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播里唱到这句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苏泽,他正望着窗外漫天飞舞的试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许他在担心等高三学生走了之后,楼底下的烂摊子得我们高二来收拾。
走廊里时强正趴在阳台上往楼上大喊,他的声音洪亮且悠长,穿透了广播里的背景音乐,“楼上的大哥大姐们,再乱扔垃圾我报警啦。”
楼上回应他的是一阵又一阵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我想这样轻松自在的笑声大概也只有等我们高中毕业后才能再听到了。
补课的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考试讲试卷,讲试卷考试,来来回回八节课,有的时候甚至一天都是数学课。卷子太多老师来不及批改就索性同桌之间互批,批到最后大家都麻木了,连答案也懒得帮对方改,错的就是错的,不及格就不及格,在我们眼里分数真的已经变成了几个毫无意义的数字。
每当这种时候,看着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我甚至希望时间可以过得再快一些。
晚自习第一节课,灭绝师太居然破天慌地从前门进来。时刻警惕后方的同学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讲台前已经多了一个人。
“时强,周舟,你们两个把后面黑板擦干净。”灭绝师太边指挥边给第一排的人分了一小叠便签。
黑板擦干净后,灭绝师太的高跟鞋绕到后排,我们的视线也跟着她聚到后排。只见她拿起粉笔洋洋洒洒写了五个大字,“高考志愿墙”。
灭绝师太这几个字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看完却是忧心忡忡愁眉苦脸。我的高考志愿我自己都还没想清楚。
“给你们一部电影的时间,把自己的高考志愿想清楚贴在后面的黑板上。”
灭绝师太话音刚落,教室里便是一阵雀跃。想高考志愿那是其次,关键是晚自习时间在教室里看电影!这是什么逆天的骚操作啊。
记得最近一次在学校演播厅里看得还是抵制毒品的宣传电影《纸飞机》,所以我们都在猜测可能又要放什么青春教育片了。
有的同学甚至已经在收拾课桌,准备睡个120分钟。
“秦江羽,把后面的投影仪开出来。”灭绝师太交代完,拿出U盘拷电影。
投影仪的遥控丢了,所以每次都是由后排的高个子男生踩桌子上手动开。这个时候我通常会跟着别人一起回头瞥几眼,就想趁机多看看苏泽。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这样吧,即使你知道他就在你身边,还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和白天开投影仪不同的是,窗帘拉上之后再关灯,教室里几乎就是谁都看不见谁的状态。黑暗中有人怪叫了一声,引得男生都起哄笑起来。
气得灭绝师太立马开了灯,“谁再起哄,就继续上晚自习。”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放的这部电影叫《阿甘正传》,我很早就看过。当然教室里看过的不止我一个,有同学还出声抱怨说自己已经看过了。
灭绝师太对这样的抱怨似乎并不生气,她一改往常的严厉,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好的电影值得你们看很多次,甚至可以用一生去解读。。。。。。”
我自然很听话地安安分分又看了一遍,因为对我来说只要不用上晚自习,什么电影都是好电影。
然而电影放到一半,窗外突然“嘭”地一声,五彩绚烂的星光透过窗帘投在黑板上,课桌上,和我们惊喜意外的脸上。
有人拉开南面的窗帘,一朵又一朵更大更多的璀璨烟花在天空中绽放,点亮了夜晚八点的星空。
再好看的电影也按耐不住我们看烟花的心情,南面的窗帘被全部拉开,即使外面的天气热得快要爆炸,窗户也被开到最大。震耳的烟花鞭炮声伴着热浪一起灌进教室,整个年级,整栋楼层,整座学校都热闹鲜活起来。
灭绝师太说烟花是学校为高三毕业生放的,虽然他们已经离校,学校依旧为他们感到骄傲并且深深地祝福。而在我看来,这场烟花是放给即将升入高三的我们,它代表着在未来向我们招手的解放和自由,还有我们那即将逝去的青春。
【作者有话说】:还是那句话,不管为了谁为了什么,去努力吧。
第156章 2004年8月15日 家乡
学校补课一个月之后也不知道是被谁举报了,当天下午我们第一节课上到一半就被通知马上离校。老师甚至连暑假作业都来不及布置,随便找了几套试卷就打发我们回家了。
之前我有一篇作文写得是外婆家乡的风土人情,被语文老师点名表扬后,还当着全班人当范文念了出来。时强听了之后一直念着要同我回一趟外婆家,我被他念得烦了,于是趁着暑假我们几个就组织了一次出游活动。
外婆早几年就去世了,葬礼上老妈哭了几天几夜,把嗓子都哭哑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回去过。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个有山有水有一望无际水稻田的地方。时代一直在变化,城市渐渐取代农村,可有些地方还是十几年如一日地坐落在某个角落里,甚至在我二十多岁回去的时候,它依然是布满泥巴的山路,门口依然只有老人和小孩,他们依然一代又一代地守着这座山,守着这几堵白墙。
所以在时强坐完七八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后看到的却是这副场景,他决定第二天就要回去。
白天下过几场阵雨,山路泥泞不太好走,可我外婆家的房子就在半山腰上,这路不走不行。我索性脱了鞋子,准备赤脚上去。
“袜子别脱了,石子硌脚。”苏泽在前面提醒我,“哪座房子是你外婆家。”
我指了指前面一棵大枣子树,“树后面那座,亮着灯的。”
“家里有人?”
