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泽这次没再作声,本来好好的气氛又一度陷入尴尬,瞧我这张破嘴也忒不会说话。得金牌那是荣誉,到我这却全成了买卖。这也不怪我,老爹去世后家里哪还有人围在一起看奥运,我最多也就刷微博的时候对着得奖的小鲜肉流流口水,国家荣誉感早就淡的不行。
“小淼淼。”
有人在楼上喊我,可等我再去找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但这声音我还是听出来了,古森,巧阿婆最小的孙子。另外也是我高中时代的生物老师。
话说他古家也算是书香门第,这取名方法倒是草率的很,老大古木,老二古林,老三古森。他家就算再五行缺木,这都快补成一片森林了,却还是生了个缺心眼的古森。什么叫斯文败类?说的就是他。
这个败类上来就往我头上招呼,把我脑袋摁在西瓜里抬都抬不起来,“大半年不见了,怎么也不长个。”
他松开手继续揶揄道,“小淼淼啊,你要一直这么矮可是找不到老婆的。”
我抬头抹了把脸,咬牙道,“有钱就行。”
“哟,你小子思想觉悟还挺高的啊。”他说着又想去招惹苏泽,苏泽狠狠地就是一记白眼。
他收回手插进口袋一副呆儿郎当的样子,“阿泽啊眼睛不好得治,不治得瞎。”
你说这样的人都能当上老师,我生物还能好的起来吗?古家四代教书育人到他这恐怕就得断,不断天理难容啊。
半夜巧阿婆好像睡着了,还躺在藤椅里慢悠悠地晃着,大家离开时都自觉放轻了脚步。几位大姨就着前厅白织灯透出来的光,把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才走。
我跟在最后面,经过门口安详的巧阿婆却突然打了个激灵,我拉住身旁的苏泽小声嘀咕,“巧阿婆要是哪天去世了,你会难过吗?”
苏泽明显被我这句话问住,却又不知从哪掏出来个月饼塞给我,“刚巧阿婆给的。”
“什么味的?”我接过。
“五仁。”
“啊,我最讨厌五仁的。”
【作者有话说】:我的童年也有这样一位阿婆
第47章 2000年9月22日 天凉了
时强还是没来学校。我想就算缺胳膊少腿这大半个月过去也该有动静了,可苏泽和班主任一样守口如瓶。只要是他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情,我恐怕这辈子都别想知道。
比如他为什么会知道掏粪侠要打我,他的答案连三岁小孩都不信。
“猜的。”苏泽随口说道。
你说我能信吗?就这命中率,他咋不去买彩票呢。
为了配合他班长的职责,我最近也起得特别早,清晨里的校园格外安静,枝头鸟蹄清脆,路上桂香四溢,天边的朝霞撒下来,温暖了苏泽的背影。
昨天也不知道是谁值日,椅子都合在桌上还能放下来。我虽然帮苏泽一起搬着,可还是恼他不肯和我说实话,于是讽刺道,“那你也猜到时强会来救我?”
苏泽放下椅子朝我看过来,我和他的视线正好撞上。那眼神给我的感觉他分明是知道的,我手里的椅子没拿住,砰的一声砸在大理石上。
我疾步走向他,“你知道时强会来救我。”
苏泽垂下眼,手里的动作没停,“不知道。”
他的话我自然还是不信,可不管我再怎么追问他都闭口不答。
现在的我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首先时强那天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巷子里?我和他明明不同路,他为什么会折返来救我?再谈苏泽,当我告诉他时强和掏粪侠打起来时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所以,唯一我能想到的解释就是,那天是苏泽告诉时强有人要打我。
如此看来苏泽对我可谓仁至义尽了。这孩子果然有良心,不枉我每天给他送菜送饭。等他以后飞黄腾达,怎么也得捎上我吧。
“苏泽啊,”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搭上他的肩,但语气绝对诚恳,“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苏泽紧抿着唇,嘴角微动似要说些什么,却还是别过头望向窗外,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这气氛实在太暧昧,要不是我知道苏泽以后会娶妻生子,真想把他掰弯那我这辈子都不用愁了。可他是谁?只存在于百科词条里神一样的人物,再过几年我恐怕只能在电视杂志上看到他了,所以我怎么敢对他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我只能摇头感叹,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白天下了场大雨温度骤降,操场上都是积水于是体育课变成了自习。自习等于数学考试这大家都知道,整个教室犹如战场哀鸿遍野死气沉沉。有同学抗议道,“不是还有室内操场吗?”
