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喜欢我?”
江相行没有回答,但表情已能说明一切。
果然,苏野看什么都很准。他早就把每个人都给摸得那么彻头彻尾,自己却一直傻傻地不相信。
奚雀珂在心里自嘲一笑,跟江相行说:“可我只把你当朋友。”
“可能因为经历,对于友情,我始终抱着一种,甚至可以说是奢求的心态……我很喜欢和你,还有和班级里的大家一起相处的感觉。”她慢慢解释。
“我一直没察觉到你喜欢我,直到高考结束那天,一起在外面吃饭。我喝得有点多,起身时没站稳,你好像扶住了我的手。”她目光瞥向一边,“我才觉得,事情可能不太对。所以之后的那个周六,你约我出来,我答应了,想亲自和你把这件事给说清楚。”
“至于我和苏野的关系……”
说到这里,一段时间以来,在心底层层积压起来的情绪控制不住地往外溢。奚雀珂弯下腰,托着脸,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暴晒下的绿植带,告诉他:“我特别喜欢他,他也想和我走到底。你不要觉得我可笑,像个被下了蛊的傻瓜,因为是真的。”
“我可能,除此之外,再也不会相信自己可以和某个人一直走到最后了。”
“所以,是美好的,是只要走下去就能见到光的。”
她没再看江相行反应,也一直没听他说什么。
沉默中,在知了铺天盖地、不知疲倦地鸣叫中,她思绪慢慢飞远了,断断续续地跟他说:“可能无论如何解释,你都会觉得我失心疯……你还记得我刚入学时的情况……”
最后又自嘲地打断自己:“算了。”
“你说吧,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才开口,“没关系,我听着。”
可是不想说什么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脑子里太乱了。
最后叹一口气,终于将一切都梳理平静,带着莫名的希冀和欢愉,她很缓慢很缓慢地问他:“江相行,你有没有沿着海边的石板路走过,从黎明走到天亮。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好像也看不到尽头。但一只手牵着你,带着你一直走,一直走。后来看清了路人,小孩在嬉笑打闹,老人在微风中晨练,一切都迎着朝霞;看见了灯塔,还看见了开在十月的桃花。”
默了许久,江相行问:“十月怎么会开桃花?”
“可是我看见了。”
……
“好了,就到这里吧。”心情忽然明朗些,奚雀珂起身,“我的路往这边走,而你的路往那边,向着两个不同的顶端,没有交集的。祝你学业有成,永远都这么优秀。而且你这么温柔,以后一定会受很多女孩子喜欢。”
说罢她抿了抿唇,冲他粲然一笑。
一阵风迎面吹来,从明亮的远处拂进这一片阴影,挟裹着植物的清香。
知了歇过一阵,又开始了一次大合唱,商量好似的。永远那么不知疲倦,又兴高采烈。
☆、笼中之雀
[但不受我的女孩子喜欢。]——江相行离开奚雀珂所住的小区后, 拿出手机, 通话已经在几分钟前被挂断了, 苏野给他发来这么一条消息。
奚雀珂的最后那句话是:“你这么温柔, 以后一定会受很多女孩子喜欢。”
他有些无奈又哭笑不得。
这样的情绪与表明心意被拒的一些失落和伤感交织在一起, 弄得他心情一时十分复杂,同时对这个世界更多了一分认识和警惕。
——从前无论如何都不会料到, 晟铭里鼎鼎有名、高冷禁欲、纤尘不染,高岭之花的名声甚至都压在他头上的苏学长, 实际是这么一个人, 真是令人语塞又服气。
想了想, 江相行打字:[她真的很信任你。]
[也很喜欢我。]
[好好对她。]
[我对她比谁都好。]苏野说, [管好你自己。]
*
日落西山, 持续了近一整天的高温终于收敛。夜幕降临,空气慢慢凉了,清爽的小夜风肆意地从大开的窗外吹进,拂在奚雀珂面颊上,也不断撩动着她垂落的发丝。
在心脏极其缓慢且沉重地跳过两下后, 电话打通。
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滞, 然后在接下来几秒的等待中愈加急促,伴随着血液一股脑地往上涌,冲得脑袋里一片空白。
等待音戛然而止,电话被接起,从千里之外的意大利。熟悉的男声沉冷,伴着极其细微的电流音穿出:“喂?”
“……”奚雀珂一噎, 手指在举着手机的那条手臂上用力地划,故作镇静地调侃:“你不会在我身边安了眼线吧?”
