望着银盘,这使得明堂莫名想起了传说,兔子若想修炼,就要先在夜里拜月。他嘴角不知不觉弯起,蹭到棠仰身边坐下了。

棠仰不理他,仍是抬着下巴。他微启着嘴唇,露出些雪白的贝齿;唇上透着淡粉,相比是柔软的。明堂情不自禁地抬起手想去碰,总算是被棠仰发现了,拍掉了他不安分的手,也拍掉了他作乱的心。明堂回过神来正襟危坐,小声说:“怎么不睡?”

“睡不着。”棠仰简短地答了,收回目光。

明堂抿了下嘴,“还在想李蓉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棠仰眉心蓦地拧了起来,似乎在怪罪明堂的僭越。明堂心里刺了下,却继续问说:“喜子没了……是他死了的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