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是个要强的,曾经又那么受宠,强留只会害了她,孩子生下来后就让她走吧。”
对了,是这句话,她想起来了,那个人说的,在幽州的老宅,那天她去送汤水,在外间听了一句。
豫章公主难以置信的闭上眼睛,手指大力的抓着案几边缘,急促的呼吸。
二十年了,从来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今日终于要有个了断了,该高兴的,只是为何心口依旧痛的难以忍受。
崔妙之发现了异样,赶紧握住豫章公主的手,焦急的问道,“婆母你这是怎么了,可是不适?快传大夫!”
老妇人赶紧退出去,却被回过神的豫章公主喝住,她的脸色白的吓人,反握住崔妙之的手,口中喃喃,“本宫知道了。”
“你先回吧,我要出去一趟。”
雀舟阁
霍姿正带着献奴玩着九连环,她读书写字样样不行,这方面却是极有天赋的,三五下就轻而易举的解开了。
献奴眼睛都不敢眨一下,他玩了好久都解不开,漂亮姐姐实在是太厉害了。
“姐姐你教教我吧。”献奴挤在霍姿身边撒娇,这些玩具虽然没有毽子好玩儿,但是比写字有趣多了。
葛氏方才一直在园子中晒书,此刻端来茶水请霍姿饮,生怕渴着她。
幼子这几日开心多了,天不亮就盼着姐姐来陪他玩耍,二人相处得极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弟呢。
霍姿将献奴揽在怀里,手把手的教他如何做,毫无保留的传授自己的独门绝技。
“豫章公主到!”
小内侍尖细的声音想起,打破了阁中暂时的宁静。
“姑母?”霍姿还挺惊喜的,赶紧拉着献奴起身迎接。
要是姑母看见献奴这么可爱,说不定会心疼他可怜,允许他今后去长宁殿玩儿也不是不可能的。
“献奴,一会儿见到公主要记得行礼。”葛氏缓缓的起身,怜爱的摸了摸幼子的小脑袋。
献奴乖巧的点头,母亲教过他如何向贵人请安的,他都记得。
豫章公主的肩舆停在阁外,杏黄要扶着她进去,被摆手制止了,“你们都在此候着便是。”
深深吸了一口气,豫章公主独自踏入雀舟阁大门。
院子不大,也没有什么名贵花草,但是收拾地极干净,能感觉到一种时光宁静之感。
空地上铺满了竹简和书籍,可见主人是极爱护的。
“奴见过豫章公主殿下,殿下千岁。”葛氏跪拜,毕恭毕敬,挑不出一丝错处。
“献奴见过公主殿下,殿下千岁。”献奴有样学样的跪拜,小小的一团,半天没有听见叫起身,有些不安的扭动了一下。
“姑母。”霍姿拉了拉豫章公主的衣袖,姑母是怎么了,光盯着人看,也不喊起,不由得出言提醒。
“你带这孩子出去玩儿吧。”豫章公主转头对霍姿说道,“本宫有话请教葛娘子。”
霍姿强压下心中的疑问,不知道姑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还是听话的牵起献奴的手往外走。
献奴听闻可以出去玩儿,简直高兴坏了,一骨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外面冲,最后是他拽着霍姿出的门。
葛氏依旧匍匐在地,丝毫没有一点动摇。
“起吧,葛夫人,本宫这样称呼没错吧。”
这一路走来,豫章公主的心情已经平复了不少,在园中的石凳上落座,冲着站起来的葛氏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奴当不得。”葛氏低眉顺眼的回答,并没有坐下。
“说实在的,你生在诸侯之家,咱们原本是一样的,不必如此拘束。”
豫章公主嘴角噙着一丝笑,仰头叹息,“应该有二十年了吧,没想到竟是第一次见,葛朝朝。”
葛氏这次没有推辞,从善如流的坐了,“是,自闺中时就数次听闻豫章公主大名,今日也算得偿所愿了。”
“你不怕本宫杀了你?”豫章公主都佩服起对面人的定力了,不愧是能说服老夫人的女子。
“若是公主仅仅知道我是郭茂侧室,还有一幼子,那我还是怕的。”
“可是现在您还知道了我是葛朝朝,所以就不怕了。”葛氏如实回答。
“是啊,你有什么好怕的,你还生了一个好儿子啊。”豫章公主笑道,“当年你也是心也是够狠的,不怕我直接害了你的孩儿?”