“对,我小外婆知道我们要来。”
小外婆是我外婆的妹妹,具体辈分要怎么叫我没查过,反正这么多年了一直是这么叫过来的。
苏泽点点头,就先上山了。
“我靠,你们不会真这么走上去吧。”时强脸上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还有别的路吗?”
见时强那个少爷样子,我忍不住怼了几句,“一开始闹着说要来的是你,现在又闹着回去,你做人能不能有点立场啊。”
“谁知道白天会下雨啊,你知道我这鞋多贵吗?
“那你和我一样把鞋脱了。”
时强没有丝毫的犹豫,“算了,万一踩到牛粪咋办。”他说着也跟上了苏泽。
“还有牛粪?”正在弯腰脱鞋的周舟动作明显一顿,抬头看着我,眼神大概是在询问。
我点点头,“有,你小心点。”
周舟把松了一半的鞋带系紧,“刚鞋带松了。”
跟在后面的秦江羽听到笑了几声,经过我时拍了拍我的肩,叫我赶紧跟上。
“朱家俊呢?”我问他。
“好像还在村口看人喂猪吧。”
刚我们几个经过村口的时候,已经在那站着看了好一会,人家猪都被我们看得不好意思多吃了,小猪居然还在那看。我赶紧朝山下喊了几声朱家俊的名字。
我的声音回荡在山间,传得越来越远。路边有几户人家的小孩笑着跑出来,见到陌生人时又害羞地躲到老人身后。果然是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脸上黑黝黝的,眼睛却贼亮。
“老姜家的孩子回来啦。”
老妈姓姜,我自然是姜家的孩子。
“是啊,阿婆好。”
老人手里摇着蒲扇,嘴里细细碎碎念了好多话,这边的乡音我听不太懂,反正笑着点头准没错。
过了好一会功夫,朱家俊才哼哧哼哧跟上来,手里抓着一大把山芋叶子,说是要帮我喂家里的猪。我笑他,“村里过年才杀猪,你把它喂饱了也等不到吃。”
朱家俊挠挠头,老实巴交地说那就吃素好了。
“淼淼啊,到啦。”小外婆在半山腰上喊我,就像我亲外婆一样,小时候回来她也总站在枣子树下面等我。印象中我还模糊地记得,也是这种下雨天路不好走,她就背着小小的我上山下山,我的鞋子一点都不会湿。
苏泽已经回去过一趟,卸下了行李,他手里拿着一双凉拖下来找我。
“包给我吧。”
我的包说不上沉吧,不过背久了总归是累的,我把包递给他,穿上拖鞋。
“他们都到了吗?”
“嗯,就差你和朱家俊了。”
“哇,我等会一定要先洗个澡,身上全是汗。”
“时强先去洗了,一会我再烧点水。”
“灶头你会用吗?”
苏泽斜了我一眼,“冬天的山芋谁给你烘的?”
我嘿嘿笑了两声,“你瞧,我都忘了。”
苏泽无奈道,“你记得什么。”
我想了一会道,“山芋挺好吃的。”
苏泽听完把手里的泥蹭了我一脸。
外婆家的房子比较简陋,就是石头砌的小平房,自从老人去世后,这里就没人住了。小外婆白天过来帮我们打扫得很干净,住着也挺舒服。
晚上吃完饭,我和苏泽送小外婆回家,临走了她才想起来,说是井里还泡着西瓜,叫我们回去捞上来吃。
原本小外婆还要跟着一起回来,说是晚上井边不安全,怕我们几个小孩出事。
我劝她说,“我们都多大了啊,个个壮地比井口还胖,掉进去也要卡住的。”
老人笑得合不拢嘴,叫我们多打几个手电筒照着,“西瓜就在桶里,绳子拉上来就好了。”
“放心吧,丢不了。”
这个点天色已黑,山上又没有路灯,还好苏泽记路,感觉也没几步就到家了。
“原来这么近啊。”
苏泽一直对我出门不看路的毛病很有意见,逮着机会就教育我,“我就应该把你扔在这里。”
我死不要脸,“你舍得吗?”