——不然为什么正好在这个时候,在她和江相行将一切都彻底掰扯清楚的这个晚上,接起她的电话。
依苏野的个性,当然不会跟她解释什么。但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在她开玩笑后轻笑一声。
奚雀珂冷静了些,告诉他:“我要进营了,7月1日。”
没声。
的确是句废话。她继续说:“训练基本已经结束,明天下午再去趟公司,最后交代一些事情,大后天晚上就坐飞机去桐芜市了。”
过了很久——“嗯。”
奚雀珂咬了咬唇,紧了紧拳头,莫名很憋屈,也很生气,恨不能把电话那头的狗男人给揪到眼前来打一顿发泄,却只能忍耐着说:“只能休两天了。”
“哦。”
“进去之后,就是三四个月呢。”
“啧。”
“……”
奚雀珂闭了闭眼。
她现在也弄不清楚,到底是谁对不起谁,又是谁在生谁的气,而现在谁又应该去哄谁……她觉得既然苏野肯接起这个电话,就说明两人关系已经有所转圜,但他……
在装什么?
她都暗示到这个地步了,他怎么就是不好好接话,真令人烦躁至极。
最后,电话里陷入长久的沉默,她语气也从隐隐的忐忑转为彻底的冰冷:“嗯,就想说这些。你忙吧。”
但在按下挂断键的前0.5秒,听到那边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好像在说:真好玩,幼稚,可爱。
于是在通话彻底断掉后,心里的委屈和郁闷统统转为羞恼。
想再打一个电话过去质问,又觉得这么做显得败在下风,说不定还会被他给再耍一遭。
手里拿着手机,抱着手,依旧站在大敞的窗前,吹着清凉的夜风慢慢冷静。
近十分钟后,再拿起手机看:无未接来电,无短信,无微信消息。
于是自嘲一笑,赌气地把手机扔床边上,不再看一眼,洗漱入睡。
*
次日下午去公司,没再训练,各位导师和领导最后叮嘱她们N-Fire四人一些事情。小到节目里说每一句场面话的技巧,大到对竞争对手的整体分析,并给四人打镇定剂,如无论发生什么,公司永远在背后支持着你们云云……
傍晚,公司报销给她们四人点了份外卖大餐,且在领导专用餐厅里吃。这样破例公然开一次荤,各领导都拿职位压着,不允许任何一位导师有异议。
尽管获得了“免死金牌”,手里拿着串烤肉,欧尼十分深重地叹一口气:“唉,今天吃下去的东西都是明后两天要减掉的肉。”
沾光跟着一起吃大餐、负责身材管理的老师听了这句话,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看着她,并竖起个大拇指。
某领导见状安慰:“都放开了吃,不用有负担,吃一顿胖不了多少,进营了就不好受了。”
“……听着真瘆得慌。”吴昙一口吃掉半条烤鱿鱼,眼睛死死盯着串上剩下的那半条,嘟嘟囔囔地说:“最后一顿晚餐了。”
“……我怎么听着这么想起鸡皮疙瘩。”杨其淇抚抚小臂。
奚雀珂始终不怎么做声,吃得也不多,因为晚上本来就没什么胃口。
一顿晚餐吃了一小时,又听诸位领导和导师说了半小时话,终于结束了。
四人回训练室收拾好东西,这才觉得暂时轻松下来,一边聊天一边往公司大楼外走。
“唉,我真的要撑死了,刚才看见训练室里的秤都不敢上去称。你们说,咱们这一顿下来能不能长……”话痨吴昙一张小嘴“叭叭叭”的,从楼上叭叭到踏出公司楼,声音却在这时戛然而止。
奚雀珂一直微微出着神,没听到下文,有些莫名地看她一眼。
然后顺着她目光,看向楼前不远处,最终锁定在那辆黑车上。
于是什么都懂了,滞住脚步。
吴昙也不再说了,意味深长地“嘻嘻”一笑,跟她招招手:“那我们先走一步了哦,珂珂,好好享受这入营前的浪漫夜晚吧。”
她们也一直不知道她和苏野分手的事。
欧尼和杨其淇也与她告别,三人向着公司院门走,隐隐传来些声音:“听说前不久有人在公司外面蹲点,想偷拍我们来着,结果被监控给发现了!保安大叔们这时候还是蛮靠谱的……”
聊天声伴着笑声渐渐远去。
奚雀珂走得很慢,待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里,才站到黑车旁。
立了一会儿,她拉开没上锁的车门,但没急着坐进去。忍受着久别重逢和所有委屈的哽咽,她说:“你跟我说‘对不起’。”
跑车很矮,她看不清里面情景,但听见熟悉的声音以命令的口吻:“进来。”
她不为所动。
他又柔和些地跟她说:“晚上说。”
她嗤笑一声,觉得他这样钓着她的做法实在太高明了。既做出承诺,又不放低姿态,使她不得不坐进他车里。
他这样来公司接她,让她有种一切还在从前的错觉,但他本人已经和之前不一样了。
不用再每天穿着晟铭规规矩矩的校服,他此时一件白T和一条黑色短裤,看似简约却都价格不菲。线条流畅的手臂扶在方向盘上,那只蓝色表盘的顶配水鬼十分突出。
车内光线昏暗,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奚雀珂瞟了他几眼,总觉得他发色浅了些,身上的古龙水味也变了,多了几分张扬和迷人。在意大利待了不过几天,整个人看起来竟帅了不少。
突然有个奇特的想法冒出:他这个样子,会不会在外国勾搭了不少小姑娘。
“送你回公寓。”他说。
奚雀珂才回神,端端正正地朝前方坐好:“嗯。”
又道:“你要留下来对吧。”
话落,感觉气氛凝固了几秒。
恰好遇到一红灯,车停下来,苏野向她这儿倾了倾身子,目光却始终向着前方,带着点戏谑:“你想不想让我留?”