“室内操场正在整修装空调。”体育委员道。
“这都入秋了才想起来装空调。”
虽是这么说大家还是略感欣慰,至少毕业前我们都不用挤在室内操场里热的只想裸奔了。
班主任进来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料到,莫不是张老师连课都让给她了?这两人还真是伉俪情深。
“班长上来把电视机开下。”她这一说完原本趴在桌上装尸体的人全坐直了跃跃欲试。
这年代教学的硬件设施还很简陋,没有电脑没有投影仪,数学老师黑板上画个圆都只能用根绳子。教室里唯一能看得出是现代化教育的就是角落那台大屁股电视机。平实用的很少,除非是校长讲话或者集体讲座之类的才会开出来看。不过现在就是再无聊的电视节目,只要不考试那都是好节目。
“一会你把台调到体育频道。”班主任交代完就急匆匆走了,结果连遥控器都没留下。
电视机挂的高,没遥控器只有手动开。秦江羽自告奋勇从后面搬了张椅子过来调台,体育频道还放着奥运比赛,全班近五十个人围着一台21寸的电视看的津津有味,大家同悲同喜的感觉甚至比我在酒吧陪同事看国足时还要跌宕起伏。
当电视画面里跳出那个鸡蛋壳外形的白色歌剧院,我才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悉尼,是澳大利亚,是秦江羽后来留学的地方。
高中毕业后原本住在一个小镇的同学都各奔东西,最后落地于大江南北的各个角落,有些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遇。而我曾在校内网上见过留学海外的秦江羽,当然准确来说是他的照片。剪了个很清爽的板寸头,笑容阳光,背景是爬满常青藤的红砖小楼。
见到这张照片时他早已出国,所以我也没想到发站内信给他后居然立刻就有了回复。客套的寒暄后,我问他还会回国吗?他的答案是当然了。
秦江羽调完台就没回去,搬了椅子坐我旁边。我用胳膊肘顶他,明知故问,“你以后要出国留学吗?”
他回过头,看我的眼神有些惊讶,却还是颔首道,“要,”接着又指了指电视,“我要去悉尼。”
我轻笑了几声,“那你可一定要回来啊,祖国需要你。”
“当然了。”他的答案没变。
第48章 2000年9月23日 且行且珍惜
今天我去了医院,看时强。果然如苏泽所说,死不了。
话说昨天体育课没用来考试原来是有原因的,时强他妈来学校了。刚开始我还没注意到外面来来回回的高跟鞋声音,只是中途尿急去了趟厕所才看见走道里站了个身材高挑的女人,上身白色雪纺配一条包臀职业短裙,前凸后翘曲线曼妙。光背影就能秒杀整个直男群。
然而走道里除了这个女人,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班主任围了一大群。
“您先进去坐,喝杯茶我们慢慢聊。”老校长紧张的满头是汗,手里那块帕子估计都能拧出水来。
“不用了,我一会还要回公司。今天请务必给时家一个说法。”女人说话很正式,她说时家那一定是时强的家长了。我不知道时家到底赞助了多少建校费才能让校长如此毕恭毕敬,恐怕这次掏粪侠打人的事件没这么简单就了结。
最后女人还是被迎进了办公室,接下来他们的谈话我就没法再偷听。要不是放学前桃花顺突然找到我,也许我还不知道时家的经济实力早在十几年前就可以呼风唤雨,他窝在我们这个小镇里上学完全就是为了体验生活。
“对不起。”桃花顺的声音微弱地除了我不会有第二个人听见。
他这歉道得简直让我受宠若惊,终于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我这人本就不记仇,因为每天奔走生活的我早已学会了且行且珍惜。你试试每月还信用卡,身背房贷车贷,还要被老妈逼着相亲的情况下,再花多余的精力去计较十几年的爱恨情仇,那绝对是吃饱了撑的。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大度如宰相。
“我是故意的。”桃花顺扔下这句话就走,根本毫无诚意。
时强住院的事我是从他信里得知的。是的,这小子居然给我写了封信,而且是由班主任亲自交给我。
00后大概很难想象我们这种廉价的交流方式,可是没有网络的年代,笔友和现在的网友一样盛行。我高中那位传说中的初恋就是从笔友认识的,当年那段文采飞扬风花雪月的日子,和现今三句不离约炮的聊天软件有着天壤之别。
信里的内容很少,我想重点大概是最后一句话,“我一切安好,请一定不要来第一人民医院的305病房看我。”我再次为时强的智商捏把汗,他这暗示还能再明显点吗?
“你来啦。”时强看到我立马拿起一边的口罩戴上,眼镜笑眯着,“不是让你别来嘛。”
环顾四周,高级独立病房,电视机空调卫生间一应俱全。我拿起床上的游戏机手柄歪头戏谑道,“你这是在度假?”
