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越:“瑞王就没什么事想和我解释下吗?亦或者说,瑞王觉得某些已经做过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知晓。”
秦墨声音依旧很淡然,“奏折,对吗?”
北宫越咬牙,深吸口气,没有做声。
秦墨:“收回兵权,对于此时的你来说,有什么影响吗?”
北宫越:“……”
作者有话要说:北宫越:秦墨,你这是什么态度?!
第40章
北宫越被秦墨一句话堵得差点炸了膛,他这话什么意思?说自己瞎了,要兵权也无用?
“如今父皇在筹备立储,大将军是燕国利剑,可你这柄剑太过锋利,无论谁继位太子,都要对你忌惮三分。”秦墨的声音很平缓,似乎没看到北宫越的怒气,而是在平静阐述事实。
他继续说道,“大将军东关一战损兵十三万,父皇不说,但不代表百官心中也一样能平,而这个矛盾,若在新王继位时爆发,燕国会面临什么?届时你北宫大将军又会面临什么?”
秦墨:“再说你的伤,伤到其他地方也还好,可眼疾如何统领大军?虎符在你手中,于你本人,或站在大燕角度考虑,都没半点好处。”
北宫越胸口似要炸开,他不断喘着粗气,秦墨一句句,像刀子般刺在他心上。
北宫家世代为朝廷效力,他父帅甚至战死边塞,几个哥哥也常年征战在外。他北宫越,甚至整个北宫家,都绝无半点反心。
秦墨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即便你现在依旧手握虎符,又能做什么?不过也和现在一样,是个空头将军。”
北宫越猛然起身,“够了!”
秦墨声音戛然而止。
虎啸营是他的心血,营中五十万将士都是他的手足,即便他成了个废人,那份情义也不是说能抛弃就抛弃,说能放下就放下。
北宫越抬手指向门口,整个手臂都在打颤,“出去……”
“伯皓我还没说完……”
“滚!”北宫越怒吼一声,涣散的双瞳满布血丝,“秦墨,你TM给老子,滚出去。”
北宫越两下将秦墨推出屋外,他重重关上门,靠在冰人的门板上,又一次……又一次堕入无边黑暗。
他伸出手,没人能拉一把。他迈开腿,无人为他让路。
那死一般的黑暗,紧紧将他包裹,越缠越紧,扼住喉咙,直要将他勒死一般。
这就是秦墨的答案,这就是秦墨要驳去他兵权的原因。因为怕他给不了皇上安心,给不了燕国安宁,给不了百官交代。
因为他眼盲,再也不能做燕国的剑,利刃齿朽就该被丢弃,废物……不配拥有一切。
秦墨站在门外,六月里的夜风将他吹了个透心凉,他抬手欲敲门,却听到门里浓重的喘息,和低沉哽咽。
他错了,他不该这般理智说出当初分析的一切,他的话还没说完,可此时已然再没机会。
北宫越在门口坐了一晚,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再醒来时,是窗外阳光刺痛双眼。
他跌跌撞撞起身,左脚腕钻心的疼。
秦墨今日没去上早朝,一大早便派童影去告假。眼看已到晌午,北宫越还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在院中等了整晚,却不敢叩响眼前的门。
侍从小步跑到秦墨身边,低声道,“殿下,户部侍郎在外求见,说有要事向您禀报。”
秦墨看看紧闭的房门,“你在这守着,伯皓要是出来,第一时间通禀我。”
侍从:“是。”
北宫越迷迷糊糊又睡一觉,陈渊今日不在,偌大的瑞王府,似乎连点热乎气也没有。
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他只觉头痛欲裂。昨晚秦墨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这二十几年来所有不好的事如潮水般,直涌心头。
他起身,摸索着从柜子里找出重剑。
宝剑入鞘,明珠蒙尘。
北宫越推开屋门,手里提着把寒光熠熠的铁剑,门口侍从看到,吓得低低惊叹一声。
北宫越:“你们都出去,把院门给我关上。”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摸过这柄剑了,一柄陪他征战沙场,斩落无数敌首的利刃。一柄让他握起,便能点燃血脉贲张的魂。
他缓缓抬手,风过处,剑刃轻响。
秦墨听到侍从禀报,匆匆了结手头上的事,快步来到别院,院门轻掩着,门口站着一排侍女、小厮,一个个垫脚向内张望。
侍女:“大将军也太厉害了吧?”
小厮:“闹呢,大将军可是令西域闻风丧胆的人。”
侍女:“别挤我,让我看看。”
……
秦墨:“都在这做什么?”