“不怕,驸马会保护好孩子的。”葛氏叹息,那个人曾经毁了她,但是最后还是放了她。
“城破那日,我舍不得幼子,想方设法见到了老夫人,得了老夫人垂怜,得以在这阁中安身。”
“您可能不相信,其实驸马是极爱您的。”
“驸马?”
“哈哈哈!”
豫章公主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突然间扶着石案笑个不住,这个称呼得有二十年没听见过了,这葛氏真是有趣得紧啊。
“哎呦,不行了,本宫笑得肚子都疼了。”豫章公主撑着石案起身,“改日再来与你叙旧。”
朝着豫章公主离去的方向,葛氏依旧行大礼跪拜恭送,好像完全没有受任何影响一般,依旧起身不紧不慢的收拾起刚才晒书的活计。
崔妙之回到宣德殿片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在内殿中紧张的踱着步子,连萧策回来了都没有察觉。
“鹄儿,你这是怎么了?”萧策从未见过妻子如此焦急不安,试探得问,“莫不是做生意赔钱了?”
“回来了没?”崔妙之哪里有心情应付他,看见琼枝慌慌张张跑进来,赶紧问道。
被忽略的萧策以拳抵唇干咳一声,试图唤起妻子注意,但是无济于事。
“回来了。”琼枝扫了一眼萧策,还是选择附耳悄悄说与自家娘子。
“快走。”崔妙之一阵风似的出了门,完全不顾身后的丈夫大喊,去哪儿啊,这有什么事儿急得晚膳都不用了。
“你自己吃吧。”风中飘来这么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这样葛氏的身份就都清楚啦~~~
现在的问题是公主与驸马之间是不是真爱呢?
第43章 令善
自雀舟阁出来后, 豫章公主并不乘肩舆,反而边哎呦哎呦的笑着边往回走。
公主一向冷静自持, 如今一反常态, 吓得杏黄上前搀扶, 却都被她甩手挣开了。
“赶紧去请少夫人。”急得赶紧抓着身边的小侍女吩咐。
这好端端的, 不过就见了一个看管藏书阁的娘子,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落到有心人的眼里, 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
崔妙之早就在长宁殿焦急的等候, 婆母在听见葛氏的闺名后过于反常, 好像此事另有隐情。
难道她们此前就认识不成?
再想又觉得不应该,若是认识,怎么会不知她的底细。
剿灭葛意时, 婆母与公爹尚未和离,想起来一些关键信息也不一定。
“公主回殿。”
听见通传,崔妙之赶紧起身相迎, 一脚还没踏出殿门,就看见婆母似哭似笑的走近,摇摇晃晃的, 跟醉酒一般。
看见儿媳,豫章公主好像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加快了步伐,步履过于匆忙,被门槛磕了一下没有站稳。
还好崔妙之眼疾手快, 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堪堪扶住,“婆母,何事如此着急,走路这样急匆匆的。”
手上一阵剧痛传来,原来豫章公主不自觉间握住了自己的手指,还在不断收紧,力气大的吓人。
“鹄儿扶您进去坐。”崔妙之忍痛劝慰,看向身后伺候的人,个个都不知所措。
“二十多年,二十多年的痴心都错付了。”豫章公主瞬间泪如雨下,所有的假装都溃败了,一切骄傲也烟消云散,伏在崔妙之怀中失声痛哭。
那个人从来称呼她殿下或者公主,尊敬而疏离,偶尔一句夫人都会让自己受宠若惊。
可是他亲昵温柔的称仇人之女闺名,朝朝,唇边呢喃,缠绵悱恻。
她叫令善啊,他从来没有叫过,或者他从来都不记得她叫令善。
善始令终,爹爹希望她凡事有好的开始也有好的结束,这是为人父母对于孩子最朴实的愿望。
可是她从来没有得到夫君的爱,因为一开始是错的,那年渭河比武大赛,她不该去的,一见萧郎误终身。
崔妙之挥退众人,轻抚着豫章公主后背,心里叹息,婆母该是有多么伤心,不然一向优雅冷静的人怎么会如此哭得如孩子一般,完全不顾他人目光。
“别怕,有鹄儿在呢。”
萧策左等妻子不回右等也不见人影,这饭菜都热了两回了。
有什么要紧事儿,非得大半夜商量出个所以然来,难不成李晗明日要攻长安不成。
这会子饥肠辘辘的,实在憋不住亲自来长宁殿探听虚实。
杏黄等人不敢拦他,于是在殿外萧策看到了这样一幕。
“今日母亲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萧策轻手轻脚退出来,走到杏黄身边开口问道。
“殿下下去了雀舟阁见了葛娘子。”杏黄不敢隐瞒,具体的事情她就不知了。
“葛娘子?”萧策皱眉,从没听过这号人物,难道是母亲的旧相识?