奚雀珂没看他,心里翻涌不已,但表面始终冷静着,缓缓跟他说:“我觉得,你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太听得进别人的话。”
车再次开起来,她又蹙着眉抱怨:“而且你不要弄得好像我在求你一样。”
默了半晌,苏野被逗笑了。
先前的冰冷气氛彻底被粉碎。
低低的、磁沉的笑声细细碎碎地传进奚雀珂耳中,弄得她脸上更烫,心里也更刺得慌,带着点微微的痒。
“我要留,还要留两天。”说罢,他把车停进一小院里,下了车,“等我两分钟。”
奚雀珂环顾四周,原来是Doveni的某家门店,遂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那种久违的、熟悉的、温暖的感觉再次翻涌而上,一层一层,如绵密的泡泡般包裹了整颗心脏。
两分钟后,苏野提了块蛋糕出来,坐回车上,依旧蛮不客气地把蛋糕放她腿上,启动车子。
奚雀珂轻哂一声,俯首慢慢地摆弄包装,看他这回挑了个什么样式的。
这么一遭,车里气氛活络了不少,苏野一边开车一边跟她说:“想了想,这家西点店在北城开了有十多年。”
“看出来了。”奚雀珂答。要不然也不能这么稳扎稳打,在极其修罗场的北城扩建出如此多家来,根基稳固。
“说起来,好像还缺束花。”他若有所思。奚雀珂刚想劝他“算了吧,别老折腾了”,他就自顾自地说:“没有就算了,想想也挺碍事的。”
“……还好吧。”奚雀珂很认真地回答。想起上次圣诞节他买的两盒花,她在卧室的飘窗上摆了几天,并不怎么觉得碍事,就是扔掉时有些惋惜。
还有那棵圣诞树。她也不知道小区的环卫工人最后会如何处理它。
但她很快就知道苏野所谓的碍事究竟指什么了。
回到公寓,两人先洗漱完。这里没什么高档红酒,苏野也很接地气,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的,还不忘叮嘱她:“等要进节目组了,别忘了把冰箱里的东西清理出来,会发臭。”
“知道了,我又不蠢。”奚雀珂习惯性顶嘴,并告诉他:“这屋子我要收拾出来,不租了,录完节目直接搬进大学里。至于收拾出来的东西,用到的就带进节目组,用不到的就暂时放到公司去。”
“什么时候?”他摩挲着啤酒罐。
“明天吧,或者后天。”
“那我帮你。”
“嗯……”奚雀珂想着想着,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苏野果然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她回答:“就是想到你要用超跑给我搬家运东西,想笑。”
他“呵”地笑了声,一直敞着门的冰箱在这时开始报警,发出刺耳的声音,他才把它关上,拿着两罐啤酒坐到沙发上,示意奚雀珂拿茶几上的平板:“听说最近国内有一部微电影很火。”
“你说《失眠症》么?我搜一下。”奚雀珂拿起平板。
“你没看?”
“一直在训练,哪有时间看电影。”她答。
那是最近一档微电影相关综艺里诞生出来的成品,一部糅合了悬疑元素的爱情片,虽然基调阴郁诡秘,也带点恐怖元素,但据说结局很感人。
在相关平台搜出来,点击[开始播放],奚雀珂把平板支茶几上,拿起罐啤酒坐苏野身边:“那就看看吧。”
开头还看不出什么头绪,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奚雀珂捏着啤酒罐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白天。”
她吐槽:“这么急匆匆回来。”
“因为被某人暗示了太多遍。”
“……”奚雀珂被噎到。