众人听到瑞王声音,吓得全部跪拜在地。
秦墨没理会,径自推门走了进去。
北宫越一袭黑衣,手中重剑展露寒芒,他飞身向前一刺,发丝扬在身后。
空气中传来阵刺耳的破裂声,剑风急转,他身形快若闪电,一个转身稳稳落地。
毫无预兆的,那柄剑在空中“呜”得转了个弯,直奔秦墨而来。
北宫越厉声道:“你可知东关一战,我领兵十五万抵抗匈奴三十万大军,援兵迟迟不到,战场尸骸遍野,我当时死的心都有!”
剑从秦墨耳边滑过,一缕青丝随风飘落。
北宫越:“你可知最后四万弟兄几乎是用血肉之躯守住关口,只为保燕国太平。你可知那三天两夜,我们是怎样挨过来的?”
他回手用力一斩,砍断院中石椅。
北宫越:“朝中百官因我折损十三万大军不服,他们不服?可谁又在乎我服不服?!援军在哪?粮草在哪?火.药在哪?人心又在哪?!”
他重新抬起剑,正正指着秦墨,“秦墨,你来告诉我,我那些兄弟死在城墙上时,他们在哪?这帮人都在哪?”
秦墨的心像被人用力拧了一下。
北宫越微微扬起头,“我是瞎了,我泱泱大国的确不能用个瞎子做大将军,但我要告诉你,我不是个废人,更不是个没心的废人!”
秦墨:“伯皓,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剑又向前一寸,“虎啸营是我的骨血,一个虎符的确不能代表什么,为了让圣上安心,我可以拱手交出,毫无怨言!但那不能证明,我也承认自己是个……废物……我……”
他说到这,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秦墨,你……”
秦墨盯着北宫越,盯着他的伤,盯着那条布带,盯着那已然洇湿的两片,和滑落脸颊的泪痕。
第41章
秦墨慌了,二十六年来他第一次这般手足无措,“伯皓,不是的,我没有说你……我怎会觉得你是……废物?”
北宫越气得整个身子都在发抖,“闭嘴!不想死,就从这出去。”
“伯皓,我的意思是在分析时局,而不是说我也这般想。”
“够了!”
北宫越又将剑慢慢向前,剑尖离秦墨喉咙只差半寸,逼得他整个人靠在门板上。
北宫越倏然松了口气,刚刚气焰瞬间变作颓唐,“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他恍惚间觉得,也许上一世的安排,是最好的安排。
许是突然松懈下来,许是真的累了,北宫越左脚霎时吃不住力,痛感直从脚底窜到大腿根,疼得他整个人向一边歪过去。
“伯皓!”秦墨欲上前搀扶。
北宫越手腕翻转,重剑“铮——”一声撑在地上,他深吸口气,“别过来。”
秦墨这才想起,北宫越总会将“我自己可以”挂在嘴边,而昨晚说的那些话,无疑刺到他最敏感的痛处。
北宫越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果然不再年少,以往睡一觉就能缓和差不多的旧伤,此刻似乎更重了。
但在秦墨面前,他绝不能示弱。
手下撑着长剑,他又将身子站直,“冰炭怎能同器而容?寒暑亦不可兼时而至。所以瑞王殿下,请吧。”
没有再多地争吵与辩驳,北宫越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远离秦墨。
仲夏的午后,阳光明亮耀眼,院门处投出一小块阴影,正巧掩住秦墨失落的神情。
屋门外童影早将一众下人遣散,但瑞王与大将军那些对话,他却一字不落听进耳里。他跟在瑞王身边十五载,从少年看他一路成长。
还从没见瑞王对外人上过心,也没见瑞王因为什么事而慌乱过,北宫大将军绝对能算第一个。
木门“吱呀”一声响,童影对上秦墨满脸沮丧,“瑞王殿下。”
秦墨缓缓将视线收敛,声音有些无力,“童影,本王是不是不该那么说?”
童影低着头,没有作答。
秦墨立刻抬头看着他,“现在这样,我该怎么做?”
说起瑞王此人,能力绝对一流,但与人相处却格外不在行。
他自幼因出身低微,加之母妃疯癫被众皇子孤立,他又是个孤僻性子,便将心思全用在钻研课业政术上,而如何揣摩他人心思情绪,于瑞王而言的确有点难。
童影回话道:“殿下可将静阳公主那件事告诉大将军?”