算了还是等妻子回来再问问吧,他贸然去调查,若是母亲旧友反而徒增尴尬。
豫章公主直哭了许久,好像是要把多年压抑的所有委屈都宣泄出来,最后竟然昏倒在崔妙之怀中。
听大夫说不过是急怒攻心,情绪起伏较大所致,只要静养两天便可无事,崔妙之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烛火幽幽,长宁殿里点了沉水香,安心宁神。
伺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豫章公主这会子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是睡得沉了些。
替她掖好被角,崔妙之悄悄退了出来,问道可见着大娘子回来了没有。
“大娘子方才来过,奴吩咐公主身体不适歇下了。”杏黄回禀,又补充道,大娘子十分担忧,想要进来探视。
“你亲自去再与她说说,就说婆母已经醒了,但是精神不太好,明日一早再见吧,别让她担心。”
少夫人年纪轻轻,不过比大娘子就大个两三岁,但是说话做事面面俱到,怪不得公主时常夸赞,今日一看的确是个能主事的,不得不令人佩服。
“少夫人,主公方才来过,问了奴几句话。”
唉,这人又跟来了,真是个操心的命。
“你回去一趟,就跟夫君说婆母身体不适,我今日要在这里伺候,让他自己安置吧。”崔妙之吩咐琼枝。
宣德殿
今日膳食局送来了鸽子汤,里面放了菌菇,小火慢炖了好几个时辰,味道鲜美。
萧策用汤泡饭,不过就吃了两碗,一个人吃还真是食之无味。
这会子天都黑了,索性看看书,等着妻子回来。
“让膳房的人煮上燕窝粥,用最好的血燕,这个鸽子汤也热上,不许凉了,待少夫人回来立刻就要上来。”
妻子这几日忙里忙外的,眼见着刚养的一点儿肉都掉了,连日的辛苦他都看在眼里。
平日里胃口就一丁点大,今日又不按时吃,可别累出什么好歹来。
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母亲如此伤心,心里一直担心长宁殿这会儿怎么样了。
正吩咐着,琼枝已回来复命,说公主已经睡下了,少夫人今晚暂时不回来歇息了,请主公放心自己早些安置。
听罢,萧策只说知道了就让她回去伺候。
随即又召来张内侍,“把刚才说的那些饭菜都给夫人送去,你看着她,至少要用一碗粥一碗汤,汤里要有肉才行。”
张内侍毕恭毕敬的去了,感叹这主公对少夫人是真上心啊,一餐一饭都放在心上。
这以后可得尽心尽力伺候少夫人,主公是个能成大事的,少夫人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将萧策的话带到后,崔妙之心里不可谓不感动。
这人真是外粗内细的,从这大半年的相处看来,他纵然心里装着天下事,也知道关心自己的冷暖温饱,只盼着一辈子都能这样才好。
为着这份心,虽然她没有什么胃口,但是也多多吃了一些,让张内侍喜笑颜开的回去复命了。
杏黄搬来了豫章公主的被褥,请崔妙之在榻上歇息。
“少夫人还是去偏殿吧,这里奴守着就行的。”
“不必,我担心婆母,去了偏殿也睡不着,不如就在这里。”
崔妙之拿了湿帕子擦干净面颊,琼枝上前替她除去鞋袜,便在榻上将就了。
也是累极,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半夜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再帮她掖被角,突然间惊醒。
“婆母,你怎么起来了?这会子觉得如何?”
豫章公主刚才醒来觉得口渴,刚想唤人,结果看见榻上睡得不是自己的侍女,竟是儿媳,方才想起晚上的事情。
也是个孝顺的孩子,竟然亲自守着她。
“我好了许多,你不必担心,继续睡便是。”
豫章公主按住崔妙之的肩膀让她躺下,“我去喝口水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