“最新版斗罗,来一把?”他兴奋地翻箱倒柜估计在找另一个手柄。
“你妈来学校了。”
“我妈?”他从那堆乱七八糟的游戏卡里抬起头,恍然大悟道,“哦,那是我爸的秘书。”
秘书?这么漂亮的秘书,按照套路早晚得出事。我正纠结要不要提醒几句,结果这秘书突然就推开门进来了。不过仔细一看并不是昨天来学校的女人,她放下一些吃的就离开了,中途一句话都没说。
时强欲言又止似乎要和我解释什么,铁打的老板流水的秘书,我已心知肚明。
“秘书嘛,我知道。”回头又瞥到他脸上的口罩于是问道,“你脸怎么了?”
“哦,门牙掉了。”
“什么!”我惊得手里的游戏也不玩了,上前扯开他的口罩。
他对着我难为情地笑笑,门牙果然空空如也。
我的脑子如炸开了般,太阳穴隐隐作痛,原来所有的事情都是避不可避。我甚至死没良心地想,他就算缺胳膊少腿也比现在正巧少颗门牙来的好。
今天是时强帮我挡了这一拳,那明天呢?我是否要用生命替父亲挡了那辆车?
冥冥之中,我究竟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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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2000年9月25日 留校察看
有的时候我甚至在怀疑,我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梦,一个永远都醒不来的梦。十几年后我会再次回到三十岁,那个时候我该是什么样子?也许,还是老样子。也许,见到苏泽我还是只能说一句您好苏先生。
“苏泽!”我在门口叫住已经走远的苏泽,小跑跟了上去。
临近十月,南方几场雨下来天气冷了许多。苏泽瘦小的个子隐在黑色的长柄伞里,我甚至看不见他有没有转身回头看我。
我又叫了声他的名字,他终于停下来。见我没打伞于是把手里的伞往我这边斜了斜。
“你今天怎么不等我了。”
苏泽走了几步才缓缓道,“你以后都不用早起了。”
“不行,姓陶的又打我怎么办。”
他没回我,一路上我俩就这么沉默着谁也没说话。其实我自己心里也想着时强的事,所以不知不觉就走进了一直绕开的那条小巷子。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走深了,再退出去肯定迟到。
“我们以后不走这条路吧。”我明显底气不足,还是后怕。
他瞥了我一眼,又把伞移过来点,“你没带伞?”
有也说没啊,我目的就是要和他撑一把伞,不然怎么显得我俩关系好呢。我摇头。
“他不会再打你了。”
“你怎么知道。”
话说一半是苏泽的语言风格,吊人胃口是苏泽的性格缺陷,我最讨厌的就是他这点。
“淼淼。”这时突然有人在背后叫我。
这声音来的远,长长的弄堂里烟雨朦胧却不见人影。清晨的小巷格外安静,几乎只能听到雨水打落在青石板上的淅沥声,所以我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这句淼淼叫的实在太过温柔,如果不是个男声,我甚至以为是我妈。
“不走?”苏泽打断我。
反正不管怎么样这条路以后还是少走为妙,闹鬼。
苏泽说掏粪侠不会再打我原来是因为他被留校察看了,只要他再稍有动静就会被勒令退学。想想当年自己的境遇,只觉得讽刺。不过这倒是让我出了口恶气,也算是掏粪侠迟来的报应。
因为下雨升旗仪式取消了,掏粪侠的处分单被贴在校门口的公告栏上。即使他再横行霸道,依旧有不怕死的陆续跑去围观。我们班在二楼,越过层层的香樟树叶正好能瞧见公告栏边上都是冒雨看热闹的人。
我站在走廊里冷眼观望,那些人表情各异喜忧参半,也许他们和我一样曾受尽掏粪侠的欺负,恶人得报大快人心。今晚不和小猪去小吃一条街撸个串实在太对不起时强那颗逝去的门牙。
自从穿越回来以后我就很少看电视,因为我总是在无意中剧透,老妈一见到我拿遥控器就把我赶去做功课。所以我现在的视力好到甚至能看清对面高中部那些个青春无敌美少年脸上长了几颗青春痘。
于是我就看到一脸光滑无痘的掏粪侠从教室里走出来,后面小弟无数,一路直奔校门口的公告栏。他撕下处分单的时候明显望了一眼我的方向,嘴角带笑无所畏惧。我不禁腿软后退几步,却依旧死盯着他不肯移开眼。
“王水水。”是的,时强回学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