秦墨摇头,“没有。”
童影比秦墨大几岁,为人处世也要圆滑很多,“殿下是不想让大将军知道?”
秦墨有些不解,“这有什么关系吗?此事我倒是无心对他隐瞒,而且他也没给我机会说。”
童影有点哭笑不得,感情自家瑞王是专捡着别人不爱听的说了。“咳,殿下,您都说了什么?”
秦墨很认真的将昨晚自己说的那些话,一字不落又说一遍。
童影吞了下口水,大将军没当时提剑和殿下打起来,已经算够能忍的了。
秦墨见童影的表情似乎不大好看,“我说的有问题吗?这不就是那时一起分析出的局势吗?”
童影一下不知该怎么扭转瑞王的想法,他思考半晌道:“瑞王有些话需要说得婉转点,有些话瑞王您大可不必去说。而且这件事是您做错在先,就要先将自己苦衷说出来,以搏得大将军同情。”
“同情?”秦墨对这个词最是难以理解,他母妃生病,身边都是讥讽之声。他与妹妹年幼无人看管,所有人都在冷眼旁观。
同情是什么?他从没被任何人同情过,也压根不知道怎么去搏得别人同情。
但现在面对的是北宫越,秦墨还是软下声音问道:“我、我该怎么做?”
童影有点无奈,看来还得手把手教,“就是说出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原因,说您当时的苦衷。”
秦墨点头,“然后呢?”
“然后再从为大将军着想的角度去说现今时局,而不是冷眼旁观,客观分析。殿下,您现在是他相公,是他最亲近的人。”
秦墨身子不禁向后缩了下,但又很快接受了这件事。而且童影说这句话时,他心里忽然暖暖的。
童影继续说道:“您之前不是还谋着如何保护大将?这些都可以和他说。”
秦墨:“但我并没那么做,为何还要对他说?”
童影的脸僵了一瞬,又舔下唇。殿下您真是逻辑甲上,但有什么用呢?“您是没做,但这件事能表明您对大将军很上心,您很在乎他,您……”
“可我并没有。”秦墨一下打断。
童影刚刚正声情并茂,手都准备抬起来,现在正僵在半空。他缓缓扭过头看着瑞王,我都看出有了,为什么您会觉得没有?
看来瑞王不仅是不会与人相处,他连自己的心意都没弄明白。
“咳”童影清清嗓子,“殿下,您现在心里着急吗?”
秦墨飞速皱了下眉,复又松开,“废话。”
童影继续引导,“您想和大将军合好吗?”
秦墨:“当然想。”
童影:“他生气您能坐视不理吗?或者他遇到问题,您能不管吗?”
秦墨略微思索下,“不能。”
童影点头,“对呀,这就说明殿下您是在乎大将军的,您心里已经有他了。”
秦墨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或者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但他清楚明白此时此刻的想法,只要北宫越能消气,要他做什么都行。
当这个念头冲进脑子里时,他自己都有些难以置信。可这种感觉太强烈、太迫切了,容不得再去怀疑。
秦墨消化了下童影的话,“好,我按你说的去和他解释,说出静阳的事,说出我的苦衷,说出我最初的想法,还有说话时从他的角度考虑。”
秦墨又想想,“可是现在伯皓不见我,我怎么办?”
对了,最难的一件事还没解决,殿下想解释也得大将军给机会啊,说来也巧,机会今儿晌午就送来了。
“殿下,您让我去找的名医,属下找到了。只是这位医圣性情古怪,说必须要求他之人亲自拜访,做一件他让做的事,才肯下山看病。”
秦墨:“可以,我亲自去拜访,要做什么我做就是了。只有一点,这位医圣当真能医好伯皓的眼睛?”
“七成。”他顿了下,“但七成已着实不易。”
秦墨深吸口气,哪怕五成他都会去试试。而且最近伯皓正在气头上,也能让他一人冷静冷静。“好,我们即刻启程。”
北宫越将秦墨赶走后,一人回了屋子,脚疼得挨不了地,索性便又躺回床上。不知陈渊那边要几日才能办完事,只怕时间短不了。
上一世种种隐约在他脑中回荡,他突然想起瑞王府里有哑巴个小厮,那时候会时不时在傍晚跑过来给他解闷。
两人虽身份有别,但小厮却更像个大哥哥,会听他倒苦水,然后在他掌心写下安慰的话。许是都有某种缺陷吧,他和小厮很能聊得来。
只可惜他不记得小厮叫什么,或者压根就没问过姓名。若上辈子问了该有多好,此时是不是能找过来,陪他说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