手电筒里的光一直照着路,所以我也没太注意苏泽脸上的表情,他沉默了许久才出声,“你比我狠。”
我收回步子,苏泽也在我前面停下来。
他关掉了手电筒,我适应了一会才从黑暗中找到苏泽的轮廓,也仅仅只有一个轮廓。
“干嘛这么说?”我问他。
“你为什么要改我的志愿。”
苏泽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不关自己的事,却让人莫名觉得心酸,我想苏泽此时脸上的表情一定极其悲伤,只是被这夜色掩盖住了。
而我当时也十分惊讶,因为苏泽不可能预料到一年后我会改他的高考志愿。
所以我盯着苏泽略带疲惫的眼睛,真的反应了好一会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志愿。
放暑假前灭绝师太让我们把高考志愿贴在黑板上,意思就是让我们找准自己的目标好为之努力。我纠结了很久才决定自己依然要留在本地考S大,因为我觉得距离不能成为我和苏泽之间的阻碍。
苏泽看过我的志愿以后一句话也没说,所以我以为他认同我对异地恋的看法。但是没想到的是他也把自己的志愿改成了S大。当时我气得和他大吵了一架,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他贴在后面的志愿改成了北大。
他说的大概是这件事。
我上前拉住苏泽,告诉他,“我不想成为你人生路上的绊脚石,难道你努力奋斗了这么多年,会甘心留在这座小城市吗?”
“为了你我可以留下来。”
“你不可以!”我打断他,“苏泽,这不是你该走的路!”
苏泽自嘲般哂笑道,“什么是我该走的路?你凭什么决定我该走什么路?”
苏泽的话像一把利刃戳进我的胸口,十几年都过去了我却突然怀疑自己当年改了苏泽的志愿到底是对是错。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质问我,我当年为什么要改苏泽的高考志愿?
许久许久,我才终于妥协道,“好,路你自己决定,但不要说是为了我。”
我赌气先回了屋,留苏泽一个人在外面。
秦江羽他们已经在地上把席子铺好,山里晚上凉又是水泥地,我让他们再盖条毯子,时强却说我活得就像个老年人。
晚上吃完饭时强就不想回家了,他还约了周舟明天一早去河里捞鱼。
“你外婆做的油炸小酥鱼可真香,明天我们捞完鱼再做。”
“那是鱼干要晒好几天的。”
“我们也不急着走,那就晒几天呗。”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非闹着要走。”
时强跟着秦江羽他们几个都笑了。
“班长呢?”
时强刚问完,苏泽就提着西瓜进来了。这瓜是自家田里种的,卖相虽然不太好,吃着倒也甜,关键是水分多,导致我们半夜醒来集体尿急。
本来吧先是小猪尿急,他不晓得厕所在哪就把睡在最里面的我也给叫醒了,连锁反映导致最后全醒了,于是大家排着队去猪圈旁边上厕所。
“朱家俊你在里面磨蹭什么呢,老子都要尿出来了。”周舟在后面哑着嗓子骂道。
小猪在队伍里委屈得不行,“什么啊,时强在里面。”
周舟眯着眼认了好一会,啐了一口,“卧槽,时强你是不是掉屎坑里了。”
“操,你们尿尿为什么还要来厕所尿,这山里又是土又是草的,路边直接尿吧。”
我们一听也对啊,在这山沟沟里还做什么文明人啊,直接各找各地尿去了。
苏泽在后面叫住我,让我别走太远,怕草里有蛇。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蚊子闹得,大家早上醒来精神都有点萎靡。小猪倒是起得早,我去水池边刷牙的时候他已经在那喂猪了,耳边传来的笑声和猪吃食的声音浑然天成。
小外婆天刚亮就来给我们做了早饭,这边农村人干的都是体力活,早上一般都是米饭或者面条这样的主食。知道我们吃不惯这些,所以熬了米粥。
路口的枣树是外婆栽的,虽然已经被村里的小孩打掉不少,但有些青的还挂在树上。
我和苏泽像对老夫老妻一样,没什么隔夜仇。于是我俩一个打枣一个接枣,配合倒也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